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受伤的又不是你,你用不着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吧?”
稚嫩的声音拉回思绪,沈俏浑身湿透,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她看向手心,湿润而干净,没有铁锈红的碎屑。是了,刚才那一切都该是宿主的记忆,可为什么会逼真近乎让她感觉可怕……
沈俏一把抹掉脸上的水珠,小魔头苏莲阴边拧袍角边道:“太久没有杀人了,自己都快不像个魔修了……本座也只是偶尔发发善心,你用不着谢本座。”
沈俏:“……”
刚才黑浪击来,若不是苏莲阴拿小身板替她挡下,恐怕也得和这水下的死尸一般,变得四分五裂了,“你不是说这浪会锁定对象吗?”
苏莲阴装模作样地甩了甩袖子,“对,没错,所以本座在这里每天都要被这浪花摧残上百次,也不介意多挨你这一次,离下一次潮起大概还有半柱香的时辰,届时本座可未必大发善心了。”
这世间有很多杀不死的魔修,而镇魔塔便是这些不死魔修的镇压之所。在宿主的记忆里,那些魔修一旦被镇压进塔里,便再难有出塔之日。
正道没人见过这塔里的世界,沈俏没想到自己成了那个意外,甚至险些陨身在此,不过那些传闻中的不死魔修呢?怎么只剩下苏莲阴这个魔头在此日日受煎熬?
仿佛看出她的疑惑,苏莲阴踢开脚边飘来的一朵黑莲,“本座下来的时候,这里面所剩的不死魔修已经不多了,一部分被黑潮碎了肉身,还有一部分因为互相厮杀而被其他魔修吞噬,本座呢,运气好,下来捡了个两败俱伤的便宜,就把他们都吃了,只可惜虽然修为暴增却还是不能破塔,而且在这黑潮接连的攻击下,本座居然越活越年轻,真是荒唐……”
他虽是笑着说这话,但语气颇为无奈。沈俏暗暗地想,他吞噬了这么多魔修,若真破塔而出免不了生灵涂炭,然而受宿主记忆的影响,沈俏心里难免会有私心。
有一说一,苏莲阴坏是坏,但因沈听絮救他出塔,所以错以为她是圣女,因此对沈听絮非常照顾,就差言听计从了。
沈俏有点头疼了……她只是宿主复仇的工具人,还去顾及什么六界苍生呢!
沈俏道:“若是你能出这塔,你想做什么?”
苏莲阴似乎早就考虑过出去以后的事,不做思考便笑道:“当然是先把枭山夷为平地,那帮老家伙,我一个也不放过。”
似乎……尚能接受,沈俏又问道:“此外呢?”
苏莲阴露出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当然是称霸六界。”说着他又朝沈俏邪邪一笑,目光带着审视:“小女修,话说你是怎么进来的?难道是专程来救我出塔的?”
“做梦!”
沈俏还没想好怎么劝这位魔头回头是岸,头顶忽然落下一道清冷的声音。
苏莲阴神色一变,抓起沈俏闪到一边,扬了扬眉梢对那道藏蓝身影笑道:“好久不见啊小仙君,今儿是什么日子啊,怎么一个个都往这小破塔闯?”
苏放的长剑就悬浮在他身侧,通身雪亮,毫无打斗痕迹,看来在沈俏离开小云峰时他就立刻跟了过来。
苏放无视笑嘻嘻的苏莲阴,墨色的眸子只盯着沈俏:“你过来。”
沈俏下意识想拒绝,可一对上他的眼睛,冷不防感觉连空气也变得胶着起来。苏庭之离她不远,恰好是能看清他面容的距离。
她的糊涂师尊几时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许是他那眼神太深太沉,容易让人陷进去,沈俏看了一眼后连忙与之错开。
沈俏摇摇头,笑道:“师尊只怕心里早已将徒儿视为魔族奸细吧?徒儿惜命,可不敢过去。”
苏莲阴在一旁听着,似乎十分满意欣慰,抓着沈俏袖子的手也一紧:“我说呢!原来你也是小魔修,既如此,本座自当护你。”
沈俏不知道他到底脑补了些什么,见他把自己挡在身后,忽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然而苏放却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不待苏莲阴动手,他已经提剑先行一步。苏莲阴也不甘示弱,双掌托起汹涌魔气,迎了上去,高声笑道:“若小仙君能胜过我,自然可以带她离开,若不敌,你可就成我的晚饭了。”
拦是拦不住的,沈俏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旁边看他们斗得水深火热。
苏放也算整个枭山门的修为天花板了,苏莲阴被镇压塔内多年,吸食不少魔修的修为,短时间两人只怕是难分胜负。就在沈俏还在一旁纠结要不要带苏莲阴出塔时,缠斗在一起的两人赫然又分开。
“小仙君,你神脉呢?”苏莲阴的目光落在苏放执剑的右手上,宽大的袖子因打斗而翻卷,露出一截白皙手腕,“难道你……”
“不必多言!”苏放右手一震,匆忙起剑,然而对方似乎无心缠斗,腾挪退避间,开始谈笑风生起来。
“我说呢,你追她到这儿来,你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剑光烁烁,逼得苏莲阴上蹿下跳,可他脸上仍带着玩味又阴险的笑。
“好个痴情人儿,为了救她连自己的神脉舍得牺牲,连本座也沾了光,说来本座该好好感谢你……”
苏放:“闭嘴!”
