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钢厂被建在荒无人烟的城郊处,几十年前让这座城市焕发蓬勃生机的机器到现在却变成了一片乏人问津的破铜烂铁。
有久未闻到肉味的狗猩红着眼睛不停吠叫,身上泥和雨混合的泥巴比天空的雾霾还要漆黑。
废旧的工厂外,巴郁掐灭烟头,一脚踹开绕着自己狂叫的疯狗,沉沉地吐出来一口郁气,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厂子里尘气浊浊,锈蚀的味道呛入鼻腔,然而他已经熟练地绕过所有障碍物,扒开层层的砖块挖出来一个木质的铁盒。
针管里灌满了无色的溶液,他专心致志地拆着包装,然而手心上的汗还是不受控地往外沁,往裤腿上随便蹭蹭,但是手汗依旧是源源不断地往外流。
角落里有一架刚刚摆好的三脚架,恰好挡住了视觉死角。
因而,他也没留意身后有另一道高挑的身影渐渐走近,等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有女人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然而这香气并不暧昧,反而像是沁着血的一柄薄刀,正如同巴郁眼角余光瞥到的那只匕首。
那只虐杀掉大花的刀。
不过明明已经被午棘交托给他人处理掉的,怎么会在这里?
他瞳孔猛地一缩,回过头的瞬间只看到来人逆着光,脸蛋边缘模糊成柔和的一团,还在慢悠悠地无辜道:“巴郁?你托我找的刀,我已经找到了。”
来的怎么这么早?他明明说好要五点半才过来的。
“哦,”然而心思电转间,巴郁已经露出来微笑,“我是在给你找资料呢,视频资料,雁聘去世前十分钟的视频资料,你不是一直都在找吗?”
说罢,也不需要对方反应,他直接从铁盒里寻出个硬盘飞掷过去,在她俯下身露出纤薄后背的无防备瞬间,另一只捏着针管的手冲着她光洁的脖颈就扎了下去。
他心里无声嘟囔道:“对不起了抒岚同学,哥哥这也是想活命,冤有头债有主,你可千万别怪罪我。”
今天的约定是早有筹谋。自从三天前他忽然接到午棘的短信指示起,后面在学校里截停花抒岚的车、意有所指地抛出诱饵,等到对方上了钩再顺势把这里的钥匙扔过来。
至于角落里的三脚架,不过是对于处理雁聘的2.0版本而已。
所谓谎话,本来都是九分真一分假,不然不可能引得猎物跳上钩。雁聘死前的录像带根本就不存在,监控设备早就破坏掉,能看到的话估计得去往阴间了。
然而,巴郁嘴巴里其他的东西全都是真的,意有所指的真相也是真的。
校园里消失的猫、高中就开始营业起的微博、二四六日平台上的视频、对叶湛昭的陷害与随后流言、大学后的人设构建、处心积虑地接近与念在嘴巴里的爱,痴情不悔与拎得清的完美男友存在。
巴郁从来都不是什么有良心的好人,不然也不会在午棘的一个点头下就去强硬啪啪午棘。不过,在他眼睁睁看着午棘用温暖润泽的声音把他亲生的爸妈兄弟都逼上死路时,也不免觉得心惊胆战。
巴郁搞不明白,这么处心积虑,就为了图那么一星半点的遗产吗?午棘脑袋绝对不笨,不然不会在这么短短的几年时间里,就在波动巨大的股市里把自己的本金翻倍,甚至于盈利都快要超过他母亲这么多年谨慎的基金投资。
正如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午棘一定要把自己包装成五好的无缺陷男人,一定要把花抒岚追到手。
花抒岚家境是不错不假,但是对于这样的一个冷血魔头,态度也实在太卑微了吧?
想不明白就不再想,今天把准备好的针头扎到女生的脖颈里是他要干的最后一件事,然后就应该像午棘应允的那样,把之前自己与雁聘的视频全部删除。
然后,他就可以自由地重新做人了!
在看到一向慢吞吞的女孩无力地滑下来后,巴郁露出满意的微笑。
一小时后。
浓烟倾轧着黄昏就要将一切覆灭,唯有盘绕在工厂门口的野狗依旧在不知疲惫地狂吠不休。
穿着深灰衬衣慢步行来的男人手里提着个纸袋,眼神雅润,嘴角还一如既往地噙着温吞的笑意。
真是再彬彬有礼不过的青年。
他旋开吱哟作响的铁门,在看到角落里被捆束好的女孩与昏过去的巴郁时笑容更甚,手上的纸袋发出窸窣的摩擦声响。
掐的时间真是刚刚好,让巴郁服送的药物果然刚刚好生效了呢。
“岚子,”他走过昏迷的男人,轻轻拍拍女孩的肩膀,手指上带着隐约的海水腥臊味道,“醒醒,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原本晕眩的少女睁开眼,神情还从困顿里尚未拔出来,随后是惊讶的抽气,“午棘,你怎么在这里?”
“我……”她下意识想要去捂住自己的头去遏止头痛,却不可思议地发现束缚在手上的绳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午棘,你阴我!”
