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莲阴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出塔后不但没有对枭山门的修士动手,而且还率领众魔族回了魔域。至于真正的圣女,因为上一世临阵倒戈害死沈听絮和苏莲阴,因而被苏莲阴扔回了魔域的地牢里。
一众不明缘由的魔修对此颇有微词,在他们眼中,魔族圣女为了营救魔尊可谓是卧薪尝胆煞费苦心,怎么突然就被破塔而出的魔尊给困进了地牢里呢?然而苏莲阴虽被困塔中百年,但余威犹存,很快将魔修们的不满情绪压了下去。不仅如此,他还替沈俏戴上那枚指环,当众宣告她为魔族新一任圣女。
魔族圣女在魔域的地位仅次于魔尊,沈俏接受万魔伏拜时懵逼得不行,她明明是要帮宿主夺回正道名声来着,怎么事态演变得离她预期越来越远了......
她一边碎碎说着使不得,一边去摘尾指上的指环,往常那指环能戴能取,无奈今日似乎认了她的新身份,竟然自行收紧。沈俏不得其法,正要使蛮力,忽然一只手伸过来,覆住了她的手背。
那只手指尖微凉,手心也烘出绵绵的暖意,细皮嫩肉的却十分有力,竟比她的手还要美上几分。
苏莲阴朝她露出一个桀骜的笑容来:“圣女,指环摘下来是不能够的,除非自废左手。”
这几天苏莲阴给她说了不少前世的事,沈俏却没多少记忆,有些不但毫无记忆,而且让她颇为怀疑,比如她前世乃是什么亦正亦邪的十方真人,素日不是来魔域挑事,便是去十二仙首之一的苏庭之那儿找茬,总之不管是在魔域还是在仙山,都是个不讨好的人物,后来脑子进水,不当什么劳什子真人,扬言要来魔域做圣女。
当然,这些话沈俏打死也不信的,像什么摘不下来的指环,沈俏认为又是苏莲阴在耍什么把戏,于是趁人不注意狠狠踹了他一脚:“你嘴里若是真没几句真话,也不必留我在魔域了,我去找苏庭之好了。”
两人边聊边走到魔域山附近,苏莲阴笑了笑:“找他有何用,且不说本座嘴里有几句真话,他即便知道什么,也不会告诉你。况且......你又何必执着于过去,这样各自安好,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魔域山开满了色彩妖异的鲜花,风吹过时,带来阵阵奇香,也将斑斑点点的花粉洒在了二人的衣袍上。沈俏的手指抚弄着花骨朵,垂下眼帘,“这只是你们替我做的选择罢了,像你说的,若我记不起来也就罢了,可如果我想起来了呢?”
“届时你若是想走,本座也不会拦你。”苏莲阴随手掐掉了一朵魔花,兀自摇头笑了笑,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与苏放作了这笔交易,便不可能给沈俏太多想起往事的机会,就像现在,她只有沈听絮的记忆,恨着苏放,甘愿留在魔域对谁都是最好的结果。
然而他从来不了解沈俏,就像上一世同样不了解沈听絮。
在太多事情没有弄明白之前,再怎么恨苏放,沈俏也不会甘愿留在魔域。她知道她拥有的沈听絮的记忆并非完全,而还未揭开的那一角,她偏要看上一看。
魔域山被常年碧幽幽的魔河环绕,河水下游便是魔域的地牢。此刻正值换班之际,负责看守的魔民打了个呵欠,左等右等,终于等到前来换班的年轻魔民,“怎么才来啊你?困死我了!”
年轻魔民朝他谄媚地笑了笑,掏出两颗市面上常见的魔石塞进那魔民手里,“路上有事耽搁了,大哥行行好,千万别告诉典狱长。”
魔民掂了掂手心里的魔石,环伺一周发现没什么人后,干咳两声道:“好吧,牢房重地你多长个心眼,我就先回去了啊。”
“放心吧您,走好。”年轻魔民等他走远后,脸上炙热的笑转瞬退去。
他大摇大摆地进了地牢。
地牢昏暗,地上阴冷潮湿,魔域没有明文的法律可言,如何处置有罪之人全凭魔尊的心情,苏莲阴被镇压上百年,跟着地牢也变得空荡,唯一的囚犯竟然还只有木南箐一人。
沈俏见到木南箐时,对方手脚都被铁链缚着,两只眼睛就像死鱼一样一动不动。
她隐忍数年,自诩计划天衣无缝,却没想到会因为沈听絮,事态开始变得难以掌控,因此看见让自己功亏一篑的人,尤其魔尊向着她,而辛辛苦苦的自己反而成了那个阶下囚,便恨不得能生啖其肉。
沈俏已经从狱卒变回了本相,她拖了条板凳坐下,笑道:“南箐师妹,现在你我都成了别人眼中的魔族圣女,你可觉得满意?”
