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放大梦初醒,旋即像是受辱般蹙眉:“你究竟......是谁?”
这么胆大妄为地.....调戏他,哪怕真不是魔族圣女,也不可能是沈听絮。
一旁忙着补漏洞的颂露被这师徒两人的对话搞得云里雾里,下一刻就看见沈俏身形如鹤起,消失在露台的石柱之上,他又疑又惊:“沈师侄怎么回事?这火烧眉毛的时刻,她这是又是要往哪儿跑?”
苏放虽然不知,但仔细将她方才的话一琢磨,心里也猜了七七八八。
“先别管她。”苏放眼下左支右绌,比起去追问这个突然变得神秘莫测的徒弟,他还有更棘手的事情亟待解决,“掌门师兄,我有个不妙的猜测,这数十年间飞升的峰主......只怕并没有真正完成飞升......”
“不可能,这么多名弟子亲眼见到,难道会有假?”事关整个枭山门名声,而那些飞升的峰主们却久久未露面,颂露宁愿他们是忘恩负义背弃师门,也不愿意因为在飞升这个关节上出了岔子,“设灯乃是古法,说不定是我们灯盏太少,又或许是上仙觉得弟子们诚意不够.....”
苏放摇头一叹,他不像掌门那般心存侥幸,当初那些峰主接二连三地飞升,他就已经起了疑心。只是没想到,还没等他查清楚飞升始末,这一天就提前到来了。
这时,魔气翻卷的速度忽然变慢,一对碧绿而硕大的珠子在黑浪中浮现。光明顶那成片的火光随风摇曳,有弟子发出绝处逢生般的呐喊:“是上仙!上仙!”
犹如溺水之人慌乱间抱住一根浮木,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颂露更是热汗大发,面带虚脱地抹掉额头汗水,“我就说定是你多心了——”
然而没等他说完话,黑幕之上就传来一阵足以魅惑人心的笑声,颂露面色一僵,朝苏放看了过去。
“上仙?哈哈哈哈哈哈!”女人的笑音在山间回荡,与此同时,那对碧绿的珠子也越发明晰起来。
“走!”见颂露面如土色,肢体僵硬,苏放只得放弃与魔气作抵抗,反手扣住颂露的手臂便御剑赶往光明顶。
光明顶一片死寂,直到某个弟子手里的灯盏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碎成几瓣。在他们头顶,那片由魔气织成的巨大黑幕被一只干枯的大手划开,浓雾翻涌间,只见一个人首蛇身的女人巍巍现身在黑云之端。
女人身形巨大,一头卷发如虿,刚才所见的那对碧绿珠子正是她的眼睛。
伍长老的声音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喉咙只能如破烂风箱般发出嗬嗬之声,枭山门开宗立派不知道多少年了,与魔族交战更是多如牛毛,最后换来风平浪静的百年,却不想旧战打响,他们就要面对如此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庞然魔物。
风暨长老不是伍长老这等胆小之辈,心中郁闷远大于恐惧,甚至还在惊疑这阵法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居然召出这么一个玩意儿?!
人群开始骚动,只因那庞然大物突兀地笑了起来,同时扔了一个东西下来。
众人眼前一花,还没有看清那被扔下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就听见伍长老失声叫起来,急急跑了过去,“歇儿!你、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风歇此刻面色惨白,两眼乌青,脖颈血流如注。伍长老刚才忙于抵挡魔气,根本没发现自己的爱徒去了哪里,没想到短短几个时辰,风歇就变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当下搂着他,心痛不已。
风歇呛咳出满嘴血沫,沾血的手指战栗地指向黑幕里的女人:“木、木师妹......”
“歇儿,你说什么?”伍长老瞪圆老眼,不可置信地将目光投向黑幕,“她、她她她是木师侄?”
风歇没能坚持把话说完,人就陷入昏厥。光明顶众弟子们皆是满脸震惊,木师妹是他们之中一大部分弟子的心里的白月光,怎么会是这般.....这般丑陋的魔物?
可风歇师兄被伤成了这个样子,却是实实在在摆在眼前。其中不乏有弟子固执地认为木南箐只是被魔气侵蚀,才会变成这样,于是开始声泪俱下地回忆起同门之谊,妄图以打感情牌的方式感化对方。
若是沈俏看到这一幕,定会以为木南箐给整个枭山门下了降头,更会忍不住把这些天真的孩纸们骂个狗血淋头!
然而沈俏所面临的,却是比下降头更可怕的场景。
木南箐服了丹丸彻底变回了魔族圣女,因而镇魔塔的结界也受到极大的影响,沈俏便乘乱穿过结界进到塔里。
塔里空空如也,入眼是浑然的黑。沈俏不确定那位大魔头被封印在那一层,于是盘腿在原地坐下,将剑往双膝上一横,闭目开始发散神识。
半晌,沈俏惊疑地睁开眼:空塔?
