翌日,因着沈枝枝昨夜没能睡个好觉,今日不出意料地——又起晚了。
她洗漱完出了院门,没走多久,便遇到一队当值的府兵,府兵们的后头,还跟着一个头发白了半边儿的布衣老人。
沈枝枝见过他,他就是小张公子的父亲。
那日验尸的时候,沈枝枝看见他了,故而如今认了出来。
他现在整个人看起来,比那日沈枝枝见着的模样,还要苍老上几分。
他步子走得颤颤巍巍的,怀中抱着一个布包,一个不小心,布包掉了出来,里面的东西滚落一地。
儿子的死因一直没能查出来,老人家便想着,将他生前几日用过的东西拿来,给知府大人过目一二,看看能不能瞧出些什么端倪来。
如今儿子的遗物掉到了地上,老人慌忙蹲下身子去捡。
沈枝枝见状上前帮他一同捡拾。
那就是些日常的用品,沈枝枝大致扫了几眼,看到了一些毛笔,宣纸,旧发带之类的。
只是在这些东西之中,夹杂着一个精巧的香囊。
沈枝枝之所以注意到这香囊,是因为它同那日小柿姑娘的香囊相差无几。
就连上面的图案……似乎都还是一对儿。
老人见沈枝枝盯了那个香囊几眼,遂问道,“姑娘,怎么了?”
沈枝枝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问出了口:“您知道这个香囊,是令郎从何处得来的吗?”
老人蹙着眉头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香囊,摇了摇头。
沈枝枝想了想又道,“那令郎,可有心上人之类的?”
老人继续摇了摇头,“这个我还从未听那孩子提起过啊。”
这种心事若不想同家中的长辈说,也确实是情有可原,这点没什么奇怪的。
但因着这个成对儿的香囊,总叫沈枝枝觉得,有关小张公子的死,那位小柿姑娘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明日就是知府和孟寻的婚礼了。
沈枝枝觉得今夜若是不发生点儿什么,怕是对不起明日那样一个特别的日子。
沈枝枝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触碰到真相了,为了加快触碰到真相的距离,她决定去夜探小柿姑娘的住处,看看能不能发现点儿什么线索。
是夜。
沈枝枝白日里花了半天的功夫,终于从脑筋有些死板的翠鸟那里,软磨硬泡了两张不花钱的缩小符。
一张给自己用,另一张她本来想攒着给自己下次需要的时候用。
但她成功缩小之后,冷不丁地瞥到了身侧笨拙且“巨大”的粼奴。
只得十分无奈地给它也贴上了一张。
用了缩小符之后,沈枝枝变小了数倍,差不多是一颗苹果大小。
她欣慰地骑上了变成橙子大小的粼奴,一人一鱼借着月色,飞进了孟寻的住的院子里。
院子内静悄悄的,沈枝枝指挥着粼奴飞上了屋檐。
粼奴在屋檐落稳之后,她从粼奴身上下来,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拖起旁边的一片大树叶子,费力地盖到了粼奴身上。
沈枝枝将它露在外面的鱼须也团了团盖到了树叶底下。
胖乎乎的鱼只委屈巴巴地露出了一双眼睛,沈枝枝拍了拍它的脑袋,“躲好,小胖鱼。”
沈枝枝刚将粼奴盖好,院门便“吱呀”地响了一声,不知是被谁给推开了。
沈枝枝慌忙地一个卧倒,将整个身子贴在了屋檐上。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眼睛去望,瞧见进来的人是小柿姑娘。
只见她进来之后将门关好后,一把扯下腰间系着的香囊摔到了地上。
香囊落地之后,忽然其中金光一闪,紧接着现出一个人形。
被丢在一旁的香囊,随着这道人影的闪现而渐渐地瘪了下去。
那团光消散之后,沈枝枝瞧清楚从香囊中出来的,是个姑娘,从年纪来看,似乎比小柿要小上一些。
“你好大的胆子,若不是今日那老汉找到府中,我还不知道你干的好事!”小柿冷哼道。
那姑娘没敢抬头,似乎有些怕小柿,但又似乎又有些不服气:
“他说了只喜欢我一个人的,喜欢到命都要给我,可没过几天,他便又对别人……”
那姑娘顿了顿,似乎有些疑惑,“他说的时候,我能感觉他是真心的,可怎么还没几天,就变了呢?”
“所以你就杀了他?”
“是,既然他骗我,我就把他的命拿过来了。”
小柿显然气得不轻,“我当初从锁妖塔中带你出来的时候,说的什么,让你不要轻易信人,更不要伤害无辜,你……”
锁妖塔?
