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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如故 八(1 / 1)

这蛋糕着实是太甜了。

拉完生日曲,十音在吃寿星递来的蛋糕。

十音从蛋糕里偷眼看他,意识到梁孟冬也在看自己,她紧着吃了好几口。

梁孟冬发现不仅听她唱五音不全的曲调有趣,看她吃东西也是挺受用,她吃什么都那么香么?

“你很饿?那多吃点。”

“咳,好。”

十音实在不忍驳了喜欢的人面子,那么多真是硬着头皮在吃;她观察梁孟冬,他似乎对这种甜度爆表的食品毫不以为意,十分享受的样子,连吃相都赏心悦目。

“你看什么?”梁孟冬问。

“看你,孟冬,我头天认识你,就意识到你是一个甜蜜的人。”

真的是……齁甜啊。

两小时前,也是在这个琴房,余十音说他闷骚、胆小鬼。

梁孟冬没意识到蛋糕的问题,直接伸了勺子,往余十音的鼻尖上送去一抹奶油。

“不要骂人。”

“没有骂!”

十音忿忿找纸巾来擦,鼻头擦红了她还在笑。

她自然也想点回的,可惜练拳的人身法好,轻轻一闪避开了。

“我是说心里话,你和他们说的都不一样。”

“他们说了什么?”

“说你的脾气,”余十音换了种说法,“说天才多少应该有些脾气,才充满魅力。”

“哼。”

油嘴滑舌。

“他们真没说太多,是我在主动打听,自从暗恋你,我做了很多关于你的功课,简直当一门功课在修。后来发现的确是一门课,类似古典当代艺术兼容选修课,还挺博大精深的。”

“比如?”

梁孟冬忍住笑,听她接下来要怎么胡扯。

“你喜欢的曲风、作曲、指挥、演奏家……”十音如数家珍般挨个叙述,“你看,我真不是说说的,是做了笔记的。可惜偏偏没人告诉我今天这些,尹嘉陵连提都没提,所以我才会这样冒昧。”

“你敢告诉他,我就敢灭口。”

十音讶然:“他不知道?”

“一部分。”

“笑笑的事他应该知道吧,你是指,他不知道录音笔,还有……”

十音被他剜了一眼。

“你家里……”十音的确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声音弱下来,“这么说尹嘉陵不知道,白云上也没听你倾诉过啊。”

“嗤。”

十音的眼圈悄悄泛了红,她握紧拳:“我怎么都要帮你找到笑笑,你要相信我,我们可以的。”

梁孟冬望着十音红红的鼻头,她信誓旦旦的时候是用了真心的,但她终究还是一个小姑娘,这么说就有些滑稽。

“快点吃。”

十音吃了几口,忽地又抬起头:“孟冬,我明白,我有任何高兴情绪是不合适的,你那么难过,我不应该高兴……但我真的想想就激动,你这样信任我!”

“也没有,”梁孟冬讥诮地撇了撇唇角,“反正本来也要灭口。”

“喂,你一个玩笑怎么还反复开!”

梁孟冬盯着她唇畔的奶油,拿过那支录音笔来:“免得你忘了。”

“我在你眼里这么不牢靠么,那我俩交换一个秘密好了。我也说个秘密给你,互相留个把柄,好让你安心。”

“什么?”

“其实我前天就想说给你听的,只说给你听。”十音接着说,“我听力好。”

“这是秘密?”

同学老师都知道。

“不是,我是指,我的听觉超常,这事只有我爸妈知道。”十音放下蛋糕碟,压低声。

“超常?”

“孟冬,你小时候有没有看过西游记?我有点像里边的一个角色。”

梁孟冬忍着笑,她是不是在说笑话?

十音的神情却极认真:“你记不记得大闹天宫的时候,天宫派出场的两个神仙,千里眼、顺风耳?”

“……”

“对,说的就是顺风耳,我算是沾了那么一点点边。你别笑啊,肯定是没神仙那么远,但百米以内一般可以接受,远一点的话,好像要取决于遮挡物的材质,不过我没做过专门的测试。不能让人知道。”

梁孟冬实在是忍不住要笑。

这家伙的确相当可爱,而且非常有心。神神秘秘、费尽口舌构思这么一个故事。故事本身是傻了些,但她讲得还是很好笑的。再说了,她希望他笑,那他就笑一笑好了,也算投桃报李。

没想到余十音说:“你真不信?不过换了我也不信。”

“这样,”十音打开门,非得证明这件事,“孟冬,你看我们琴房走廊挺长的吧,我们正好是在这头,现在我跑去走廊最那头,到了拨电话通知你。你留在这里,关了门随便拉一段什么,这点点距离,我估计你演奏得小声一点都没关系。”

“魔术?”

