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第四日,羿平婉虽精装打扮,却仍盖不住那厚厚的黑眼圈与满面疲态,欲偷溜时,身后一声浑厚苍老的女音令她霎时一怔。
“站住。”
完了,羿平婉心中暗叫不妙,是姥姥!
“嘿嘿。”羿平婉只得笑嘻嘻的转过身来,只见聂老夫人头结高髻、钗簪繁多,服饰雍容华贵、沉着稳重,眸眼犀利、面色沉重的细细打量她,半晌:“他在哪?”
“啊?谁?嘿嘿,谁?”羿平婉咬紧牙关,直逼自己应答着。
聂老夫人眸色一黯,厉声道:“老实交代!”
羿平婉大惊失色,慌忙喊道:“姥姥你在讲什么呀!我要交代什么呀?!姥姥你是不是误会了!”
“误会?你如此打扮,莫非是给那市井小混混看不成?”羿平婉立时知道是姥姥怒了,嘴上不及,脑中翻箱倒柜的寻法子。
见羿平婉只垂着头缄默,半晌,聂老夫人沉声续道:“莫不是你前几日救的那官家少爷?”语毕丝毫不见羿平婉有所反应,大怒道:“糊涂!救也就罢了,谁准你将他藏于山野茅屋之间!你真是糊涂!”
羿平婉见势,立刻干脆利落的往地上扑通一跪:“姥姥,他伤势未好,孙女儿去瞧最后一眼…真真是最后一眼!”语罢泪眼婆娑的抬起头来,她知晓姥姥最吃这套,若是不吃,她还另有杀手锏,只不过有点铤而走险…罢了,怎么想他今儿个都要醒来的,若是醒来,自是要禀告家父来迎娶于她,既有肌肤之亲,到时候姥姥怎么都会同意的。
良久,宛若过了一炷香般,才听见那沉重严厉的声音:“速去速回,及笄之时绝非现下,立刻将那男子交于别处,若不稳妥,后果自知。”
“是。”羿平婉沉声允诺道,快速转身离去,仿佛生怕姥姥反悔般。
午时三刻,山野丛间,羿平婉竟觉得诡异非常,现下不过才日中正午,但天阴的像酉时三刻般,昏暗无光、云迷雾锁,平日间的鸟语花香、山清水秀全然不见,只余阴云满布,愈显阴森可怕。
羿平婉眉头紧蹙,虽自幼常听鬼怪传说,但她真怕一不小心真有一只恶鬼扑出来抓她,吸摄魂魄、收取精气,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快了许多,三步并作两步的往茅屋处赶。
忽而吼声震天,宛如虎啸龙吟,震耳欲聋,林间鸟兽飞散、方寸大乱,羿平婉顿时脚似什么禁锢住般,整个人都愣怔在原地,寒毛卓竖、汗洽股栗,妈呀!如果她没猜错,是老虎!
而且虎啸风生,大风四起,根本不止一只!
果然没错,在离羿平婉不过四五十步的丛林间,暗处尽是獠牙四起、虎视眈眈,羿平婉心下大惊,宛若惊弓之鸟,惊惶万状、兢兢战战,几欲不敢吸气。
姥姥虽从幼时就让她勤练银针自保危机,奈何她打小怠惰因循、懒散拖沓,在府中日日过得安稳惬意,从来没好好练过那东西,现下即便是有银针在手,她也无法自保,思及此处,羿平婉更加骨软筋麻、呆若木鸡,平时从没见过这座山有什么蛇熊虎狮,顶多有点猫狗鸟鹿,今儿个是怎么了?!有没有人来救救她!倘若姥姥在就好了…
羿平婉悲痛交加,大气却不敢喘,只能低低细细抽泣起来,若真是四下无人,自己今天岂不是得命丧此处?!眼看阴风大作,老虎三五成群,离身畔越来越近,羿平婉抽泣的声音也愈来愈大,不行,这样下去,自己真是一点儿活路都没有了,无论如何,死马当活马医,跑吧!于是转身便开始飞快奔跑起来,一路荆棘无数,羿平婉无心脚下,身后虎哮震天,虎蹄阵阵,羿平婉没命似的往前跑着,只见树藤纵横交错、错综复杂,左跳右跳最终避无所避,不幸绊倒在地。
翻身时,只见虎躯一震,庞然大物般朝她纵身一跃!她绝望似的闭上双目,面如死灰,忽觉银光震眼、剑风四起、落叶缤纷,虎躯偏于正轨,往旁重重一落,立时虎吟大作,震耳欲聋,三五虎群如蜂窝般一涌而上,阴风阵阵,转瞬刀光剑影、唇枪舌剑、剑声连连,羿平婉只见一人立于老树之上,蓝襦玄袍,手握一把银光利剑,面色沉稳凝重,双眉紧蹙,陡然间直速而下,落于群虎之间,打斗间寒光四射、气贯长虹。
不过三两下间,虎群顷刻倒下,唯有一只身形较小的老虎免于非难,它一跃而起,匆匆往森林深处奔去了。
男子将剑收入剑鞘,负手而立,虽气势非常,模样却十分温润如玉,细细打量,也不过在十七八岁之间,眼瞧小虎跑远后,缓缓漫步而来:“姑娘,没事吧?”
