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些私人原因,短时间内希罗很可能没办法再参与电影的拍摄。我仅代表内子,对剧组大家表示歉意。”
陆勋言的表情是平正的,眉目微蹙,表露出一丝和言语相符的抱歉神色来。
在他的身边坐着他带来的律师,而在他对面的两个人,是江胥和《绝地营救》的制片人。
江胥和制片人下意识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早上江胥被电话叫醒,说是陆勋言大驾降临卡萨布兰卡,叫他立马过去商谈要事。电话是制片人打来的,大嗓门十分醒脑,让他昏昏沉沉的脑袋很快清醒三分。
他在电话里问陆勋言跑来做什么?
制片人说他也不清楚,只是接到上头投资方的通知。
两人一头雾水的赶到陆勋言下榻的酒店,来到他们约下的酒店餐厅位置。
远远的,江胥看到陆勋言的模样就浑身一凛。其实这是他第一次和陆勋言见面,但他可没忘记当初自己和沈希罗搞出来的乌龙事件。陆勋言和沈希罗什么关系,江胥可是一清二楚。虽然事情最后被证明是子虚乌有,但自己在陆勋言心里的坏印象算是烙下了。
制片人是知道陆勋言的,作为制片人,他就是给电影项目拉投资的主要人物,必要技能就是通晓各路有钱人。虽然陆氏并不涉及影视行业,但这种巨擘手指缝里随便漏出点沙子来都够他们吃三年,即便搭不上边,知道身份也是要的。否则到时候财主站在跟前都认不出,那简直要笑掉同行大牙。
陆勋言先是介绍了身边的律师。
江胥和制片人心里都是一惊,陆勋言这是想做什么,谈事情还带律师,这是要谈什么?他们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等陆勋言把话说开了之后,江胥整个人都是一愣。
沈希罗没法拍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几个月来,沈希罗的表现可谓出乎江胥意料,他对沈希罗是满意得没话说。谁家少爷公主再来游戏人间,也有沈希罗这样真正愿意吃苦的表率做代表了。
现在临门一脚杀青,偏偏告诉他,沈希罗没办法拍剩下的戏了?
开什么国际玩笑啊!
但江胥好歹在娱乐圈混了这么久,不至于当着陆勋言的面爆发出来。
他斟酌了下,问道:“陆总,能问一下,是什么原因吗?”
陆勋言露出一个标准的礼貌性微笑,从嘴角勾起的角度来看,其实根本不算个笑容,“抱歉,具体什么原因,我无法透漏。”
江胥在心里骂街,该死的豪门,该死的有钱人!
制片人赶紧在底下踢了江胥一脚,让他闭嘴别说话了,然后端起笑脸来,和善地问:“那,陆总能透露一下沈先生什么时候能处理好私事呢,我们也好安排拍摄场次。”
陆勋言说:“我知道你们下一个礼拜在国内开机,顺利的话,他能赶到,不顺利的话,或许你们全片拍完,他也出现不了。”
制片人噎住,无话可说。
陆勋言这真是抛给他们一个大难题,没有哪个剧组会等一个归期不定的演员。但现在情况更加复杂,《绝地营救》在国内的拍摄戏份并不多,而沈希罗又是非常重要的演员,由不得他们不谨慎做决定。
难怪要带着律师来啊,这是猜准了他们没办法放弃沈希罗,一开始就打着扯皮损失的算盘来的。
陆勋言纵横商场多年,看过的弯弯绕绕比他们报废的拍摄记录还要多。
制片人想了想,说:“陆总,还是容我们考虑一下。”
陆勋言点头,表示理解,说道:“没关系,有什么事可以联系赵律师,这段时间他将会专门负责这件事。”
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赵律师被点名后,旋即冲江胥和制片人点了下头。
制片人头皮发麻,虽然他们占理,但能让陆勋言派出来的律师,怎么看都不会好应付。
江胥和制片人怏怏离开后,赵律师扶了下眼镜,说道:“他们看起来很不满。”
陆勋言一只手放在咖啡杯旁,捏住杯耳,端到唇边,饮下一口,极苦涩的味道瞬间充斥口腔,混合着一突一突的头疼,让陆勋言在疼痛和苦涩中保持清醒。
“人之常情,谁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他们提的要求,不是太夸张的,都答应他们。”
“我明白了。”
丁小葵将蔚霄的行李收拾好,跟着蔚霄到餐厅吃早餐。想到很快就能回国,丁小葵兴奋到不行。她已经在卡萨布兰卡待腻了!她想念小龙虾、麻辣烫、鸳鸯火锅,她想念烤猪肉片!
一进餐厅,丁小葵便叫了起来:“哎呀,那不是陆总吗!”
比丁小葵喊声更早的是蔚霄的眼睛,他老早便看到陆勋言。
陆勋言和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坐在一起喝咖啡。
丁小葵嘟囔着:“陆总怎么来摩洛哥了?”
蔚霄也在想这个问题。
蔚霄边往里走着,往陆勋言的方向走去,这个问题不急着去琢磨,待会直接问陆勋言不就好了。
这时,陆勋言喝完咖啡,也和赵律师一齐站起了身,往外走去。
陆勋言看到了蔚霄,蔚霄满面笑容,容光熠熠。
“师兄,你怎么来了。”
蔚霄倾身上前,却愕然发现陆勋言一言不发地同他错身而过,半点没有停留地向前走去。
蔚霄脑中空白一瞬,不是很理解地驻足原地,看陆勋言离去的背影。
丁小葵大气不敢喘地站在一旁,心惊肉跳。
这是怎么了?
