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扬拉她起来:“受伤没有?他欺负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狄然垂着眼,李东扬察觉出异样,湖水传来一阵音乐声,手机屏幕上显示语音通话。
虽然没过几秒手机就浸水黑屏,但他还是看到了名字。
他沉默了一会,问:“回家吗?如果不想回家,我陪你上去做检查,然后去吃东西。”
狄然推开他的手,她低头不看路乱走,拒绝复查也不上车回家。
李东扬知道她心里乱,可她什么也不说他心里更乱。
他拦住她:“你心情差和我说,憋在心里我会担心。”
狄然别开眼:“没事。”
“看到他的消息叫没事?”李东扬气她说谎,“你把我当成外人吗?”
“你知道又能怎么样,能帮我把病治好?”狄然转脸看他,“是,我和他说话了,我告诉他以后别想我,和他提了分手,你除了开心还能做什么?”
李东扬:“我在你心里是这种人?”
狄然缄口,她沉默站着,李东扬说:“回家。”
狄然任他拉上车,李东扬目光盯着挡风玻璃前车水马龙的街景,手握在方向盘上,掌心贴得紧紧的已经渗出了汗。
他在路边停了车:“晚饭吃什么?”
狄然下车走进一旁的甜品店,李东扬跟在她身后,见她一声不吭将冰柜中所有的芝士蛋糕都拿到收银台。
李东扬结了账,她提上袋子出门。
狄然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进僻静的小巷,前方是堆放着杂物的饭店后街,地上流着浑浊腥臭还未清理的污水。她蹲在地上,拆开蛋糕填进嘴里,两颊鼓得满满的,吃不出味道似的麻木咀嚼。
她用了五分钟才将巴掌大小的蛋糕吞到肚子里,李东扬蹲到一旁帮她拆开第二个,狄然不言不语机械重复着填送的动作,李东扬也不说话,她吃完一个就把第下一个递给她。
狄晖去世后,他也曾经陪狄然蹲在大院外的灌木丛前,看着她小小的嘴巴和肚子,一口一口吃下三个狄晖平日最喜欢买给她吃的煎饼果子,然后扶着墙吐得一塌糊涂,仿佛吐掉这些,就能连带着那些记忆一起吐掉一样。
狄然吃到第五个的时候速度慢了下来。
她胃口本来就不大,芝士吃多了甜得发腻,李东扬递出第六个的手犹豫了。
狄然嘴里塞得满满的全是蛋糕,她目光落在前方长满杂草和苔藓的水沟里,口中动作停了。
她静了十几秒,将嘴里的残渣一口一口艰难地咽下去。
墙壁上的排水管长满苔藓,上面停落着漆黑的乌鸦。
早春风里带着寒意,卷来腐臭气味的同时,在皮肤上吹出一层层细腻的疙瘩。
李东扬盯着她细瘦苍白的手腕,汗毛竖立浮起一片凸起的鸡皮疙瘩。
几秒后,狄然踉跄着跑到一边的水沟扒着肮脏阴湿的边沿,将刚才吃下去的食物全都吐了出来。
她眼睛干干的,没哭却还不如哭一哭,仿佛前段日子的爱哭鬼又回到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头。李东扬给她擦干净嘴角,觉得爱哭鬼没什么不好,这样的狄然反而让他害怕。
——
李东扬回到家,狄然正在播放厅看电影,她穿着睡衣缩在沙发上昏昏欲睡,下巴一吊一吊的。
听见开门的声音,她鼻头微动:“我闻到炸鸡的味道了。”
她白天都窝在播放厅看片子,晚上早早睡过去,到第二天中午才醒,吃了饭又进播放厅。
片子一个一个轮着播,看了什么她也说不上来,李东扬问起来她总是要想上半天,才吐出几个字,爱情片、恐怖片、又或是喜剧片。
李东扬不自然地别过脸,将手里的纸袋放在桌上:“我给你买了,但你只能吃两块。”
狄然忽然问:“你有心事吗?”
李东扬那点小隐瞒和小心思在她面前无处遁形,他僵硬地说:“没。”
狄然见他不想说也不多问,她关上电影出去吃饭。
“炸鸡冷了,你去干什么了?”
她抬头看时间,李东扬比平日晚回来一个小时,炸鸡也冷得一点温度都没有。
“去处理了一些事情。”李东扬心不在焉。
狄然给他夹了一根鸡翅膀,问:“工作不顺利?”
