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葳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执着于“明天见”三个字。
“乔哥哥，明天见。”
说这话的少年剪着一头清爽的短发，笑起来的时候双眼稍稍眯着，前窄后宽的双眼皮令他的眼型看起来很漂亮，眼神澄澈，笑容可掬，很是讨人喜欢。
他每天都会对自己说“明天见”，但乔葳从未回应过哪怕一次。
这是公司新来的实习生，是他爷爷一个老战友的孙子。
某日，他突然接到电话。
“小乔啊，你司马爷爷家的小孙儿回来了。”
“我让他去你那儿跟着学两天，小孩挺乖的，你照顾着点儿。”
乔老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乔葳轻轻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他当时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个实习生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老乔强塞给他的人不少，每一个都是工作能力强，经验丰富，在事业上对他有帮助的。
但这个小朋友……
盯着人看不礼貌，乔葳用余光暗自打量了下眼前顶着一头栗色软毛带着一脸傻笑的小孩儿，在心里悄悄摇了摇头。
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靠谱的。
他总能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任何超出他计划外的东西都得不到他的青睐。
很显然，这个长相漂亮的实习生就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而且，看着也不像是什么能掌握的因素。
他把人安排进了自己隔壁的办公室，想着不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应该能舒心一些。
需要给他布置工作时，他都是通过助理唐红通知的，更加减少了二人见面的机会。
没想到那实习生果然不安分，来公司的头一天就在办公室放出豪言，说要追他。
当然不是当着他的面说的。
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这话很快传遍了公司，自然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乔葳没有当回事儿，大学别都没毕业的小孩儿说的话，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盛夏，外头知了喧闹，乔葳坐在办公室里，心里对花瓶实习生的抗拒一分不少。
为了避免被打扰，他给少年安排了几十页文件的翻译工作。
他却很快完成了。
办公室的门被敲开时，乔葳有一瞬间觉得，那些知了都跑进了自己脑子里，叽叽喳喳，惹人厌烦。
“请进。”他只看了那道身影一眼，耐着性子说。
“乔哥中午好～”小孩儿说话的音调比一般男生要略高，清新干净。
“嗯。”乔葳抬头看了站在自己办公桌旁，身材比例极好的少年一眼，又埋下去，语调冰冷得他自己都听不下去，“放下就可以出去了。”
“好。”那时只有二十一岁的少年放下手里的资料，搓了搓手掌，小声道：“哥，最近公司有谣言说……”
“说什么？”乔葳连头都没抬一下，心里只盼着他早些离开自己的办公室。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抗拒这个人。
“说我喜欢你。”少年双目明亮，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是吗。”乔葳无甚兴趣。
“我就是来澄清一下。”
“嗯，行。”他答得很敷衍，已经开始皱眉。
怎么还站在这儿？没看出他很不高兴吗？
“那不是谣言。”少年说。
“乔葳，我喜欢你。”
那是乔葳第一次被一个同性告白。
“我知……你说什么？！”
惊讶且觉得荒唐，那是他最真实的反应。
他完全没想到，少年竟然敢跑到他面前来说这话。
他抬眼看过去，少年固执地望向他，嘴角边噙着笑，眸光坚定，坦率又勇敢。
乔葳依旧未把小孩的话往心里放。
他压下骤然加速的心跳，沉了几分脸色，语调也生硬起来，“嘴甜是好事，工作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
“不是嘴甜……”少年咕哝。
“行了，我这儿还有事要忙，你出去吧。”
男孩儿欲言又止，最后不情不愿地说：“好吧。”
乔葳的把人赶走了，自己的心里却乱得不成样子。
他是个生活都要拿尺子比着过的人，工作上，每一场谈判他都胜券在握，算无遗策，他也很享受这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
少年是他生命中最大的意外。
他活泼跳脱，性格张扬，还精怪可爱，很招人喜欢。
