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离开了,是什么意思?”
陆勋言觉得沈毓修大抵是疯魔了,否则怎么会三更半夜打个电话给他,说这么没头没脑的话。
等沈毓修说完,陆勋言沉默下来,半晌,他回道:“我现在马上过来。”
沈毓修还待在办公室,从他结束完会议,往回拨了许洋的电话后,他就一直待在公司里没有回家。
整整四个小时,他坐在沙发上,像一根僵硬的木头。
陆勋言一进办公室的门,发现屋内没有开灯,只剩些微从落地窗外透射进来的光线勾勒出窗边沙发组的轮廓。
陆勋言啪一声,打开了一组壁灯开关。
“来了?”
“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头疼。”
陆勋言能听出沈毓修话音中的疲惫感,这几个月为了王馥通和董事会的事,沈毓修脑中始终绷着一根弦,不累才是怪事。
“刚才电话里还是没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陆勋言走了过去,没有坐下。他从落地窗的倒影里看沈毓修。
沈毓修摇了摇头,“许洋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是突然被希希叫过去的。”
陆勋言知道许洋,是沈希罗的私人律师,当初他和沈希罗结婚,拟婚前协议时,沈家这边派过来的律师就是许洋。以许洋的专业素养和性格,何至于这么慌张。更令陆勋言疑惑的是,沈希罗临走前还能将许洋叫过去,说明他本人很安全,走得也不急。
然而现在沈毓修却是一脸天塌下来的表情。他并不认为是沈毓修小题大做,这件事里一定还有什么更重要的细节沈毓修没有和他说明。
陆勋言说:“以他现在的性格,不会这么不辞而别。”
沈毓修惨淡地哼了声:“他既然交代许洋,就知道许洋一定会通知我,也就不算什么不辞而别了。”
陆勋言静默一瞬,确实,这是沈希罗的作风。他总是默默先斩后奏,事后安排却又让人无话可说。
“或许他只是单纯想一个人去什么地方,过几天就回来了。”陆勋言说着连他自己都不能说服的话,但假如他们需要一个借口让自己好过一点,那么就盲目乐观一些吧。
“一开始,我也这么想过。”沈毓修说,他的呼吸很沉、很重,像泡在水里,“如果只是想出去走走,需要立遗嘱吗?”
陆勋言离开沈毓修的办公室后,这句话像影子一样一直在他脑海里晃荡,勾起他竭力想要遏制的恐慌。
他们都明白,提前立遗嘱的人都是些什么样的处境,不是随时可能要死,就是准备好死。
陆勋言无法相信沈希罗是这两种可能里的任何一个。
他终于明白过来沈毓修是何种的害怕和崩溃,如果哪一天许洋真的要在他面前公布遗嘱的话。
陆勋言也知道了沈毓修枯坐在办公室干什么,他在等私人飞机,他已经决定要立马赶赴卡萨布兰卡。
他不能去,陆勋言直言不讳,他走了,沈氏谁来主持,孟摧?孟摧他顶不住!如果他不想回来后看到四分五裂的沈氏,他就不能去。
陆勋言在一片昏暗中看到沈毓修通红的双眼。
沈毓修说,我必须去。
在公司和亲人之间,他毫无疑问地做出了选择。
而相比较沈毓修,陆勋言似乎过于理智,过于镇静,他只是平稳地告诉沈毓修,你留下来,我去一趟摩洛哥。
他一锤定音,掷地有声,给出一个两全的办法。
然后当他一个人坐在车上独处时,他却发现自己手抖得连车钥匙都插不进锁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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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洋焦躁得饭吃不下,觉睡不好,嘴上起燎泡,就等着沈毓修这个能主事的过来镇场子,谁知道等来的不是沈毓修,却是他完全没想到的人。
陆勋言星夜而来,风尘仆仆,身边只带了两个人。
许洋一见他,登时惊得眼睛一瞪老大。
陆勋言也懒得计较许洋这幅表情了,匆匆来到下榻酒店,把所有人召集过来问话。
韩赫几人原本预定在马拉喀什玩上两天再回去,接到许洋的电话后,半点游乐的兴致也没了,立刻驱车赶回卡萨布兰卡。
法赫德更是惊疑不定,他不太理解好好一个人怎么就丢了?