对女孩愤怒而无力的叫嚷充耳不闻,午棘打开手里拿着的纸袋,木筷子从精致的包装纸里拿出,他挟起一块散发着蟹籽香气的寿司送到她唇边,“还没吃饭吧?一定很饿了。来,张嘴,啊——”
他神情宠溺而温润,本来应该是和谐美好的氛围,在此情此景下反而更显得诡谲。
花抒岚平息定气,似乎是觉得不可思议至极:“你疯了午棘!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刚才还以为雁聘和大花,还有更早以前s中失踪猫咪的事情是巴郁做的,但其实你才是幕后黑手吧!还有你爸妈和你哥哥,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因为太平凡很难引得起别人注意,你是故意把鸡花引过去杀掉他们的!”
然而午棘神色未变,手上的寿司还抵在女孩柔嫩的唇边,“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吧,先吃饭,不然我会心疼的。”
晶润米饭上点缀着橙红色的蟹籽,圆而饱满,是无数颗小小的颗粒。
“我还特意拜托老板多加了一些蟹籽,”午棘的声调就像是在诱哄不听话的小孩,“不可以挑食哦,来,张嘴——”
半昏暗的环境里,才能看出来他眼白里红血丝泻出来的疯狂,无论花抒岚说什么、骂什么,他都始终如一地维持着半跪喂饭的姿态。
午棘笑笑,“我知道你不喜欢吃蟹籽,还总是用过敏来当借口。可是这样是不行的,如果你不尝试一下,怎么会知道好不好吃呢?”
“你不是一直在背后调查我吗?家里人的信息也被你查了个一干二净,”花抒岚费力地喘气,“你不可能没看过我的病历。”
她确实是对蟹籽过敏的。
手上往前送的筷子一顿,然而午棘随即挑起唇角,“庸医误人,这都是为了患者能多交医药费才胡编乱造出来的诊断。岚子,你从小生活在城市里,不知道这些利益熏心的医生有多恶心,但是我最清楚不过了。”
“再说,”午棘慢条斯理地摸摸她头顶,就像是在揉以前喂养的校园野猫,“就算是从前过敏,也不代表现在还是这样啊。乖,我总不会害你的。”
变态,这已经不是心思深沉可以形容,这只是单纯的变态。
因为长久没有喝水,花抒岚唇齿都洇出干哑来,“你这个疯子。”
“这可怎么办?”看着花抒岚无论如何都拒绝进食,午棘很是苦恼地自言自语,随后像是迫于无奈一样叹了口气,“我一向不喜欢威胁女孩子的。”
他站起身子,走向旁边装满铁与废钢的炼钢炉,俯身烧起火,逐渐炽热起来的红光映在他脸上,步子缓慢优雅,如同自火光中走来的恶魔。
午棘的手上转着一把刀,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这正是花抒岚之前丢过的那个瑞士组合刀具,然后这削发如泥的刀很温柔地压在女孩的一根手指上。
“岚子,你知道吗?”午棘在动手前抬头冲呆住的女孩笑了笑,“现在的医学技术很发达,即便我割掉你的手指,如果在二十四小时内能够就医的话,你的手指还能被接回去。可是,假设是扔进钢炉里,你猜猜还能不能重新接回来呢?”
就在他欲于女生的尖叫声中剁下去的瞬间,三脚架背后的阴影里迅捷地飞出来一道身影,像是猎豹一般冲向了猝不及防的午棘本人。
因为实在是意料之外,午棘一个趔趄,差点没后仰进熊熊燃烧的铁炉里。
然而午棘到底是午棘,在倒下去前的瞬间一个就地翻滚,不过到底还是有三两的钢水迸溅在他皮肤上,瞬间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
“看来这炉子确实是老了,把我们的帅哥弄破相了可怎么是好?”蹿出来的人影一声冷笑。
“鸡花?”即便是午棘,在看到来人时也猝不及防,然而持着木棍的女人不等他反应,已经迅速猱身而上。
这女人怎么力气这么大?
尽管一直知晓鸡花是谁,但是他也一向自诩只是守在螳螂身后的黄雀,这样的正面交锋还是第一次。
头发差点被燎着,午棘胆战心惊地扶住膝盖大口喘气,因着一番狼狈打斗,脸上被腐蚀出来的大坑沁出来黑色的脓血,要多可怖有多可怖。
然而午棘没时间心疼自己,眼看着女人攻势不减,而这次他绝对避无可避,电光火石间,他一把扯过手边昏睡不醒的男人,借着这把力道将巴郁推入了赤红色的熔炉深渊。
在这样的绝对高温面前,痛苦会先于惨叫声化作飞烟。
鸡花,也就是旧日的小零见此不由莞尔,“午同学,我刚刚还复习过你高三时接受的访谈,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说的吗?”
——当时为什么要救巴郁呢?
——虽然校园暴力很可怕,但是在看到自己的朋友遭遇危险时,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决不能坐视不理。
“所以才说,”午棘猩红的舌尖舔过一丝发梢上沾过的水汽,而那是来源于刚刚巴郁瞬间汽化蒸出来的水,“我们是挚友啊。”
如果自己要死,死也要把挚友一同拖下水。
作者有话要说: 熔炉的操作非常不谨慎,但反正人都死了,就当这些bug不存在吧,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