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了,仿佛卸掉了一个重要的差事一般,很多人都长舒了一口气,沈有容也不例外。在放榜之前,他不需要再去思考月考的事情。
“这样的日子,不妨长一点。”沈有容自言自语。
本想考完试再去寻曾芸芸闲聊,谁想到爱丽娜根本不给他机会。看到那个如同大公鸡一样骄傲的西洋女人,沈有容不觉心中有气:你一个女人,怎么连最基本的矜持都没有?可他随即发觉,爱丽娜是西洋人,大概并不懂矜持为何物。
这几日四处游玩闲逛,虽然快活,但是他的心中依然无法释怀曾芸芸之前说的那番话。
沈有容是不愿意曾芸芸去英格兰当侯爵的。可是现在,看到曾芸芸与爱丽娜整日混在一起,他愈发害怕这种可能变成现实。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为什么会害怕。他并不能说清他对曾芸芸的感觉。若是说他喜欢男人,他肯定不承认。可是他又解释不清楚他发自内心对曾芸芸的这种亲近,仿佛曾芸芸本身就是个女子一般。有时候在梦中,他甚至会把曾芸芸错认为圆儿。
难道是想念圆儿太深导致的?沈有容一次次告诉自己圆儿已经不在了,可是,他依然遏制不住去想念圆儿,进而希望去接近曾芸芸。随着接触的时间变久,他发现曾芸芸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他不得不安慰自己:这是特例。没见到肖平、阿丰、解鉴也都愿意接近“曾云云”吗?
因为过于在意,他特别不愿意曾芸芸有朝一日远走英格兰。那样的话,他们见面都难了。
怎么办?如何让他们快点分开?沈有容一度试探过爱丽娜,问她何时离开吉安府。谁料到爱丽娜竟然表示不着急。她还说,若是有机会,希望能够和曾芸芸一同去京城。
沈有容恨得牙根痒痒,发觉不能坐以待毙了。
考虑了一番,他看向了诗经社内逐渐聚拢的同窗。诗经社里的这些同窗,一个个都是自诩才子的,不仅自认为腹有丘壑,而且一个个自诩风流多情。
沈有容不由计上心来。
“你们知道吗?那个英格兰郡主又来我们书院了。”沈有容主动走到人群中,道。
“来就来呗。西洋女人有什么好看的?个子那么高,和牛马有什么区别?还是春香楼的小桃红最合我心意!”有同窗答道。
“这个,西洋女人实际上还是比较耐看的。你们没发现她特别白吗?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她是郡主,娶了她,有很多好处,比如从天而降、世袭罔替的爵位!”沈有容的话音刚落,便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爵位?此言当真?”有人问。
“当真!”沈有容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我听一位朋友说,这位郡主有意在我大明寻觅良婿。回到英格兰之后,可以得到侯爵的封赐!”
“侯爵?怎么可能?”有人惊呼。
“我亲耳所闻。我那朋友,与这郡主是好友。”沈有容笃定地道。
对于西洋女人,一般的大明男子是不会有想法的。不过,沈有容重点强调了一旦娶到爱丽娜,便可以成为侯爵,还是让很多人激动起来。
读书人醉心科举功名图的是什么?无非是有了功名之后的特权罢了。可是科举哪里容易呢?真正能走到殿试那一步的,在场的这些人能够百里挑一就不错了。纵然各自倨傲,他们也清楚成为进士的难度。可是有爵位就不一样了,不仅不需要辛苦读书、蝇营狗苟去做官,还能享受各种优待,并且可以把富贵传给子孙。
可以说,在明朝,爵位的吸引力是很大的,因为太难获得了。在明朝,稍稍高一点的爵位,都需要开疆拓土的大功。从大明建国到万历元年的二百零四年中,封爵最多的,也就是洪武开国和永乐靖难两个时期。这两个时期,出现了很多名将为皇帝夺下了江山,所以得到了爵位。不过其中很多爵位又陆陆续续因为各种原因被朝廷夺走。永乐之后,大明封爵极为吝啬。仁宣两朝之后,更是罕有封爵的。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中,瓦剌俘虏了英宗朱祁镇,并且攻打到京城之下。当时,于谦坚决主战,抵制南迁,并最终陈师九门,击溃瓦剌军队。于谦立了如此大功,也不过封了一个从一品的少保,并没有得到任何爵位。可见封爵之难。
公、侯、伯、子、男,侯爵算是很高的爵位了,当年飞将军李广都没有机会得到。眼下,如果娶了爱丽娜,有机会成为侯爵,很多人都激动起来了。
“老沈,看起来你很了解情况啊!怎么,你为什么不动心?”有人问。
“我啊,我已经定亲了。糟粕之妻不下堂,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沈有容道。
“有骨气。不过,你还是给我说说那郡主的情况吧。”同窗已经有点跃跃欲试了。
沈有容对爱丽娜了解并不多,一些简单的情况也是从曾芸芸那里听来的。当下,他告诉大家:“这西洋女人,人高马大,但是未必比得上我们大明人聪慧。西洋之人的礼仪与我们不同,但女人的地位更高,所以那里才有女王。至于西洋女人,她们喜欢大胆、主动的男人。相信有意的同窗只要大胆与那郡主言明,她是无法拒绝的。毕竟,大家都太优秀了!”
