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放平时看着懒散,对门内大小事仿佛从不上心,但沈俏却知道,他内心实则住着一位嫉恶如仇的冷面修罗,斩杀作乱的魔族余孽时从来都是干净利落,毫不容情。
“什么魔族的东西?师尊莫不是对听絮有什么误会?”沈俏满脸郁闷,她现在什么都还没做,木南箐也还没机会给她扣帽子,怎么反倒被苏放怀疑了?
苏放冷笑道:“这枚指环里的九条魂魄,只怕其中有六条都是那些老峰主的吧?圣女,你想干什么当真以为本座会不知?虽然本座讶异于你的大胆,但你若以为本座的神脉和性命真和那些人一样唾手可得,那可就错得离谱了。”
千言万语到最后奈何只剩下无话可说,沈俏对着指环幽幽一叹,心说,这可真是错得离谱了......
苏放又是一笑,手指在沈俏下颌轻轻一划,“圣女对苏莲阴可真是情深似海,为了救他,又是搅动阵法,又是嫁祸,还频频潜入本座梦中,多年不见,圣女的把戏虽然拙劣,却也是层出不穷了。”
沈俏:鬼扯。
她的目光在他眉眼间逡巡,明明生就一副极好的皮囊,可这人偏偏就爱在不该犯糊涂的时候犯糊涂。她本想粗暴地推开眼前的男子,却猛然间发现腰身正被对方的大手扣得紧紧的,两人彼此紧贴,若是落到别人眼里,定是一场暧昧而香艳的场面。
纠缠在一起的灼热气息让沈俏很快心若擂鼓,这种情况见怪不怪,只是她发现自己现在很难压制住这种感觉,所以一时成了叫人拿捏了七寸的小蛇,就连半分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
“玩笑.....可不是这样开的。”沈俏觉得自己身体一寸寸变得僵硬,用残存的理智拼死和身体做着对抗,“仅凭一枚指环,师尊就这样认定徒儿是魔族圣女,未免过于草率......”
树影乱筛,稀疏的光斑透过繁茂花树的罅隙落到两人肩头,少女脸颊泛起微微霞色,那只沾染了月色的眸子如水般清丽柔和,琥珀色的眼瞳并没有被纤长睫毛的阴影所遮盖,纯澈中尤带几分张皇,让苏放联想到刚从密林里惊走而出的野鹿。
可很快,这张俏丽的脸又开始与梦境里的那人重合.....
等他从记忆的泥淖里脱身时,一阵骚乱从小云峰的方向传来!
小云峰上魔气肆虐,黑潮般将岚烟飘渺的山峰侵蚀,就连穹顶的明润月光也被隔离在外。
“快快!去请灵尊来!”黑雾弥漫极快,颂露预感不妙,立即着弟子前去不老峰。
“不必了。”苏放在他吩咐时刚好赶到,收了剑,快步走到露台之下,蹙眉望着正在头顶弥漫的黑雾,“小云峰的结界已被人给破了。”
“这.....”颂露花白的眉毛骤然紧锁,镇魔塔和小云峰的结界乃是始祖所设,百年间如天地间的巨鼎,岿然不动,在整个枭山门里可谓固若金汤,能轻易破开结界,只怕魔族这次来头不小。
沈俏天幕上最后一丝月光被瞬间吞没,面色平静,她对其中关节再清楚不过,当然也喜欢事态按照她计划所发展,才不会去管什么苍生不苍生的,于是上前说道:“那日,镇魔塔阵法大动,也是这般气息,只怕——”
后面的话虽没来得及说,但在场的长老和峰主们立刻明白过来。
魔族被几大仙门联合镇压了上百年,如今忽然卷土重来,其目的不言而喻。可恨的是,如今枭山门那些拥有神脉的峰主大多早已飞升,真正能够抵抗魔族的峰主寥寥无几。
伍长老人高马大,修为却十分淡薄,遇上这种来势汹汹的情况,当即就有些头晕耳鸣,“掌门,眼下门派里人才凋零,想要对抗魔族无异于以卵击石,当务之急老朽建议,不如点明灯求助飞升的上仙。”
飞身成为上仙者,皆是懂得知恩图报之辈,即便早已脱身凡尘,仍会给师门以庇佑,所以师门若遭波劫,只要点上明灯百盏,上仙有所感应,定会回应。
上千弟子已经自行在周身结了罩,以免受到魔气波及而扰乱心智,但魔气铺天盖地,而且隐隐有什么东西即将从里面呼之欲出,用不了多久,无孔不入的魔气就会破开护身结界,届时定然又是一场浩劫。
冲在最前面的弟子,他们的护身结界已经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纹,苏放当即结了设下巨大结界以做抵挡。沈俏也义不容辞,一面加固结界一面附和伍长老:“魔族早有准备,又来得突然,晚辈以为要把伤亡降至最小,不如就依伍长老说的试试。”
苏放闻言扭头目光考究地看了她一眼,却招来对方淡然一笑:“师尊,徒儿也想乘机瞻仰瞻仰那些已飞升的师叔们的风采。”
当然,风采肯定是见不到的,而来迎来的一定是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好戏,她不容错过。
颂露掌门原本还想硬撑一下,以便有足够的时间去想对策,可眼前的护身罩的碎裂速度逼他不得不赶紧拿主意。祭出破怨剑,颂露终于咬牙道:“我和苏放在此做掩护,风暨、琉琦,立刻召集五百弟子去日月台设明灯!”
