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絮小心地把玉指环揣进怀里,正准备去镇魔塔附近的法阵,扭头便和一名女修撞个正着。
被关押期间,虽行动受限,可沈听絮的修炼从未落下过,虽说没有神脉加持,普通修士只能一步步修炼,但沈听絮仍以非比寻常的速度修至元婴中期。
眼前这个刚入门不久的女修哪经得起这一撞,径直倒在了十步开外的台阶上。沈听絮立即上前扶她,那女修缓过劲来,一看扶住自己的人,吓得当场拔出剑:“你你你……魔族奸细,你怎么怎么出来了……”
沈听絮皱眉,“再说一次,我不是魔族奸细。还有,不是掌门授意让我出来抵御魔族的吗?”
“胡、胡说!”女修惶急道:“你们姐弟都不是好东西,昨日那小奸细才被长老们兵解,你这会儿出来,定是为他报仇来了!”
“你说什么?!”沈听絮心头一凛,四肢百骸也跟着战栗起来。
女修见她面色煞白,全无血色,一双眼却如同染血的刀刃,冷锐得让人不敢直视,手里的剑啪嗒掉雪地里。下一刻,她感觉脖颈猛然一紧,沈听絮的脸近在咫尺。
“说,我弟弟他在哪里?!”
沈听絮猩红的眼里兜着泪,如一块浸水的血石。女修也眼泪汪汪,却是被她这副样子给吓出来的。
“……池……”女修挣扎着吐出一个字,而后脖颈终于一松,软瘫在地猛烈呛咳起来,在抬头时,沈听絮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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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姐弟都不是好东西,昨日那小奸细才被长老们兵解……”
盛怒之下,戮烈剑发出阵阵翁鸣。风越刮越猛,雪越下越大,负责看守拔灵池的修士远远看见沈听絮踏着风雪而来,立刻戒备地祭出长剑。
“沈师姐,你不在小云峰好好待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沈听絮不言,如今在她眼里的每一个人无不是既虚伪又恶心,师尊嫌弃她,师妹陷害她,明面上同侪们敬她,可暗地里嫉妒她修为者不知凡几,如今她被人陷害成魔族奸细,想必那些人一定暗暗称快吧。
这些年她装作不知道,醉心修炼,永远端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因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然而,最后的下场却被人诬陷时,没有一个人选择相信,甚至连自证清白的机会也不愿意给。
戮烈的剑光在半空闪过,血珠飞洒入雪地,沈听絮收回戮烈,忽然觉得入道修炼这条路真没什么意思。
层层结界被破,沈听絮的终于站在了拔灵池边,池水赤红,如似釜中沸水,常年翻滚着。
传说这水池乃是惩处重犯弟子的地方,一旦入池,骨消肉糜,魂飞魄散。沈听絮没想到自己也会有站在这里的一天,更没想到她那个傻弟弟会以这种方式离开她。
她手臂撑在黑石嶙峋的池边,怔怔看着水里这道黯淡的人影,恍惚间有种沈益下一刻就会从池底窜出,告诉她这是一个玩笑的错觉。
突然,她眼神一寒,双臂奋起,错身往后面擒了过去。
“师姐,你这是干什么?”木南箐被沈听絮按倒在池边,沈听絮那只有力的手紧紧掐住她的后颈下压,那滚沸的赤水就在距离木南箐鼻尖的毫厘之处。
“师妹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又是想做什么?想把我推下去?”沈听絮冷笑着,掐住后颈的手丝毫不松懈,“或者又是像和上次在逍遥峰那般陷害我?”
木南箐一颗眼泪掉进赤水里:“师姐,你就这样想我?我听说你来拔灵池,担心不已,立刻就赶了过来,却被你这样冤枉,南箐心里真的好难过。”
“哦?是吗?听说你在长老们面前为我求情了?”木南箐只听她低笑了一声,看不到她眼眶里慢慢溢出的泪水。
木南箐哭道:“师姐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啊啊啊……”
她话音未落,感觉沈听絮下压的力道猛然加重,几缕秀发垂入水面,顷刻消失不见。沈听絮忽然厉声道:“这就是你求情换来的结果?!”
“不,师姐……”木南箐带着哭腔道,“师妹人轻言微,沈益师弟入了魔,师姐也险些……我,我力排众议,只能保下你们其中一人,而且……而且就算我不求情,师弟杀了那么多同人,长老也不可能饶了他……”
沈听絮闻言,笑得近乎癫狂,“真是伶牙俐齿,那你逍遥峰设计害我入魔又怎么解释?”