沈枝枝正惊着,冷不丁地被小柿腕子上的东西晃了一下眼。
她定睛一看,是那天她注意到的镯子。
沈枝枝忽然明白了,戴那镯子,也许并不是小柿的本意,锁妖塔中的妖身上都带着一只环,那环自己是取不下来的。
所以小柿将它稍稍施了障眼法,把它幻化成了一只镯子的模样。
那香囊中藏着的姑娘,沈枝枝觉得,约莫就是小柿在塔内认的小跟班。
锁妖塔塌了,有能力的妖都逃了出来,没能逃出来的,都是妖力不济的。
小柿显然是妖力尚可的那一挂,且还能顺便将自己的小跟班一并给带出来。
看得出来,小柿从锁妖塔逃出来之后,并不想害人。
但无奈那位跟班姑娘约莫没见过什么世俗,轻易就被小张公子的嘴给骗了。
被骗了之后,气不过,便把人给杀了。
沈枝枝理清之后,又忽然想到,小柿是妖,那孟寻呢?
沈枝枝正想着,屋内传来一声咳,小柿吓了一跳,慌忙一挥手,方才被她训斥的姑娘便不见了。
房门打开,孟寻自屋中走了出来,“我方才听见有动静,可是怎么了?”
小柿摇了摇头,“无事,你怎么还没睡,明日就要……”
不知是不是月色的缘故,沈枝枝看着孟寻的侧脸,只觉得有些过于苍白了。
她轻轻地笑了笑,“盼了这么久的事,眼看马上就要实现了,我太高兴了,睡不着。”
小柿也跟着笑了笑,扶着她在院中的石桌子旁坐下,孟寻不安地拉住她的手,“小柿,你说,这是真的吗?”
小柿一怔,随即拍了拍她的手,“是真的,你就是马上嫁人了,太紧张了。”
孟寻眨了眨眼,忽然道,“今日送来的喜服我忘记试了,你去帮我拿来试试可好?”
小柿动作一顿,“很晚了,你现在要试吗?”
孟寻点了点头,小柿看她意愿坚定,便没再多言,转身进屋将喜服拿了出来。
月色下,凤冠霞帔的孟寻走了出来,她眉目素来清秀,此刻被这红色的喜服衬出了三分艳丽,七分动人。
孟寻似乎有些拘谨,她小心翼翼地问小柿,“我这个样子,好看吗?”
小柿狠狠地点了点头,眼中俨然便有了泪花,“好看,很好看,比我见过的任何姑娘都好看。”
转眼便到了翌日。
古时的婚礼是在晚上举行的,故亦作“昏礼”。
因着这婚礼不同寻常,怕冲撞了仙姑,便没宴请宾客,只让府中的人来观礼。
至于沈枝枝他们一行人,那位小柿姑娘原本也不想让他们参加的,但实在找不出什么借口。
毕竟他们是仙门中人,本质上还是和那位仙姑“师出同源”,谈不上冲撞。
换上了喜服的孟寻被小柿自屋中扶了出来,不同于昨日的是,她今夜红纱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比昨夜沈枝枝见到的,更多了几分含蓄。
她慢慢地走,观礼的人静静的瞧。
这个女子生得并不是多美艳,可当她站在那里的时候,你却移不开眼睛。
此刻她换上了喜服,所有人都愿意真心祝福她,就连漫漫月色,也多偏爱她几分。
她顺着红绸铺就的路一直向前走,到了知府家中的祠堂前,同样一身喜服的李栈等候在那里。
孟寻走了过去,李栈望着她的神色怔了一瞬,只是很短的一瞬,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示意身旁的小厮,小厮点了点头。
“开祠堂——”
祠堂的门慢慢地打开了,堂中的所有案几上都燃着烛火,将室内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两人合牵了一条红绸,一起慢慢地走进了祠堂中。
“跪——”
两人一同跪拜了下去,沈枝枝的视线也穿过两人拜下的身影,望到了祠堂中供奉着的牌位上。
前面是李栈的祖父外祖父,再下一格是他的父母。
本应到此截止了,可沈枝枝却发现,再往下还有一格,那一格中孤零零地只摆了一个牌位。
上书——吾之亡妻月娘。
这知府竟还有位亡妻?
倒是从未听人提起过啊。
沈枝枝刚要再看看牌位旁边的小字,两人已经直起身子。
孟寻终于抬起了头,她的眼神下意识停留在了前面,那是自己方才拜会过的牌位。
看清牌位上提的字时,孟寻唇角的笑意一僵。
她没怎么读过书,但还是认得些字的。
她的名字孟寻,取自她故乡的那座山的名字。
只取了一个寻字,月字便当了小字。
家中人便常常唤她,“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