胸口火辣辣地发疼,风歇刚艰难支起身子,便感觉胸口气逆直上,旋即裹挟着一阵腥味的温热血液从嘴里喷了出来。
就在他的正前方,那几间小巧的竹舍早已化为废墟,暗沉沉的雾霭在他四周滚动,搅得他头晕脑胀,以至于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此刻竟然毫无印象。
他的下肢犹如朽木,完全失去了站立的能力,只得靠着双臂拖着残躯慢慢往前挪,眼前的是混沌般的黑,就在这时,一只粗糙且冰凉的手穿过黑幕托住了他的下巴。
风歇嗅到了淡淡腐味,硬如刀剑的长指甲在他脸上刮蹭出几道血痕,对方的力道并不重,却仍让他糊了一脸的鲜血。
无声之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沿着脊骨逆爬直上。
“师、妹......”风歇瞪大的眼睛,怔怔看着手腕上那条发散着微光的手链,那是一个月前他亲手戴在木南箐腕子上的!
仿佛想起了什么,风歇的愤怒瞬间战胜了他内心的恐惧,顾不得下颌那阵阵骨肉撕磨的剧痛,他狠狠将那枯朽的手臂往前一拽,声嘶力竭:“师妹呢!你把她怎么了!”
“你猜。”黑幕里传来轻笑声,枯朽的手指骤然缩紧。
咔哒一声,那只彩色的链子在雾霭中慢慢摇曳。
日月台已经聚集了上百位手持明灯的弟子,风暨和伍琉琦等长老自行结了法阵,只等明灯燃尽,上仙受到讯息,天光破云而来。
沈俏回头看向那明光熠熠的山头,这下光明顶真是名副其实一片光明了。然而小云峰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已经有不少弟子被魔气侵蚀,更有甚者已经开始自相残杀。
“明灯设下都快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有动静?”长久对结界的加固使得颂露掌门的脸色已经微微发白,头顶那片巨大的黑幕却没有因他的体力不支而撒下半点光明。
颂露语气焦急,且隐含了怒意。他虽修为极高,可脾气暴烈,反而也是最容易被魔气侵蚀的对象,沈俏一掌打退身边拿剑朝她刺来的弟子,闪身对苏放道:“师尊,带弟子先撤了吧,我看那些飞升的前辈恐怕并不愿意屈身下界来摊这档子事儿。”
苏放蓝衣猎猎,目光投向她时,审视满满:“你早知道前辈们怎么想?还是说......你等的就是这一刻?”
“师尊还是不相信我?”沈俏头疼,恨不得用一个眼神就将他千刀万剐,“小云峰突生异变,如果我是师尊,第一个就会怀疑南箐师妹!”说到这里,许是宿主的本能反应,让她唇角勾出一抹凄凉的笑意:“是啊,私情为大,师尊又怎么舍得让师妹难过伤心呢......”
“你——”苏放的眼神蓦地软了半分,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觉得脑海里无数画面纠缠在了一起,那是梦里的场景。
尤其是,他会因为沈听絮而死。
心潮涌起,苏放身形晃了晃,后退两步后连忙压下心中那阵不安。可仍有一缕魔气嗅准了结界上发丝般细小的裂痕,顿时化身为箭矢刺了进来。
颂露大喝一声:“苏放!”
裂纹倏地被苏放修补完整,正因如此,他根本难以避开这丝魔气的入侵,同时也最好迎面直击的准备。
锵——
斜刺里一点寒芒从他眼前划过,干净利落地将那缕魔气断成两截!
沈俏反握剑柄,曲起的右臂悬在苏放胸前,正好将他安稳护在了自己狭小的臂弯里。沈俏贴在他身后,另一只手紧搂苏放腰身,若此一击不中,她也能带着他这个讨人厌的师尊及时闪避。
风声呼啸,吹得两人相贴的衣摆摩擦出阵阵窸窣声响,沈俏趁机在苏放耳边低语,却忽略了对方微红的耳垂。
“多谢师尊告诉指环的真正拥有者,不过叫您老人家失望了,我与这指环并无干系,也不是什么圣女,好在很快就会有一场好戏为师尊您解疑答惑了.....”
沈俏笑了笑,松手时还壮着胆子在他腰间摸了一把:“手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