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于小了一些,陈知县记挂着县里的事情,冒雨乘马车离开了。
程恩很快派人送来了一百两银子。对肖平这个外甥,他多了一些忌惮,更多了几分怨恨。可无论如何,肖平是在知县那里挂上名的人了。哪怕他过于年少,也不能轻视。
因为熊二离开后依然在乱嚷嚷,所以上午的闹剧很快就在程家传开了。程恕很庆幸,庆幸之余,又跑到妹妹那里夸赞了外甥一番。
至于亩产二三十石的粮食,没谁相信。他们认为,陈知县刚到任,需要的是政绩,偏偏又没种过庄稼,所以才会被肖平骗到。等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陈知县就会发现这事情是多么可笑。那时候,自然有肖平倒霉的时候。
程恕送给陈知县的银子被退回来后,他对陈知县的观感不由差了很多,心中总觉得,无论怎么样,都有笑话看。
和他差不多心思的还有程恩。
回到家中,程恩安慰程乾:“乾儿,你很优秀。不要灰心,等陈知县发现自己被肖平骗了,才会知道你的好处。”
程乾点点头,目光露出怨毒:“待我飞黄腾达,我会让他好看!还有那个小丫头,我会让她跪下来求我!”
娘子生完孩子之后又赶回来的程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见面,就被程乾拳打脚踢。最后,等门牙都被打掉之后,他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心中也是一肚子委屈。可是,既然跟定了程乾,他倒是没有打算退却,有委屈也只能咽到肚里。
“乾少爷,你想报复肖平吗?”程广清洗了一番早已肿胀的面部,说话时因齿间漏风,发出“嗤嗤”之声。
“怎么,你有办法?”程乾问。
“小的有个大胆的想法。”程广凑近程乾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好,你速速快去!这里有三十两银子,都归你使用!”程乾倒是大方。
“小的立即就去!”程广接了银子,迅速离开了程家集。
经历了这些事,程念也不愿意肖平和曾芸芸在此多住。虽然不舍,可是雨停之后,她还是劝两个孩子离开。
“母亲,你不随我们回去吗?”肖平问。
“你外公暂时还未答应。不过你放心,有你三舅在家,母亲不会有什么事情的。”程念安慰道。
对母亲的软弱,肖平十分无奈,可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规劝她。
程恩送来的一百两银子,曾芸芸早已给了他,理由是拿着太沉了,累。
肖平要给母亲留下了五十两,可是程念拒绝了。她对儿子心怀愧疚,怎么可能再要孩子的银子?而且,县尊也说了,这银子是给曾芸芸的。
程意道:“平哥儿,姐姐在我这里,你还不放心吗?有什么缺欠,还有三舅呢!银子你和芸芸收好,好好读书才是要紧的。”
肖平看到母亲的意志很坚决,只好将银子小心放好。在曾芸芸的灌输之下,他已经有了深入骨髓的念头:读书是很花钱的。
另外,他还告诫自己:一定要努力上进,不能辜负了芸芸的心意。
送走了陈知县,下午的时候,程意又将肖平叫了过去。
“平哥儿,这两日你也看到了,读书有了功名,才能做大事。科考上,你还是要努力。要做好准备,参加明年的县试。”程意虽然戴着眼罩无法视物,但是和肖平闲聊时,手中依然捧着一本书把玩。
县试一般都是每年的二月开考。对肖平来说,还有时间。不过若是奔着考中的目标去,时间就有些紧张。
“想考童生、中秀才,要读的书很多,《四书集注》、《五经》传注、《周礼》、《孝经》、《春秋三传》《战国策》《国语》《唐宋八大家文集》《文选》等都要熟读。我已经将书单列好给你。当然,社学中的先生也会告诉你这些。”程意说着,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书目。
肖平的记忆力很好,看了两遍,就全部记牢了。
“另外要记得,每个参加科考的读书人,都要从五经中选择一经作为本经,县试、府试时便可以选择本经答题。我的本经是《诗经》。不过,我最近眼睛不好用,不便教你。你还是要随老师好好好学。”程意又道。
这一点,肖平倒是有所耳闻。多数读书人拜师,都是老师的本经是什么,学生的本经就是什么,这样才便于学习。不过曾夫子上课,却从未提过这个。也许是社学内的学童,暂时还涉及不到这一点。
“可不可以取巧呢?不如只读《四书集注》和本经,然后仔细揣摩八股时文?”肖平突然问。这是他在文峰书院读书时听到同窗谈起的突击之策,不过曾芸芸明确告诉他了,这种突击,管不了长远。
“也有极少读书人是这样做的,并且考中了秀才。可是这样,再进一步就很难了。”程意猜这是别人提出的,肖平不可能想到这一点。他的观点倒是和曾芸芸一致。
从程意房中离开,又待了一晚,肖平和曾芸芸便要返程了。
用过早饭,便到了离别之际,肖平与母亲自然又是一番神伤。
“母亲,待孩儿考中秀才,前来接你。”肖平临走之时,在地上一跪,便带曾芸芸上了牛车。
程念站在门口目送二人很久,忍不住泫然泪下。她的脑海中,满是两个孩子趴在桌上往嘴里扒饭的情景。
“平儿,你不吃饭,总盯着芸芸看做什么?”