大家略一琢磨,认为沈有容所言有理,便有了打算。只是表面上,大家还是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样子。不过很快,便有几人借故离开,不知做什么去了。
肖近来得比较晚。在诗经社里,他已经颇有威望。有人问:“社长,这一次月考,你应该一鸣惊人了吧?”
肖近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今晨读到北宋徐庭筠的‘未出土时先有节,到凌云处仍虚心’之句,我心有戚戚。浮名浮利,虚苦劳神,且陶陶,乐尽天真罢了!月考哪怕排名最末,我亦不在意。刚刚你们在讨论什么?我怎么听到了侯爵什么的?”
当即有人将沈有容所述有说了一遍。
肖近立即色变,随即神色一收,看起来很不经意地问:“沈兄,可是当真?”
沈有容郑重地点头。
肖近长吁了一口气,脸色已经完全变得平淡,道:“刚刚我还略有紧张,怕有人被骗了。毕竟西洋乃蛮夷之地,若是随随便便去了,未必能回来。可沈兄既然说是真的,那这消息倒未必是假。只是西洋的侯爵并非大明的侯爵,也许只是如我大明的里正一般,管管几个村民而已。”
肖近的这番话,倒是让很多人深以为然。听说那里只是弹丸小国,比不得大明地大物博、子民众多。毕竟,大家都没去过英格兰,不知道那里的情况。
沈有容自然不愿意事情被搅黄了,便道:“听闻那里也是十分富庶。”
肖近却不屑道:“坐井观天罢了。乡下的百姓,到了县城便觉繁荣,岂不知还有府城、省城和京城。我大明坐拥四海,区区一个海外岛国,能有什么富庶?”
沈有容不清楚那里真正如何,有点后悔没有打听清楚。听到肖近言之凿凿,虽然觉得不太可能,却又无从辩驳。
肖近继续道:“我大明读书人,想要出人头地,还是要通过科考。白鹭洲书院的学生,几乎每年都能考中进士。他们能,为什么你我不能?再说,哪怕考场一时不得意,若是能作出几首好诗,也能在士林之中如鱼得水。”
肖近的话说完,便有捧场的问道:“不瞒大家,昨日城中有一酒楼新开张,邀请社长作诗为贺,你们猜润笔费多少?”
“多少?”同时有多名同窗询问。
“足足五两纹银!另赠酒席一桌!”肖近这位新收的小弟“打听”得很清楚。
同窗不由惊呼。他们都知道肖近作诗极快,几乎张口就来。这五两银子和一桌酒席,来得实在太轻松了。
肖近心中却暗暗叹息:哪里是五两纹银?分明只有三两,另外二两我已奉给别人作为报酬了。
接下来,大家的话题便转移到了诗文之上,沈有容今天对此没有兴趣,待了一会,便去往饭堂了。
没走多远,他看到肖平走了过来,口中尚念念有词。他没有打扰肖平,只是凑近了听,发现他正在诵读一篇八股文。
他拍了拍肖平的肩膀道:“肖兄,你这委实用功过头了吧?”
肖平摇摇头,道:“反正是走路,找点事情做罢了。”
沈有容道:“你这样用功是好事,但何时成功还不好说。眼前有条捷径,你何不走一走?”
肖平问:“读书还有什么捷径?”
沈有容道:“我说的不是读书的捷径,而是成功的捷径。”
肖平道:“我所求的成功,便在读书上。”
沈有容露出了看到傻子一般的表情,叹息了一声才问:“读书所求,不过功成名就。眼下有个更好的机会。”
肖平没言语。
沈有容白白卖了个关子,没有任何效果,只好主动道:“那个英格兰郡主爱丽娜,你经常见到吧?娶了她,有可能直接被封为侯爵,多好的路!你和‘曾云云’的关系如此好,‘曾云云’和爱丽娜则是至交。如果有‘曾云云’为你牵线,应该没有问题吧。”
肖平的脸上也露出了看到傻子一般的表情,随即爽朗地笑起来,道:“娶爱丽娜?哈哈,我已经有意中人了。”
沈有容忙问:“你的意中人是谁?”
肖平笑道:“你见过的。”说完也不解释,快步进入饭堂。
沈有容挠着头自言自语:“我见过?到底是谁呢?难道是蓝家大小姐?这肖平,倒是心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