“不是魔术,是实验,你照我说的做。”

这天他俩在琴房二楼,楼层除他们这间之外,另外还有两间琴房在使用中。

余十音先前留意过,其中的一间里,一长笛、一钢琴一直在排练;另一间内只有一把大提琴。

琴房隔音设施还是不错的,走廊很安静,但于十音而言,这里的笛声、琴声,还是很容易辨认。但当走廊那一头的琴声穿过这条寂寂长廊,像藤蔓一样钻到她耳朵里来,其他音符很快沦为了背景声。

十音听乐了,这个梁孟冬,偏不按她的嘱咐拉琴,却在钢琴上弹那首家喻户晓的儿童歌曲。

梁孟冬很快结束了乐曲,拨了电话来:“是什么?”

“咦,完了?我以为你才弹了一半。”

“猜不到?”

“猜什么,我还以为接着还会有小星星的变奏部分。”

她以为他是在演奏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一首难度中上的童年曲目。

“……再来。”

她说对了。

梁孟冬犹不置信,他是探出脑袋来和这人通话的,小小的一个人,的确就站在长廊的最远端,没有一点作弊嫌疑。但这怎么可能?

“没问题。”十音很得意。

梁孟冬这次故意在提琴上拉了一段geershwin的爵士小品,刚才在对他的“兴趣调查报告”里,十音未曾提及这类曲风的作品。

十音的确没听过这一首,基调是纯净华贵的好音色,却在每一个转角都带了一丝少年人的谐谑气。

“太好听了,不过我叫不出名字,回来弹给你听!”

十音挂断电话,很快奔回琴房,在钢琴上重现了她刚才听到的乐句。

梁孟冬愣住了。

“二楼应该还有其他琴房在练琴。”

还有琴房亮着灯,梁孟冬依旧试图验证这事的不合理性。

“对,”十音说,“还有两间琴房。”

“那两间琴房各自在做什么?”

“靠楼梯那排第五间,有位你们系的,在拉巴赫大无作品第二首,我刚才没留意,现在听着,猜测可能是位学长。”

“另一间呢?”

“刚才应该是在排练改编的莫扎特的g大调长笛协奏曲,是第三乐章,那首回旋曲。”

“现在人走了?”

“没走。”

“在排什么?”

十音脸骤红,有些支吾:“这不好吧?”

“不好?”

十音只好迅速说:“都是学长和学姐,我不认识,他们大概、好像是在、在接吻吧。”

梁孟冬来琴房时,和那三个人都是打过照面的,彼此算是熟人,而十音的确不认识这些人。

她的听觉,是太惊人了。

空气变得略有些尴尬,十音的手爬去钢琴上,将梁孟冬刚才拉的那首曲子又在琴键上重复了一遍:“我弹出来总是有点怪,孟冬你涉猎广,别笑话我啊,我不擅长这些。”

“看出来了。”梁孟冬说。

学音乐的人拥有十音这样惊人的异能,梁孟冬除了震撼,何尝不是无比艳羡的,可他偏又死鸭子嘴硬:“改得是有点像儿童歌曲,向阳花之类。”

这是在嘲笑她。

“梁孟冬!”

他一边轻笑一边解释:“这种曲风,用常见的和声逻辑会奇怪。”

梁孟冬迅速在琴键上即兴示范了一组和弦,十音很好学:“神奇!孟冬,我的这两年主要是在备考,像个机器一样地学音乐,说实话很不科学,一遇到灵活曲风我是有点懵的。我听说爵士和弦是需要背一些固定搭配公式的?”

“有是有,但我的建议是不要死记硬背,你可以先记下这个听感。”

梁孟冬换了曲子演示,这次他用的是十音这两天正练习的阿拉伯风格曲为例,作了两组主题即兴改编。

十音实在是钦服,其实孟冬也只是将低音旋律线放置在了最高音,但因为转位和节奏上的改编,整组乐句瞬间变得非常爵士风。

梁孟冬示意她去拿琴:“你拉琴,我们再来一遍。”

“阿拉伯风用提琴拉?这对我太难了诶。”

“你拉小星星。”

梁孟冬对《小星星》有种别样的执着,一遍终了,他尝试变调、变换风格,最后演奏角色交换,他又让十音自己尝试构建……他其实非常耐心,一首曲子都要被他玩坏了,一遍一遍,常换常新。