“母亲,我看芸芸吃饭这么香,便觉得开心。”
“芸芸,你把这块肉吃了吧。”
“我不喜欢吃肥肉,还是平哥哥吃吧。”
当年,曾芸芸被肖山带回来之后,两个孩子都特别小,还因为抢吃的斗过嘴。如今,两个人却好得不得了。
因为他们太好,程念才能稍稍放心;也正是因为他们太好,程念又觉得舍不得。
可儿子长大了,终归是好事。
这次赶车的不是程勇,而是程勇的儿子程成。
程成今年已经有十六岁了,在当时已经算成年了。他长得和他父亲程勇很像,都老实憨厚。
肖平过去曾见过他,彼此认识。
程成道:“平少爷,我爹上午被乾少爷派往县城了。所以我送你回文峰村。”
肖平点点头,道:“有劳成哥儿了。不过赶路不要着急,慢些走就是了。到文峰村不算太远,时间足够你返回。”
程成应承下来。
昨日刚刚下过大雨,路上的泥泞如今被晒干,结成了起起落落的块状,反倒是异常颠簸。
和程勇相比,程成的话要少了许多。他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赶车上,偶尔开口,也是指挥牲口。
肖平和曾芸芸并排坐在牛车上。和来程家集的时候一样,二人的手轻轻地牵在了一起。虽然车子在颠簸之中不断地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但是两个人的心却安然而静谧。
车行了一半的路程时,慢慢停了下来,原来是前方的路被堵住了。
原本刚好能容一辆牛车通过的弯道,被一块从山壁落下的大石头堵住了一半。另一侧,则是一片山崖,从上往下,都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藤草树木。
“平哥儿,前方无法通过了。看来,我们只能绕路了。”程成试着要推动大石,发现那石头恰好嵌在那里。哪怕他和肖平一起用力,石头也纹丝不动。
“距离文峰村还有多少路程?”曾芸芸下了牛车,问。
“大约还有七八里地的样子。”程成道。
“平哥哥,天色尚早,不如我们走回去吧。牛车实在太颠簸,坐了这么久,腰都有点疼了。”曾芸芸道。
“好。”肖平想了想,觉得走一走也好,便对程成道,“成哥儿,你就回去吧。告诉我母亲,我们已经到家了,让她不用担心。”
程成点了点头,便赶着牛车回去了。
许是坐车坐久了,下了车后,曾芸芸只觉得十分畅快,走起路来感觉特别轻松,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前面。
“芸芸,慢点。到前方小心一点。”肖平嘱咐。
“好的。”曾芸芸应声。
她刚刚走上那段窄路,便听到前方林中突然传来一阵高昂的马鸣,随即一批快马便冲了出来!
“芸芸,快躲开!”肖平最先反应过来,一边喊着,一边往前冲。
那马上坐车的是一个黑衣人,而且蒙住了面部。只见他双脚一磕马蹬,□□的枣红马的速度便立即提了起来,直接向曾芸芸冲了过来。
不过是数丈之地,箭一般的马匹冲来,不过是眨眼之间。
曾芸芸也发觉了危险,下意识便往那石头之后躲闪。
谁料到那人靠近曾芸芸之时,竟然身子一歪,便翻到了马的一侧。随后,他伸手便要揽抱曾芸芸。
他是要劫人!
无奈之下,曾芸芸身子便往下一蹲,试图躲过去。
可是那人的骑术很好,纵然曾芸芸蹲下去了,他的身子又是一侧,依然可以够得着她。
曾芸芸无奈之下,抓了一把地上的沙土便撒了出去。
那人没料到文文弱弱的小丫头在这种情形下还能反击,一不注意,便被沙土撒了一脸。他眼睛一疼,不由闭上,但是胳膊依然下伸,不把曾芸芸抓住誓不罢休。
看似文弱的肖平迸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已经冲了过来。
那人眼睛虽闭,但是胳膊的力气却大,准头也足,在马匹掠过的瞬间,便把人抓住了。
不过,他抓住的人并非曾芸芸,而是飞扑过来的肖平。
肖平被他揽住之后,大吼一声,便要挣脱。可那人手劲很大,并且以为抱住的人是曾芸芸,便往马上拉人。
曾芸芸心急之下,也拉住肖平,试图将他扯下来。
可是,二人的力气怎么比得上这个壮年男子挟健马冲锋的力量?结果是,二人一起被马匹带离了地面。
肖平无奈之下,几乎用尽了力气,一口咬下。
那人不由嚎叫了一声,已经看清楚抱着的人不对。剧痛恼火之下,他整条胳膊猛地一甩,竟然将肖平和曾芸芸一同甩向了马后。
二人收束不住,便滑到了山崖下。
危急时刻,肖平一把搂住曾芸芸,便滚了下去。
纵然危险,也要把她搂在怀里。这是肖平下意识的念头。
曾芸芸被肖平搂住后,心头稍安,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