嗯，招他以外的人喜欢。
听说，办公室的人和他相处得都很好。
少年说要追他，似乎不是开玩笑。
乔葳嗜甜，尤爱西街口那家枣糕。那家店生意很好，长队从早排到晚，他很忙，所以即便再喜欢也顾不上。
但他第二天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见到了一块好好装在纸盒里，用一个食品袋套着的枣糕。
他伸手摸上去，还是热乎的。
想来该是才买的。
如果他的助理有这个时间去排队买枣糕，那就是他的工作安排得不到位了。
乔葳知道是谁买的。
他一口没吃，顺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此后，他每天到办公室都能看到一块包装完好的枣糕。
每一块都被他扔进了垃圾桶，无一例外。
乔葳喜甜，但他却没到别人给了就会吃的地步。
因为只要他吃了一口，就意味着妥协，意味着态度的松动。
过了几天，他办公桌上又多了一个窄口小花瓶，装了小半瓶的水，里头多了支艳红的玫瑰。
后来，里面那支花不重样地换了小半个月了还没停。
除此之外，瓶身上还贴了张心形便利贴，上头写的话也每天都不一样。
前天的是：乔哥哥早安，想你，念你，祝你开心，早上在电梯门口看见你了，今天也很帅得很不一般。
——宝贝
昨天的是：乔哥哥好，今天也是沉迷于你的一天，我对你满腔的爱意已无处安放，很快就要破茧而出，望你早日收到。
——宝贝
今天的是：乔哥哥你好吗？当我写下这些字句时，一颗心都在为思念所灼烧，同时又为爱上你而沉醉不已。
——宝贝
恐怕只有少年这样脸皮的人能自呼宝贝而没有违和感了。
他中文功底不是很好，蹩脚的情书应该是网上抄来的，看得人起鸡皮疙瘩。
“……”乔葳坐在办公椅上，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凶煞的眼神瞪着那颗“心”，脸色说不出的复杂。
他很不喜欢被这样“追求”。
他以为少年不过一时兴起，放任不管也就过去了。
可半个月过去，也没见对方有所收敛。
乔葳决定跟少年好好谈谈。
那人在司马家是什么地位他是知道的，如若不及时处理，传到了两位老爷子耳朵里，事情就大了。
对方家爷爷疼孙儿疼得跟自己眼珠子似的，宠得要月亮不给摘星星。
届时，还不知道乔家的老爷子能不能拗得过他。
乔葳蹙起眉，拨通了内线电话，“唐红，把他叫到我办公室。”
“好的。”
过了会儿，人没到，电话响了。
却还是唐特助打进来的。
“乔总，他不在办公室，同事说……”
“说什么？”乔葳习惯性皱眉，有种不好的预感。
唐红的声音踟蹰起来，“说……他去排队买枣糕了……”
“……”
乔葳挂断电话，足足有一分钟缓不上来。
快三十岁了，他从没被人这样追过，学生时代也有不少女生颤颤巍巍地捧着粉色信封在教室门口等过他，被他一个眼神就给吓走了。
乔葳眼神很凶，从小都带着一股戾气。
一看就不好惹的样子，渐渐的，围在他身边的人就少了。
少年是第一个这样毫无惧意，就连开会都眼巴巴望着他的人。
乔葳难免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上，他从来不收别人莫名其妙递过来的好意。
去年在年会上，一位名媛高调求爱，并送他一束花，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煞人面子，只好收了，还未拿进办公室就被唐红翻出窃听器，转手便入垃圾桶。
少年送的东西也一样。
不管安的什么心，一律进垃圾桶。
每日一块的枣糕，还有一天一束的花朵，包括那些心形便签。
后来，他连扔都嫌麻烦，直接告知保洁，请她来收拾办公室时一并带走。
一次，少年送给他的花忘了贴便签。
保洁来收拾卫生时，他去了卫生间。
他出来的时候，保洁也从他办公室出来了，嘴里正吃着热腾腾的枣糕，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半截湿漉漉的花梗冒在外头。
少年手里捏着一张心形的便利贴立在原地，一双漂亮的眼一动不动地望着保洁手里的东西，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落寞。
乔葳的心忽地一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了一下。
……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幽暗的房间里，窗帘拉得严实，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
乔葳平躺在床上，在黎明前的黑夜里瞪着眼睛，自虐一般回想着。
后来，少年漂亮的眼受了伤，他出了国，把他们之间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再无人每日给他写蹩脚的情书，没人每天乖巧地对他说：“乔哥哥，明天见。”
哪怕在梦里，他早已回应了千万遍。
“小蕤，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