蔚霄脸上笑容不再,陆勋言从来没有这么对待过他。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忍不住追了上去,追着陆勋言来到电梯口。
陆勋言不见踪影,而方才走在陆勋言身边的男人却留了下来,伸手拦住他。
“这位先生,陆总让我转告您,谎话说不了一辈子,让你好自为之。”
蔚霄闻言,脸色乍白,如堕冰窟。
**
对沈希罗行踪的调查并不顺利。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不知道他的目的地,不知道他离开的动机。
所有人都是两眼一抹黑。
而沈希罗离开的时候什么,甚至没带走一身换洗的衣服。
他究竟要做什么,想要什么?
陆勋言无从得知。
他在探索沈希罗的酒店套房时,看到他放在房间一角的特产纪念品。他注意到沈希罗买了两份一模一样的太阳碟。当他看到盒子里写的小卡片时,才不至于嘲讽自己自作多情。其中一份确实是送给他的。
陆勋言将太阳碟从盒子里搬了出来,他忍不住细细摩挲这色彩鲜艳的瓷盘,想象沈希罗买这些碟子时的场景。他出于什么样的喜好,挑了这几张瓷盘。
沈希罗,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你知不知道大家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
后来,他们通过法赫德的关系在警局立了案,但并不希望过于大张旗鼓。法赫德的身份让当地警局不敢怠慢这起奇怪的外国人失踪案件。
由于线索非常少,他们只能进行地毯式搜索,通过调查机场、油轮港口和火车站的监控来查找沈希罗的踪迹。
这个工作量是巨大的。好在作为华国人,沈希罗的样貌在黑人和白人中间有很好的辨识度,而且陆勋言完全不计较钱财,他可以雇佣大量劳力来分工合作,不至于真的像大海捞针那么艰难。
陆勋言亲自坐在监视器前查看往日监控拍摄下来的录像。
连轴转了数日,熬到人憔悴。
终于,在无数的影像片段里找到了沈希罗的身影。
看日期,是他们看到这段录像的前一天,沈希罗出现在卡萨布兰卡机场。
从监控镜头上看他,完好无损,非常安全。
陆勋言大大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
但是沈希罗即然买了出境的机票,但是他们查过票务处,却根本没有找到沈希罗的信息。
除非,他用的是假身份,假护照,假签证。
陆勋言脑子里那根弦又紧绷起来,沈希罗拿着假身份要去做什么?
他们仔细对照了沈希罗即将登上的飞机。
法赫德讶然失语:“这是飞往利瓦德的航班,他为什么要去利瓦德!”
陆勋言心里一紧,看向法赫德。
法赫德嘴巴发苦,解释道:“利瓦德是巴林斯的首都,现在局势很不稳定。”
陆勋言沉默半晌后,问道:“怎么个不稳定法?”
法赫德说:“政||府军和反||政||府军只差一个□□就能正式开战。”
法赫德的话让空气都仿佛冷寂下来。
陆勋言的声音沉沉响起:“最快什么时候能办下巴林斯的签证?”
法赫德瞪大眼睛:“你疯了,利瓦德在打仗!”法赫德从没见过这么急着去送死的人,哦不,加上沈希罗的话,或许已经有两个了。
陆勋言回头,录像重复播放,正好放到沈希罗走进监控摄像头的视野。
陆勋言斩钉截铁:“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那儿。”
法赫德受到巨大震撼,良久,他说道:“快的话,三四天。”
陆勋言诚挚道谢,他知道这么短的时间,一定是法赫德出力的结果。
法赫德有些失落,大抵是意识到他完全败给陆勋言,全方位的。他甚至有点佩服陆勋言,即便作为一个军人,他也不能像陆勋言那样,毫不犹豫地赶赴随时会丢掉性命的战场。
陆勋言离开监控室时,法赫德忽然在大楼门口叫住他。
“陆,等等。”
陆勋言疑惑转身,看向法赫德。
“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陆勋言更加不解了,法赫德会有什么东西要给他。
法赫德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小玩意儿,放在陆勋言左手手心。戒指的触感让陆勋言惊讶。
法赫德的表情和肢体动作是十足歉意和尴尬的,他避免和陆勋言的视线接触,局促地解释着:“我只能说,非常抱歉,对你,对希罗。”
陆勋言低头,看到那枚熟悉的婚戒。
“我捡到了它,我本该立刻还给希罗。”法赫德露出一个苦笑,“然而出于某种可耻的私心,我没有这么做。”
这一刹那,陆勋言心里万千波涛汹涌,巨大的冲击几乎要将他淹没。
法赫德说:“但是,看到你后,我发现我没有资格保留它。”
“它属于希罗,属于你们。”
“真的非常抱歉,陆。”
陆勋言握紧了左手,摇头:“不,我感谢你,法赫德。”
在这一刹那,在这一酸楚感涌上心头的刹那,陆勋言忽然想起他和沈希罗在白鹭湖边的对话。
那时,沈希罗问他,白鹭都会飞回来吗?
而他回答,会的,再怎么南飞,都会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