十音佩服得无以复加,梁孟冬不愧是从小接受的专业训练,乐理基础比她扎实太多。很多十音必须经过大脑计算的和弦转位、变位,在孟冬这里,就像是生长在他身体里的一种演奏本能,为了跟上合奏,十音不得不逼迫自己加速计算结果,这半小时的收获,几乎直逼她刷一周的乐理题库。

“不早了。”

梁孟冬看天色渐晚,终于合上琴盖。

“乐理课总算是下课了!”十音玩笑着看他收拾东西,眼看他将自己的琴留在了琴房,十音很惊讶,“孟冬,你一会儿还回来接着练琴?”

不回家吃个生日饭?

“对。”

“你真刻苦。”十音很惭愧。

“也没别的事可以做,”梁孟冬在身后,十音听见他对着门,声音很平静,“外公这两天有点感冒,所以睡得早。再说中午和他一起吃过了,其他人出差,赶不回。”

余十音扯了扯梁孟冬外套的肘部,孟冬已经关好了门。

雨后分明又降了温,十音在琴房忍着没喝什么水,却在路上买了一瓶矿泉水,直接咕咚咕咚灌下大半瓶。

梁孟冬当然是觉察了:“嫌蛋糕太腻你不说?”还装作吃得那样香。

十音解释:“不腻,比普通的蛋糕好吃,甜!”

梁孟冬嗤之以鼻,不实诚。

“唉,我说真心话,甜度是偏高,但这种心意非常可贵啊,甜一点,我吃着都替你觉得温暖。毕竟这是你父母为你专门定制的蛋糕,对吧?他们真贴心啊,这样的小细节,都想得那么周到。”

“……你怎么知道?”

梁孟冬听她说着这样的话,爸妈的生日缺席好像也并不那么糟糕了,可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我知道你喜欢甜食,你早晨会在食堂买豆浆、红豆沙、糖粥,比尹嘉陵多加两份砂糖。有的时候是三份!我还是头一次认识这种喜好的人,好几次都想跑来劝你别这样,怕你得糖尿病。”

“……”

“其实我老爸老妈知道我在追你。我爸是学医的,他说也许是你的糖代谢能力特别好的缘故,他就认识这样的人。老爸还笑话我,说我的追求方式太俗套,迟早会吓到你。”

“咳……”

“孟冬你咳嗽了?”

“……没事。”

“没事就好,你看,我俩这事就和咳嗽一样,藏是根本藏不住的。喜欢就是喜欢,就算我不说出来,你早晚也会知道的,对不对?”

路灯下十音眼睛里的光芒很温柔,但它们好像还是有本事,一眼就能看到人心里去。

“我都明白的,不然你不会主动打电话找我分享生日蛋糕,我心里都懂。”

……话还可以这么直接说破的?

梁孟冬勾起唇,这个死皮赖脸的家伙。他瞥开眼睛去看别处,然而没有用,那双含笑的眸子怎么都在他眼前。

像是在隧道里行路久了,骤见着夺目的光亮,少年对前路的轮廓尚且是依稀的。他暂时能看清的,只有眼前这一双眸,透亮、顾盼生辉。

黄昏静谧得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她的听觉又这样好……

他目光收回来了,还是带着笑。

没想到余十音在这目光里先认了怂:“你不用回答,是我急躁了!你、你不用理我,我心跳得太快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买瓶水?”

十音指指街旁的便利店,她的心跳岂止是快,是要跃出来了。

这天下过雨,天光暗得比平时早,被雨洗过的空气里泛着一层潮意,隐隐含香。

十音觉得实在是太幸福。今天是这个少年的十六岁生日,她爱慕他,而他选择与她单独在一起。她为什么那么着急?

刚刚她差一点就透不过气来,小白说她叶公好龙,似乎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少年走出便利店,问要不要替她拧开瓶盖。

“要、要的。”

十音仰脖喝水,骤然望见天边那颗最亮的星。

“我以为雨后是看不见的。”十音指着那颗星,“孟冬,你喜欢小星星,是不是因为笑笑喜欢这首歌?”

十音出口就自觉是太不会聊天了,没话找话,孟冬下午提及的那些原委,是那样让人心碎的经历,一个疮疤反反复复的揭,她真是不厚道。

“不是,”孟冬答得倒是寻常,“是我喜欢,做梦的时候总在改编它。”

十音插科打诨:“哦,小王子就有一颗星,所以梁同学心底大概住着一个小王子。”

“……神经病。”

“所以你最喜欢的曲子是小星星?”