“我……”
“刚才那位女修也是你安排的吧?如果我没猜错,你利用我弟弟的死把我引到此处,便是打算让我魂灭池中,届时别人定以为我沈听絮悲伤过度跳池自殒,若是你未得手,便也可以像逍遥峰那次一样加害于我,是也不是?”沈听絮悲从中来,可惜,没有人信她。
“我没有……”
沈听絮再度打断她:“我真是好奇,眼下魔族入侵正是时机,圣女去镇魔塔放出苏莲阴不是正好么?”
除非她的目的不是为了重振魔族?
木南箐仍重复这那句“我没有”,沈听絮不明白眼下彼此心知肚明,还有什么好装的。
然而,当一列列藏蓝修士服涌入她视野,她的师尊苏庭之满面愁容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终于明白了。
原来圣女的真正目的——是他。
沈听絮愣愣地想,难怪这些年师尊一直没有飞升,没想到竟是这位深藏不露的圣女殿下高抬贵手了。
“啊——”伴随着池水的翻滚,木南箐突然发出连串哀嚎,她的右臂不知何时扫到了水面,霎那间池水翻腾出濛濛血雾,而那只右臂只剩下未融掉的几块碎肉。
“沈听絮!你疯了不成?!”人群里一声厉喝,风歇心急如焚,撞破人群冲到最前面,“还不快放下南箐师妹?!”
怕沈听絮冲动之下什么都做得出来,风歇在他十步远的地方站住脚,他又急又怒,生怕再上前一步,沈听絮就会把她心爱的小师妹给扔到池子里去,而木南箐也哼哼唧唧呻、吟着,配合着他波动的情绪。
“对,我疯了。”面对这里上百双如临大敌的眼睛,许是哀莫大于心死,沈听絮心里居然出奇的冷静,她看向站在不远处正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的苏庭之,“你也觉得我疯了是吗?”
苏庭之淡淡下了命令:“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放了她。”
“我放了她,那谁放过我们姐弟?”沈听絮寒声道,“入门七十载,我谨言慎行,为了枭山一派荣耀出生入死,从未行有违师门之举,更没有想过背叛枭山门,可你们又是如何待我们姐弟的?”
“你这魔女还敢狡辩?!”人群中人有怒道,“大家亲眼见到你们姐弟两个相继魔化,难道还有人冤枉你不成?!”
“就是啊!亏得南箐师姐还替她向掌门求情!”
“没准上次镇魔塔阵法异动一事,本就是这魔女所为,却让南箐师妹背了锅......”
修罗顶的风雪吹不散这些愤怒、怀疑以及落井下石的声音,沈听絮在这片杂音里发出一声苦笑,只看向苏庭之:“师尊也是从未相信过我,对吗?”
她声音不大,却足够他听得清清楚楚。
苏庭之冷目微沉:“放了她,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转圜?沈听絮笑了笑,事已至此,她如同站在崖边,身后只有深渊,没有余地。念及此处,她再次俯首,目光冰凉地看了一眼在她手下挣扎的木南箐。
既然她这么喜欢逢场作戏,那干脆就一起落幕好了。
苏庭之一眼瞧出她同归于尽的心思,在她狠狠将木南箐推往池内时,终于忍不住出了手。
他动作迅猛利落,如飞光般掠过众人眼睛,没人看见他如何出招,只看见他抱着木南箐落地时,沈听絮肩头已经重重挨了一掌,正捂着右肩从雪地上缓慢爬起来。
灵尊亲自出马,师父教训徒弟,别人无权干涉,一时间众人噤声,谁也不敢贸然上前。
天地从喧嚣中归于宁静,徒有风雪不曾歇息。
往事一幕幕,被带着寒意的冬风吹进脑子里,随之而来的不甘和恨意让明知不敌的沈听絮召来戮烈。
剑光如淬火,极艳极烈,直指苏庭之:“那好,从今以后,你我师徒缘尽于此。你也无需对我手下留情,动手吧。”
沈听絮觉得这一辈子算是走到头了,小时候当她看见那些白衣飘飘的修士时,便立志余生要潜心修道造福苍生,同时还要给傻瓜弟弟攒点取媳妇的钱,免得她哪天一不小心踩狗屎飞升后这傻小子没人照顾。
银白的雪地被寸寸染红,戮烈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堪堪插进池边突棱棱的石头里。沈听絮倒栽进雪地,再难站起来,她的世界刚刚经历了一阵天旋地转,无尽的白色近乎让她眩晕,幸而呕在雪里的几抹鲜红刺激了她的意识。
对,她从来没有输过,这次也不能!
沈听絮从怀里掏出一块锈蚀的铁铃铛,在苏庭之微微变色的目光中,将其捏得粉碎!下一刻,池水激荡,天地震动,巍峨数百年的镇魔塔当着上万修士的面被裂纹缠身,顷刻间碎若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