宿主的记忆分明告诉她,大魔头就在塔里,不会有错,更何况外面正一团乱,魔族势力席卷而来,这位老大哥没道理一点动静也没有吧?
沈俏再次发散神识,仍然无所获。
眼看着她的神识就快跑到结界之外,这时她坐着地方蓦地一软,整个人仿佛掉进泥淖,难以抵挡地陷了下去!
神识所捕捉的世界像水面的倒影一般,在她的视野里缓慢倒置。这是一个广阔得近乎望不到头的空间,四周雾霭弥散,身下的浅水滩黑如墨汁,沈俏发现自己正盘坐水中,环顾四周,只见一朵朵黑色莲花静静浮于水面,仿佛一张黑色地毯蔓延至天际。
沈俏动了动腿,黑色水面发散出一圈圈涟漪,随着涟漪扩散,这点细微的动静被一朵接一朵沉睡般的黑莲传递和放大,黑色地毯逐渐起伏不定,从无声到有声,从眼前到天边,刹那间便汇成了一朵滔天巨浪。
沈俏并不知情,感觉这些莲花极为诡异的她只得借剑鞘分花取路,然而她很快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方向感。无奈,只得盘腿坐下,试着发散神识。
果然,这个地方太大了,她的神识根本触不到边界,此刻她已经大汗淋漓,睁眼之时更是忍不住低声咒骂,因为她看见远处的黑色巨浪正朝她这方汹涌而来,俨然是一只长着血盆大口的巨兽。
沈俏心里发苦,只好踩着剑身往反方向逃掠去。
“你逃不掉的。”稚气的说话声从她侧后方传来,“黑浪认人,你逃得越远,它蓄力越大,打在你身上就越疼。”
沈俏回头,只见一黑袍童子正抱着双臂看好戏。他单脚站在一朵黑莲上,衣袍飘动,看上去整个人随时都会被风刮倒,“你现在有三个选择,一,继续逃,累死为止;二,停下,然后等着被黑浪拍成肉块......”说话间,黑袍童子伸手从黑水里拎了一只泡得发白的残臂出来,鼻头一皱:“像这样,这就是前车之鉴。”
沈俏不知道这个小不点儿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鬼地方的,不过仔细想想,无端冒出一个小屁孩给你讲游戏规则,这事儿怎么看怎么邪乎,她刹住剑,将信将疑地问:“那第三呢?”
那童子歪头朝她笑:“本座可以救你,不过本座也要向你索取一件东西。”
沈俏本能地抱住双肩后仰:“我不以身相许的......”
童子无语凝噎:.....真有你的。
沈俏也不打岔了,回归正色:“你想怎么救我?”她自然不信这小屁孩有这能耐,没准儿那黑浪就是被他弄出来的。
“本座知道你在想什么。”童子扔掉残臂,笑出尖利的牙齿,“这黑浪和本座没关系,不过,等你知道本座是谁,兴许就会哭着求我了。”
然而下一刻就听眼前的女子不屑道:“哦,魔头苏莲阴?”
“......”
苏莲阴:“你这是什么口气?你难道不怕本座?”
沈俏在心里默默叹气,就差脱口而出“我正找你来着”。宿主的记忆告诉她,眼前这个小孩......哦不,大魔头,是个非常非常要面子的人,且自大又傲慢,和这种大佬说话须得把握分寸,不能太卑微,也不可过于强硬。
“当然怕。”沈俏抿抿嘴,半真半假地回答:“我只是很意外,魔尊你看起来这么小一只。”
后半句确实不是假话,想来当初木南箐闯进塔看见的就是他这副模样,大概是这模样少了大魔头的气场和威风,所以木南箐后来就倒戈相向了,可尽管如此,眼前苏莲阴的容貌还是隐隐能窥见几丝他当年的风采的,肉嘟嘟一团,只是眼中的凶光有增不减。
怕她再拿自己的外貌说事,苏莲阴连忙摆手止住:“别说了,本座不想听。本座实话告诉你吧,这黑浪其实是没办法避开的。”
沈俏回头看了黑浪,快哭了:那你浪费我时间?!
“你等我说完。”苏莲阴极易窥探人心,此刻显然感觉到眼前的女人已经恐怕已在心里将她骂个狗血淋头了,他暗骂一声,当即脚踏黑莲,上前扣住沈俏腰带,“慌什么慌?!你怎么一点也不给我面子?”
怎么不慌?她可是肉体凡胎,又无神脉护体,才不想死得这么难看。沈俏想推开他,却不想苏莲阴早有察觉,虽然他眼下只是个毛头小子,但奈何力道强得剽悍,把沈俏牵制得像被压住壳子乌龟,只能手脚并用地乱弹。
沈俏回头,巨浪俨然一堵黑色高墙,朝她劈头盖脸砸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