从马拉喀什到卡萨布兰卡要开三个多小时的车,来时的嘻嘻哈哈,热热闹闹尽数消失,众人的噤若寒蝉更显气氛沉重。
法赫德给沈希罗打了个电话,果然都是忙音。
他们回到酒店,法赫德却没有立刻离开。过了一会儿,有陌生面孔的人过来,和韩赫说了几句话,法赫德没有听懂,但韩赫却带着人一齐往外走了。法赫德连忙跟了上去。
他们去了另外一间大套房,法赫德在那里看到了那个男人。
他着一身黑,高峻挺拔,眉目深沉,连鬓角都带着一丝夜间的寒气。
法赫德想,这是沈希罗的什么亲属吗。只是从外貌上看,却不大相像。
翻译听了会儿,恍然大悟,边同法赫德说,这是沈希罗的丈夫。
法赫德脑子懵了一阵,再看过去,即便那人样貌非凡,也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他想,原来他就是戒指上的那个yen.
原来yen是这个样子的。
法赫德的异国样貌让他在一干华国人中十分醒目,他一出现,陆勋言就认出他来。
陆勋言曾经想过自己和法赫德会有一个什么样的见面,或许地崩山摧,或许冷眼相待,和谐共处也不是不可能,但绝不是现在这样的场景。
他曾经只是愤怒、嫉妒、甚至不屑,现在却只剩一点叹息,如果沈希罗真的喜欢,他又有什么好无法接受的。
陆勋言把众人都叫来倒没什么责问的意思,只一一问过这两天有没有察觉沈希罗的异状。大家囫囵想了一圈,都觉得沈希罗很好很正常,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否则保镖们也不会都走了,留他一个人在卡萨布兰卡的酒店里。
虽然陆勋言早就预料到从这些人中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然而真正听到他们等同废话的说辞还是失望不已。
他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让他们各自都回房休息。
临走前,法赫德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用英文同陆勋言说道,“如果真的要说有什么奇怪举动的话,那天我们离开纪念品商店时,他注视了街上一个陌生人很久。”
陆勋言蓦地转头望向法赫德。
在陆勋言严厉又带着些期望的目光下,法赫德局促起来,他解释道,“或许他是在看别处,或许只是我多心了。”
陆勋言说,“我只是在考虑,要找到你口中的那个陌生人有多大的难度。”
法赫德想了想,有些泄气,“你说得对,这是无效提议。有什么需要,请一定打电话给我,我很想帮上忙。”
陆勋言点头,“谢谢,会的。”
随后法赫德便离开了。
陆勋言坐在沙发上,感觉自己有点出离愤怒,对于法赫德的离开,甚至他那不痛不痒的担忧!
他没什么好说的吗,他应该留下来等消息,而不是回家躺倒在舒适的床上什么都不想一梦到天亮!
陆勋言闭了闭眼,平复心情,努力让自己不那么歇斯底里。
睁开眼,看到许洋从角落走到他面前来。
“怎么,还有什么事吗?”陆勋言问他。
许洋点了下头,在他左侧的沙发椅上坐下。虽然在这种关头,许洋不应该再做让陆勋言心烦意乱的事,但按照沈希罗的意思,许洋不得不让陆勋言看那份合同。
许洋从公文包里将文件袋放到陆勋言面前。
“这是什么。”陆勋言看了许洋一眼,许洋说,“您看一下吧。”
陆勋言打开文件袋封口,将将抽出半截合同,看清上面的内容,陆勋言的手便僵住。将合同完整抽出来的动作仿佛用了几百秒。
他认真读这份离婚协议书,一字一句地读。
许洋微微偏过头去,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不忍看这个画面。
过了好一阵,许洋听到陆勋言问,用一种克制的语气,“他还说了什么?”
许洋摇了摇头:“没有了,原本他是想让沈总转交给你。”
陆勋言:“是啊,他甚至不觉得我会来。”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
许洋微微侧目,陆勋言忽然冷冷开口道:“出去。”
许洋默默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陆勋言的视线落在离婚协议书的最后,黑色签字笔写下的三个字——沈希罗。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
两张纸,三个字。
甚至吝啬一个留言。
陆勋言此刻的心情,非是难受,非是痛苦,而是心脏蓦地被打穿一个大洞,凉飕飕地灌进来冷风。再然后才是痛,不知具体部位的痛,蔓延全身的痛。
他把离婚协议书平整地放在茶几上,一丝不苟的。然后取出随身携带的钢笔,拧开笔盖,将笔握在手中。笔尖缓缓接近纸面,在距离一公分处停下。
他该在对称的一边签上自己的名。
他几次努力尝试,最后却是手脱力般的一松,钢笔在纸上划开一笔黑色线条,自桌上滚落在地。
好啊,沈希罗,真狠呐。
是他铁石心肠,活该受这刀子剜肉的痛,是他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