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陶晚凉登基已经七日了。
她每日卯时三刻于朝上听政,摄政王就端坐于龙椅下首。
不知道以往就是这个样子,还是傅南艺做了什么,整个朝堂氛围比陶晚凉想象中和谐多了。
各部大臣对新皇登基之事一派普天同庆的喜悦态度,对女皇年幼以及月余前逼宫之乱闭口不谈,对三个皇族成员之死也讳莫如深。
仿佛无事发生。
而这海不扬波的状态,确实都是傅南艺暗中操控的。
大皇子大部分势力早在傅南艺多年谋划下完全听命于他,剩下一小部分抵死不从的,全被他肃清干净了。
登基大典之前,他一直在忙碌的也是这些事。
不能让这些人闹到陶晚凉眼前,惹她不快。
他大刀阔斧将整个朝堂换上新鲜血脉,提拔了不少年轻有为青年才俊,将以往朝上冗杂错综的关系网切开梳理。一时间京城里高爵权臣几乎人人风声鹤唳,整日惴惴不安,夹起尾巴做人,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如果陶晚凉以前见过朝上诸位大臣,便能看出这建在昭耀权势之巅的一方金殿上,好多人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又有许多新面孔悄然出现。
既然大家都是新同事,自然要维持祥和愉悦的工作氛围,拍好领导马屁。
但偶尔也会有些许杂音,冯右相没有放弃争位,只不过如今新皇登基,名正言顺,他如同以往对待大皇子一样针锋相对、咄咄逼人便是大不敬,太过愚蠢。
所以他改变了作战策略,表面谦卑恭顺,对新皇赞不绝口,实际暗中自有动作。他还指派那些仍归顺于他的人,在朝上状似随意间提出一些自古便有存纷争的问题,引发群臣热烈争议之后,他就站出来做和事佬,赢得不少新任朝臣的尊敬,想要以此重新笼络人脉。
傅南艺双腿交叠坐在上位,噙着意味不明的微笑,冷眼看这个老狐狸表演。
右相可动用的棋子已经被他暗中清得差不多了,不能逼迫太紧,抓捕猎物张弛有度才有意思。
虽然陶晚凉未曾学过帝王心术,但不代表她愚昧凡庸,看不懂这朝上的势力分别,那几个惯爱钓鱼的老臣,她都一一记下,等待机会一起清算。
每日早朝之后,上午太傅会过来教导陶晚凉为君之道,而此时傅南艺便在南书房面见朝臣,共同商议大事。之后再将今日奏折整理出来,太复杂难办的案子放在一边自己处理,一些简单明了地便呈递给陶晚凉。
而到了下午,他会到乾明殿,坐在陶晚凉身边一点点耐心教她如何批阅奏折,阅览时应该注意什么事项。
虽然批复后返回的奏折上都盖有精巧龙印,但批阅字迹略有不同,见精识精的大臣便知晓现在真正在乾明殿中做出决断的仍是摄政王,更加确定他想架空皇上的势力,把她变为傀儡,不禁为小女帝的前程暗自惋惜。
然而陶晚凉知道,傅南艺是真的在认真教导她如何作一位贤明君主,他甚至还会抽查太傅上午教导的功课,让小女皇想起一度被国子监夫子支配的恐惧。
“关于银款商贸分拨这一块,是绝对不可忽视的,鼓励贸易发展,不只能促进国家经济长远之大计,还能增强昭耀与周边各国的沟通,采撷外来菁英,于我昭耀发展十分重要。”
“但也要注意过犹不及,国家之本在农,将资源用于规划田地,引导百姓发展农垦基业,才是重中之重……晚晚?”
傅南艺正在耐心讲解一本户部送来的奏折,讲到一半,发现身旁娇俏少女托腮,两眼直勾勾盯在他身上,看似认真听讲,实则不知魂游天外多久了。
傅南艺叹了口气,故意将奏折翻出声响,然而效果不大,小姑娘依旧在发呆。
傅南艺抿唇垂眸,倾身上前,亲吻了一下小女帝的耳垂。
灼热气息拂过耳内绒毛,陶晚凉一个激灵瞬间回神,捂住耳朵,哀怨地瞧着他。
傅南艺忍不住莞尔,轻声劝谏:
“小晚晚,要专心听。”
陶晚凉揉搓着耳垂,嘟起嘴,在心中腹诽。
大家都说你是想要只手遮天的奸佞,你怎么就没点儿自觉呢?
干些野心勃勃奸臣应该做的事不好吗?学学人家右相,嗯?
花心力搞些大事情,比如称她生病,不让她上朝,或者不许太傅教导她,放任她从此做个庸帝什么的。
而不是每天定时定点来监督她批折子,检查功课,这是一代奸雄应该做的吗?是吗!
陶晚凉小眼神飞瞟过去,忽然神神秘秘地向傅南艺勾勾手指。
男人温顺地凑到近前,却听到小姑娘很认真说道:
“傅南艺,你造反吧。”
摄政王闻言蹙起眉头,退开些距离,一言难尽地将她望着。
小女皇还在贴心替他谋划,手舞足蹈:
“不要犹豫,就今天吧,不,就此时此刻!”
“只要你说,我立马禅位,龙椅都叫人给你擦干净。”
“答应我,抓住机遇,好么?”
她劝诱了半天,傅南艺心里毫无波动,依旧目不转睛地将她望着。
陶晚凉挫败地垂下头,像只伸懒腰的猫儿一样拉长身体,趴到书桌上,委委屈屈控诉:
“七天了,都七天了!”