羿平婉目瞪口呆,这男子这般年纪,最多也不过长她两岁多余,竟有这样的功夫气韵,看来平日里她真的要勤加苦练,好好将银针练到这般出神入化之地,才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姑娘?”男子瞧她愣怔出神,挥了挥手:“你没事吧?”
“啊…”羿平婉回过神来,忙作揖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敢问公子姓甚名谁?”
“在下竺天澜,已行加冠之礼,字幼旋,四镇将军中镇北将军竺丞国之长子。”竺幼旋微微一笑,显得愈发温和亲切。
原来是镇北将军的儿子,难怪武功厉害成这个样子,不过镇北将军府居此地位有五百里远,如是练剑,也没必要跑此山来练:“原来如此,不过…请问公子为何在此?”
“我是来找东西的,欲离开时就听见此处虎啸龙吟,暗觉不妙,所以赶过来看看,万幸这群老虎没有伤到姑娘。”略略顿了顿,又道:“姑娘为何在此?今日一看这山间虎兽众多,看姑娘的样子,不像是远道而来之人,为何孤身前来?”
“喔,不是的,这山林平日里并无虎兽,也无蛇蝎,不知今儿个是怎么了…真的很奇怪…”声音愈来愈细,羿平婉细觉有理,便渐渐沉思起来。
竺幼旋神色微愣,转而温婉浅笑道:“也许是他山跑来此山游历的三两虎群吧,大可不必纠结于此,对了,姑娘的名讳是…?”
“羿平婉,金陵聂府聂老夫人的外孙女。”羿平婉如实答道。
“聂老夫人?冒昧一问,可是聂秦双聂老夫人?便是那远近闻名的在世华佗之独孙?姑娘府上可是医学世家?”
见竺幼旋十分吃惊般瞪圆了双目,羿平婉心中不免有些许得意,咯咯咯的嬉笑起来,虚面却还记得要顾全地:“嘿嘿嘿,是的是的,只不过也没那么厉害啦,现在我姥姥年事已高,医术早已不如从前,在世华佗已称不上、称不上嘿嘿。”
只见竺幼旋又道:“哪里的事,既是远近闻名的医学世家,那肯定是有真实力的,对了,羿姑娘,家中府上这般闻名,可是有什么神器成就助其一臂之力?在下久仰聂府大名,不禁十分好奇,姑娘莫见怪。”
羿平婉的确十分奇怪他会这样问,这种问题便是她从来都没想过的,于是低头垂睫、凝神沉思,不一会道:“没有呀,姥姥从没跟我讲过有什么神器可助其家业一臂之力的,大约是没有这种东西的,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听到过。”
“啊…”竺幼旋略略微笑道,在夕时微光的照耀下仿若带了一丝浅浅的疏离意味:“原来如此,聂老夫人的医术可谓是使人尊崇敬仰啊,喔对了,家父还等着我带东西回去,姑娘,我便先行告退了。”
竺幼旋走出两步,羿平婉似想起什么,慌忙叫住他,跑上前去:“你救了我的命,一时间无以为报,这样吧,我送你几只百合花,你拿回去做药引,可养阴润肺、清心安神,若你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也一定来聂府找我,我定当尽力而为。”不等竺幼旋反应,她飞快想了想,聂府禁卫森严又从不懂得通情达理,便又道:“如果聂府的门卫不让你进,你就跳一支格子舞给他们看,他们必定当会来内院通报。”
“格子舞?”竺幼旋有些发愣,面色忽而迷茫:“什么是格子舞?我不会跳。”
这个答案在她预料之中,除了她,的确很少人会跳这个乡门俗舞,遂自信笑道:“我这就教你,这个舞大约只有我会跳,我们家门卫也早已熟悉,一瞧便必知是我教与你的。”语毕就手舞足蹈的比划起来,竺幼旋只见她动作极为仓促,姿态混沌、手忙脚乱,却面带自傲的跳完,面上眼里尽是满意之色,开朗道:“你学会了吗?”
竺幼旋似斟酌思量般,憋了半晌:“……竺某愚笨。”他已尽力将表情敛至最浅,羿平婉却还是从他的表情中察觉到一丝笑意,她也未曾细想,自是以为自己此举惊艳非常,并无不妥,便道:“那我再跳一遍,你要不要跟着我学?”眼中自信更甚。
竺幼旋面色有些发青,似又细细斟酌思量了好长一段时间般地:“姑娘,夜深了,山间虎兽众多,方才微有遗漏,跑失一只小虎,只怕现下已是带着其他虎群朝此处狂奔而来,姑娘还是先行为妙。”竺幼旋微微作揖,将头垂的极低。
“小虎?啊!对噢,幼虎自是有爹娘的虎!不好不好,公子,如此小女先行一步!”走出两步,又匆匆回头喊道:“公子若有难事一定要去聂府找我啊!”
不知是不是离的远了,微略看到竺幼旋眼中笑意渐浓,好似点了点头,再往前跑两步,便连他的面容神色也瞧不太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