事已至此,木南箐终于不再惺惺作态,她现在心里又恨又气又疑惑,恨的是她还来不及对沈听絮下手,反而被她算计一遭,她没想那两片用在沈氏姐弟身上的黑蛇鳞会被沈听絮利用在自己身上,害她暴露身份,更没想到她所尊从的魔尊,出塔后不但阻挠自己攻占枭山,而且还因为沈听絮将她打入魔域的黑牢。
真奇怪啊,明明感觉这种下场更应该出现在眼前这个人身上才对,怎么而今沦为阶下囚的却是自己呢.....
仿佛是看透她心中所想,沈俏道:“觉得很熟悉对吗?木南箐,这一世你是斗不过我的。”
木南箐艰难支撑起身子,冷冷看着她,“你什么意思?若不是魔尊不知道发什么疯,我岂会斗不过你?”
沈俏忍不住鼓掌,“你说的对,你的初衷的确是收集神脉,借此来救魔尊出塔,可是为什么你会对苏放手下留情呢?”
“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有神脉。”木南箐道。
沈俏竟然被她噎了一下,对呀,苏莲阴也提过,他没有神脉。
不对!在沈听絮的记忆里,他的确是神脉持有者,这一世为什么会没有......宿主的记忆一幕幕在脑海里回荡,原本她以为塔内那番谈话,什么前世的恩怨纠葛,都是围绕着宿主沈听絮展开的,因而她虽听得迷糊,但仍然把自己定位成一名旁观者,但如果......
我说呢,你追她到这儿来,你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好一个痴情人儿,为了救她连自己的神脉都舍得牺牲......
你担心什么?担心她想起一切恨上了你?
沈俏跌跌撞撞出了黑牢,来到附近的魔域山上。色彩妖冶的山花来夜风的撩拨下起伏如潮,虽是蜇眼,可又极具风情。
沈俏无端感到一阵怅然,脑子很乱,她不愿去想太多,尽管心里总因为一处空白而时时感到怅然。
这会儿没人打扰她,唯有远处属于魔域闹市的声音传来,魔域上空没有星子,只有绚烂的绿光在天际浮动闪烁。沈俏拂开枝枝蔓蔓的花茎,以手为枕,躺了下来。
右手尾指的玉指环无意间磕在脑后突出的黑石上,咔哒一声轻响,沈俏恍若未闻,叹息着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她看见一道熟悉的影子站在落雪皑皑的天地间。天那么冷,他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靛蓝衣衫,等他走近,才发现这人竟然长得和苏庭之一模一样。
沈俏看见他神色颓然,却微曲手掌,极其小心地护住怀里的东西。山间风雪未歇,沈俏踩着他的脚步进了房间。
被他小心呵护的只是一盏仙门内常见的引魂灯,进门后,他小心地给引魂灯周遭加固了结界。沈俏寻了方角落,静静观望他的下一步举动。
加固结界的同时,这人仿佛陷入了回忆,对这灯芯那点微弱的火苗发了会儿呆。沈俏看着火苗在这张熟悉的面孔上跳跃摇曳,微光落进他清澈的浅棕色眸子里,明艳而又忧郁。
也不知为何,沈俏也有几分看痴了。等她回过神来,男子已经摸出来一把匕首,刀锋轻转划过手腕,金光与雪亮的刀身相映,一条血线由薄渐宽,在满室光辉中顺着白皙的掌根流淌而下。
一滴滴,悉数落尽灯芯里。
这是......神脉?沈俏觉得不可思议,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这么不珍惜这玩意儿。
火苗如遇油浇般,往上蹭了蹭,眼看着燃的更旺,却又转瞬黯淡下去。那灯芯仿佛难以承受,细细的血线便沿着灯身一路下滑,最后在男子汇成一幅复杂的图案。
辨识出图案后,沈俏吸了一口冷气,割脉、画阵、引魂......他究竟是在做什么?
沈俏继续往下看。
神脉的光芒渐弱,房间忽然暗了下来,门外的风雪似乎却刮得越发猛了,拍得窗棂发出阵阵哀鸣。沈俏凝神看去,只见无数道暗影如长蛇般在窗棂上盘旋游走,仿佛急不可待地寻找能进入房间的每一丝缝隙。
这是......怨灵。
神脉被毁,便易招来八方怨灵与百鬼。沈俏下意识上前阻止男人的继续,如她所料地扑了个空。
窗棂很快被撕碎,八方怨灵幕天席地般涌入,灯烛与男子眨眼间就被重重暗影吞没。
“别!”沈俏从梦中惊醒。
山花仍然迎风招展着,五彩的花粉落了她满衣,她抬手揉了两下眉心,这个梦虽短促,可却让她感到疲惫不堪,恍惚间那团如黑茧的影子还在她眼前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