“嗯。”

“还有么?”

生日歌。

但是他答:“说不好。”

“你更喜欢小提琴,还是钢琴?”

“应该是提琴。”

“喜欢到了爱撺掇我这种水平的人拉琴……是觉得班门弄斧很搞笑么?”

“不是,就觉得好听。”

“诶?你摸着良心说话。”

“是良心话。你基本功奇差,□□三年五载被骂死都不见得改得好那种。”

“呃?”果然还是毒舌的。

“不过好听。”

“……”

这是什么逻辑鬼才!

余十音实事求是在剖析技术弱项:“我持弓、持琴的姿势,都挺糟糕的。”

她的确存在很多小问题,从专业刻板的角度,花一段时间集中纠正那些问题,必然能让演奏水准上一个台阶。

但从另一个角度,这问题又不成为问题。十音没有选择弦乐这条路,如果以业余演奏者的标准,已经无须苛求她了。

况且梁孟冬知道十音家的情形,十音从小由妈妈启蒙学琴,但她的妈妈看不见。

他想到这一层,怕说透了惹她心酸,十音却正好提及了她改修钢琴的缘由,大方聊起母亲的眼疾。

“当时w市的好老师很难找,爸爸给我在s市找到一个不错的弦乐老师,有阵子我们每周都长途跋涉来s市上课,效果很好,但非常非常辛苦。那时爸爸太忙了,实在没空陪课,妈妈虽然有时间,但舟车劳顿又对她的身体不好。”

“所以你改学了钢琴?”

“嗯,有一次爸爸陪我往返s市到家,刚把我安顿好,连夜就去出差了,第二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嗓子都是哑的,我和妈妈都太心疼了。当时搬来个邻居,是个很好的钢琴老师,我就告诉爸爸,我要学钢琴,从那以后开始跟着她学琴。”

“哦。”

原来如此,小小年纪就那么懂事,难为她。不过……

哼。

“当然那是后来的选择,我会喜欢上钢琴还是有契机的。”

“哦?”

“有一次爸妈带着我去做客,那家的小哥哥弹得也太好听了!”

“弹的什么?”

“弹什么我哪还能记得。”

“……”

“我都记不得那哥哥多大,我问过老爸,他也说记不清。总应该是很大了,我记得他很高,参天!特别帅!说不定现在早成了演奏家,总之就是天籁,太难忘了!”

梁孟冬无语,这糟心的记忆力……

十音刚进小区,就听身畔一个神秘兮兮的声音:“加加同学?”

“……老爸?”

十音有些尴尬,老爸在这儿等她,可她还没有和孟冬告别。

余北溟在笑:“加加同学,都这个点了,不喊上同学一起上楼吃饭,你也太没礼貌了。”

“老余……”

“这位是小梁同学?你好,余北溟。”

天色已沉,余北溟辨不清小伙子的面目,只是本能地伸出了手。

“叔叔好。”

长辈跟前,梁孟冬从来不失礼节。再说他并不紧张,这个中年人给他一种难得的亲切感。

况且,他已经能够辨认,余十音这自来熟的工夫,是从哪里一脉相承的了。

“来都来了,回家吃饭。”余北溟拍了拍小伙子的肩,对这身板很是欣赏的样子。

“老爸……”

余十音很怕梁孟冬不自在,正要替他拒绝,没想到孟冬大大方方出口的是:“好。”

上楼前,十音也不知这天是怎么了,忽地变得更冷了。大约是起了风,天空一时间浓云漫卷,一路上抬头可见的那颗星,这会儿被不知何时涌起的黑云遮住不见了。

梁孟冬俯低了身,小声在她耳畔嘱咐:“别说生日什么的。”

十音点点头,她懂,爸妈要是大张旗鼓祝贺生日,着实是会让人尴尬的。

走入电梯的时候,她心里的小人简直在嚣叫,孟冬待她果然是不同的。在别人的描述里,他是动不动甩脸子的坏脾气少年,但他会给她面子,答应到家里吃饭;让他感到不自在的小事,他用耳语告诉她。

余北溟在问小伙子全名,他转过身,亲切地握住少年的手。

“梁孟冬。”

也许是电梯的灯光太过耀眼,也许是在那个时刻,这对少年人的心底溢满了甜蜜的事。谁都没有留意到这位意气风发的父亲,在那一刻面色惨白。

谁都没能留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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