李东扬摇头。
狄然:“明天我陪你去公司。”
“不行!”李东扬放下筷子。
他看到狄然投来的疑惑目光,拿过旁边的水杯抿了一口:“你别去添麻烦,如果无聊,明天我带你出去玩。”
狄然:“你今天真奇怪,像见了鬼一样。”
李东扬看狄然要偷吃第三块炸鸡,一筷子敲在她手上:“干什么?”
狄然手一痛,缩了回来。
吃完饭,李东扬把炸鸡放进冰箱,进厨房煮了一锅胡萝卜粥温着当夜宵。
狄然又进了播放厅。
李东扬进来:“生气了?”
狄然把自己包在毯子里,打掉他捏她脸颊的手。
“少吃油炸食品是医生说的。”李东扬也生气了,“你就会朝我发脾气。”
他起身去院子,和她赌气。
狄然生病时李东扬在院子里装了游乐设施给她解闷,他在秋千架上一晃一晃坐着,半天不见狄然出来哄他,有些坐不住了,回头朝屋里看,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东扬掏出手机打电话:“他没走?”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他蹙眉:“我还没告诉她。”
他用脚无意识地搓着地上的草皮,忽然后背一暖,狄然把外套披在他肩膀。
他仓促挂上电话。
狄然坐到跷跷板上,一上一下蹬着玩,她什么都没说,却带着求和的意思。
李东扬坐到跷跷板另一边陪她玩。
夜色暗了下来,她背后的天上映出一个浅浅白白的月亮轮廓。
李东扬脚支住地面,将她顶在空中:“和他的事,你想好了?”
狄然凝视缠在围墙上长出骨朵的蔷薇花藤蔓:“他不能等我一辈子,他人生还那么长,凭什么这样浪费掉。”
“告诉他吧。”李东扬说,“你什么都不说,他等你怎么办?”
狄然:“我不出现、不见他,用这种方式和他分手,他或许会遗憾、或许会难过一阵子,但他总能忘掉我,我对他这么坏,他说不定还会恨我。”
“他不会记我一辈子,时间到了,他总会有别人。”
“可如果他知道了。”她顿了顿,“他很久都不会释怀。”
“他承受得太多了,好不容易才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让他知道这些,对他太残忍了。”
“这样就不残忍?”李东扬问。
狄然沉默了许久,摇头:“我不知道,也许吧。”
墙角的泥土里传来微弱的虫鸣声,漫天星斗通明,春夜里悄悄的静。
狄然嗓音哑着:“我想让他忘了我,可我又怕他忘了我。”
“他过得不好,我会难过,他过得好,我更难过。我很自私,我想让他知道,让他心疼我,让他这辈子都忘不掉我,让他梦里都想着我。”
“我没那么大度,我会嫉妒和他在一起的女孩,嫉妒到睡不着。”
她怔怔地看着院里的蔷薇:“如果他真的忘了我,我怎么办?”
李东扬看她:“你还有我。”
蔷薇鲜红色的花骨朵被夜色染成暗红,又渐渐变黑和周围的叶子混在一起看不分明。
年少时以为能随时间永锢的笑容和年华,在岁月河流的冲刷下只剩干裂的河床。你想逆流而上去挽留,可命运只要轻轻落下一道水闸,任你如何头破血流碰撞,手中能抓住的不过一层浅薄的泥沙。
“真的想好了?”李东扬又问了一遍。
狄然目光从蔷薇挪到他身上:“你怎么总问我?”
李东扬别开眼睛:“我不喜欢你那天对我说的话。我没那么坏,我所有的开心是建立在你幸福的基础上,如果以你的伤心做代价,我开心不起来。”
“对不起。”狄然轻声说,“我不是故意那么说你。”
李东扬从跷跷板上下来,走到她面前。
她白皙的脸颊在花丛的影子里略微有些暗色,又带着一丝剔透的莹润,像森林里发光的蘑菇,软又稚嫩。
“很久没出去玩了,我陪你去散心吧。”
狄然白生生的小腿支住地面:“不想。”
“那你陪我去。”
她垂着眼,点点头。
李东扬将外套裹紧,摸摸她的头:“你先进去,我打个电话。”
他看着狄然进屋的背影,拨回电话给唐昕。
他点了根烟,抽得几乎快要烫到手指才扔到脚底踩灭:“让他别等了,你告诉他,这是狄然的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