“本座偏不,你担心什么?担心她记起一切恨上你?”苏莲阴仍在继续,“还是担心她今日前来是为了救本座走,让你功亏一篑?”
苏放的脸色被他言语挑拨得一阵白一阵青,“我和她的事你少掺和,你以为你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
闻言,苏莲阴眯起眼,稚嫩的脸蛋闪过一丝阴霾。一朵黑莲当空而起,拦住了苏放的长剑。
沈俏不知道两人再打什么机锋,只好奇这两人居然还是旧识。半晌,她看见苏莲阴神情松了松,笑道:“当然是为她好。她已经如你所愿回来了,等她想起一切只是时间问题,届时她是否原谅你,这可就不好说了,本座奉劝你一句,若真是为了她好,最好让本座带她走,本座不但有办法让她不恨你,还能护她此生无虞。”
苏放神情些许动摇,却没有说一个字。
苏莲阴又道:“当然,我可以答应你,出去后饶了那些修士一命,从此我们进水不犯河水,如何?”
沈俏听得一头雾水,他们嘴里的“她”是谁?难道是宿主?可是宿主的记忆里这两人除了是正邪两派死对头,好像就没什么关系了啊……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小魔头要和师尊做一笔交易,这笔交易的最终结果是,素来恪守正道的师尊私放魔头出塔,而杀人如麻的魔头从此放下屠刀?
“如果你无法做出决定,那不如就让她自己选好了。”苏莲阴此刻踏在一朵黑莲中央,“趁她还没有记起全部。”
沈俏看着苏莲阴脚踏黑莲掠到她眼前,收起一贯傲娇的神色,认真而严肃地看着她,苏放也以同样的目光朝她投来,只是没有像苏莲阴一样上前靠近。
沈俏觉得这场面实在惊悚。
还没等她开口,苏莲阴就道:“既然你今日闯入这镇魔塔,必然是因为那枚指环,阿俏,实不相瞒,本座等的就是这一天,你能来,还能像曾经那样打趣本座,本座心里很是愉悦,可——”
“等等,”仿佛扭开了锁芯,沈俏听见心里传开咔哒一声,“你刚才叫我什么?”
苏莲阴叹了口气,负手道:“阿俏,有些事等出去后容本座与你细禀,你只先答应本座,随本座出塔。”
沈俏看了看他,又望向不远处的苏放。他还是静静站在原地,孑然一身,目光中竟带着几丝悲凄。
熟悉的感觉划过心头,令沈俏感到心烦意乱,“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来确实是因为这枚指环……听说这是你的东西。”
她掏出幽绿的指环,摊开,“苏莲阴,你……是不是认识我?”
苏莲阴看着指环,浅浅一笑:“当然,因为这曾是本座赠予你的东西。”
这时,一直静默无言的苏放忽然出声打断他:“别说了,也不必做选择,我放你们出塔便是!还有,你……照顾好她。”
最后一句声调陡然转低,沙哑的音色微微战栗。他收起剑,目光已经从沈俏脸上移开,别过脸去,“跟上。”
沈俏站着没动,信息量太大,她现在脑子一片空白,为什么他们会知道她的身份?师尊性情大变,还让苏莲阴照顾她又是为何?苏莲阴为何赠她指环?什么恨不恨原不原谅的又是什么意思……
沈俏将那枚指环扣得紧紧的,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一点点崩塌。
突然,眼前的场景无端被一点点割裂,手心的指环渐渐出现几丝裂纹,啪——
在熟悉的叫喊声传来,她的视线忽然如蒙黑幕。
沈俏醒来的时候,苏莲阴正坐在一边慢悠悠地倒茶喝。
离了镇魔塔的他恢复得很快,此刻在她眼前的男子,一身懒散青袍,一头如墨长发,眼尾挑出几分凌厉,眉飞如鬓,唇红如血,一张脸要多邪魅有多邪魅,和不久前那稚子模样截然相反。
见沈俏醒来,便将温好的茶水递到她嘴边,“喝点,润润嗓。”
沈俏这才发现嗓子干哑,忙接过喝了,“我昏迷了多久?枭山门怎么样了?木南箐那个贱人呢?还有……师尊他怎么样了?”
“不急。”苏莲阴斜了她一眼,往椅子靠背一躺,“咱们一个一个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