“每天天不亮就要起,还要保持僵硬微笑听大臣们打太极,下朝要听太傅讲那些古来圣贤的大道理,现在还要批奏折……”
“你变了,你再也不是以前把我当宝贝疼的傅南艺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咱们合离吧。”
傅南艺额上青筋直跳,挥手招来锦公公,听不出语气地对他吩咐道:
“把皇上那些坊间话本子收一收,别什么都给她看。”
锦公公领命而去,陶晚凉一听,登时炸毛从桌上窜起,娇斥道:
“傅南艺!你这是以下犯上!朕要生气了!就算是你都哄不好那种!”
某四个字让傅南艺想象到一些令人愉悦的事情,喉结滚动,眸色加深,他语带笑意哑着嗓子说:
“是皇上刚才自己劝臣谋反的,臣这不过是听命行事,皇上这便忘了?”
陶晚凉恨不得气成一只河豚,但随后眼珠一转,忽然坏笑起来。
“冯太后前日差人给我送来一本画卷,都是京城里各权贵府上的公子,说让我挑一挑,有没有可心的,这也是大事,要不我现在就看看吧。”
话音刚落,傅南艺眼神陡然凌厉,阴沉着脸招来侍人询问,果然有此一事,徒手捏断白玉狼毫笔,一身恐怖气势惊得宫人下跪瑟瑟发抖。
可陶晚凉才不会怕他,凑到他耳边煞有介事地哄:
“你明日若带我出宫游玩,我便不看了。”
傅南艺克制住现在就做掉冯太后的念头,薄唇紧抿,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陶晚凉又开始得寸进尺,抓着他的手摇晃撒娇:
“这几本折子批完,咱们今天到此为止好不好?”
傅南艺紧盯着她的白嫩手指,明知道这都是她的小伎俩,但到底没舍得拒绝。
接下来陶晚凉分外乖巧,哄他离开之后,她贼兮兮眯起眼睛,走出屋外招呼水色,带她一起去看望母后。
……
五公主刚从国子监下学,她自襁褓中就从生母那里被抱养,看傅皇贵妃调.教傅南艺那架势,便知她也不会教些好的,自幼就灌输她要听话乖顺,长大以后好嫁出去联姻,给大皇子拉拢势力。
所以锦宁公主陶婉婷是高武帝女儿中最乖巧的一个,就算是最年长的大姐陶婉清,温良贤惠,早早被高武帝嫁给大臣稳定朝中势力,夫家也还是她自己选的。
而陶晚婷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如今离开春露宫,被卫太后抱过来,更加谨慎拘束,言行不敢出一点差错,怕惹太后不快。
卫太后挺心疼这孩子的。
陶晚凉走进静心殿时,正好听到母亲温声询问着:
“锦宁今日学了什么?”
五公主小手笔直放在身体两侧,一板一眼地回答:
“回太后,夫子今日教婉婷识大字。”
说完从睫毛下小心翼翼瞄了眼座上的尊贵妇人,又小声补充:
“婉婷都学会了,夫子还夸我写得好。”
卫太后拍拍五公主的小脑瓜,温和地夸奖:
“锦宁很棒。”
皇贵妃很少夸她,小丫头不好意思,悄悄红了脸。
陶晚凉快步走上前,一把将小妹妹抱起,陶婉婷转头见是皇上,就要行礼,却被陶晚凉抱在怀里上下轻颠,还吆喝着“荡秋千喽”。
小家伙最开始还很拘谨,因为唯一会陪她玩的三皇姐做皇帝了,就是宫里最厉害的人,皇贵妃说绝对不能惹皇上生气。她小心观察半晌,见皇姐如往常一样,便放下心玩耍,挥着手咯咯直笑,才算有些同龄孩童的样子。
陶晚凉陪她玩累了,狠狠亲了一嘴奶豆腐,终于明白为啥小时候傅南艺那么喜欢抱她,小奶娃谁不爱呢。
她将陶婉婷放下,甩甩酸痛的手臂,侍女见状,很识相地将五公主带回房去。
陶晚凉走到母亲身边坐下,卫太后瞥了一眼天色,换做平时女儿应该还在批折子,了然问道:
“跟傅大人吵架了?”
陶晚凉捶了两下手臂,嘿嘿笑:
“没有没有,他才不舍得与我吵。”
每次陶晚凉不小心把自己弄伤,傅南艺都要生气,但也不过是话变少,毕恭毕敬地使用尊称,不抬眼看她。
对外言辞犀利,能怼得一干大臣怀疑人生,但对上她,傅南艺就是只纸老虎。
……难搞一点的纸老虎。
卫太后看着女儿眯眼偷笑,端起茶盏问道:
“那他今日怎会放你出来了?”
陶晚凉接过山影奉上的点心,捻起一个在手指间把玩,笑着说:
“我央他明日带我出宫,今日先休假。”
端庄的女人听后摇摇头,无奈道:
“阿凉也是,傅大人都是为你好,勤勉一些总是没错的。”
陶晚凉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晃,眸光通透宁和:
“母后,逼宫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月了,他日日处理公务不得休息,逼宫之前更不知道筹划了多久,现在还要每日跟我上朝,处理事务之余还要教导我,他太累了。”
“我只是想让他歇歇。”
作者有话要说: 晚晚:跪求你谋反,龙椅咱俩一人一半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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