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书中记载,明月阁坐落北海附近,出京至坤城一来一去需要足足两个月。
十娘子掐好了时间去路遇景怡人。
楚繁炽那耐人寻味的说辞引起了她的好奇。
三月初春燕京丽景正盛,杨柳抽条,嫩绿青枝延展开,柳絮成团,一簇簇的扎堆儿于空中乱舞,丝毫不顾及行人的感受。
很快柳絮被雨砸在地。
雨如瀑,铺天盖地。
行人四处奔散避雨。
这场雨来的急,来的出人意料。
十娘子撑伞站在街边。
京城平日里只开南门,于是她在此处等。
说来也怪,她出门经常撞上下雨天。
她等了约半刻钟便等到了传说中的女主角仙尊景怡人。
景怡人的出场委实惊人。
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自城门闯入,她虽被雨淋成落汤鸡,然惊鸿一瞥难掩其丽色如柳,容颜冠群芳。
不知为何十娘子下意识知道这位就是景怡人。
景怡人穿着一袭嫩绿对襟蜀锦长裙,束发带冠,有几缕乱发被雨水黏在脸侧。
这打扮是否英姿飒爽十娘子讲不好,但她想知道这姑娘为什么不打伞?
淋雨会着凉的。
景怡人怀里抱着一只狼崽,小毛球在她怀里瑟瑟发抖。
她紧紧跟着一位白衣公子。
公子腰悬佩剑,看服装样式应该是位剑修。
很可惜,郎君如玉白衣翩翩只出现在小说中。
那个倒霉剑修正值华年,盘正条顺,相貌堂堂,但雨实在是太大了,他玉冠有些歪,白裳下摆上沾满了泥。
很明显他没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本事。
景怡人叫住剑修,“你这样是不对的,它没有犯错,也没有害过人,你不能平白无故的抢妖怪的内丹。”
剑修被吓了一跳,一脚踏进了水坑,泥点四溅。
“姑娘,你是不是有病?”剑修毫无风度的嘶吼,秀致的五官有些扭曲,骂骂咧咧的。“你跟我一路了,你还有完没完?”
他怒气冲冲的敲了敲自己脑袋,“这里有病得治。”
景怡人如同听不懂一般,“人和妖尚且殊途,何况人与仙,内丹与你无用,且妖怪没了内丹会死……”
她的话在此刻戛然而止。
一把伞罩在她头上。
绘着青竹的油纸伞隔开了雨帘。
握伞柄的手瓷白秀气,骨节分明。
景怡人顺着那只手往上看。
豆蔻年华的少女站在她面前,眼似莲瓣,眉如细柳,端庄与勾人恰到好处的合在一起,她左眼下有一颗很小的泪痣,平添三分媚气。
倾城色绝代姿大抵如此。
风带雨过,吹起她那十八幅织金银灰色裙摆,雨滴落在上面将金线洗的更加光艳。
景怡人略仰起头。
“给。”齐姝把伞往她手里一塞。
十娘子退开几步。
她以为自己将会踏入雨中,不料却退入另一柄伞下。
雨滴落在伞上很吵。
“你为什么要这么梳头?”十娘子问。
楚繁炽这个奇葩梳了个女孩子才会梳的中分吊马尾。
“昨天冒了风,手有些抬不起来。”楚繁炽说,“走的急就随便绑了一下。”
啷一声,一剑破雨。
十娘子揽着楚繁炽的腰往旁边躲。
“滚。”剑修出剑在景怡人面前晃了一下,“不然我就先割花你的脸,再杀了你。”
景怡人退后半步,她合上眼睛,须臾竟一左勾拳砸了过去。
剑修摔进水坑里,吐出混着碎牙的血水,他横手背拭过嘴,怒斥,“你个混账居然敢打我?还有没有王法?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海兰阁的弟子!你知道我师祖是谁吗?”
他还真拿不准眼前这位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燕京的灵气太少,很多灵符和法阵都没法用。
不然他也不会被一个小姑娘打成这幅模样。
仙门重道学法术,是以他不善近战。
“不知道。”景怡人这句话吸引了十娘子的目光。
景怡人茫然的看着剑修,单看模样她很温婉,身材单薄,弱柳扶风,“可我跟你讲道理没用呀。”
剑修气笑了,“姑娘,念在你是个女人,我给你个机会,你赶紧给我滚。”
“地上全是水,我不想弄脏衣服。”景怡人踢飞了剑修的剑。
“莫非你与这狼妖郎情妾意?”剑修阴阳怪气地说,“竟这般为它出头。”
他挽袖,稳住下盘,一拳砸过去,左腿横扫。
景怡人一矮身,错步,一掌打在剑修颌颈处,猛的往上一推。
剑修只觉眼前一黑,头晕目眩,跪伏在地。
“我喜欢带毛的动物。”景怡人用绳/绑了剑修,抢过狼妖内丹,她还想了一会儿,“不过我只想找漂亮的男孩子陪我。”
她托着狼妖内丹。
妖的内丹是灰色的,光泽昏暗。
景怡人回头找那柄剑却没找到,也不知道被她踹到哪里去了。
她当真是连根簪子都没有,只好叹息着对剑修说,“我知道小人不能得罪,但我不太想掐/死/人,请您稍等片刻,我送您一程。”
景怡人把内丹完璧归赵,抱那只和狗一般大的狼走到树下,安置好毛球后她潇洒一转身,风扬裙摆,啪一声正好抽在狼崽脸上。
狼崽一声哀鸣,它愣是被抽了一趔趄,滚到草丛里。
景怡人撑着伞朝十娘子走来。
“姑娘,敢问芳名是?”景怡人站定。
十娘子泠然回答,“齐姝齐鸾音。”
“多谢表妹冒雨来接。”景怡人笑,她笑时脸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很明显,她是个自来熟。
她张开双臂,扑过来要抱十娘子。
十娘子食指戳在景怡人额上,“你身上全是水。”
“阿音,这些年来你在京城过得怎么样?”景姑娘上来就给她起了外号。
景怡人蹦开半步,开始嘘寒问暖,“齐家的人待你好吗?”
十娘子随口应付着。
她内心惊涛骇浪。
景怡人和她长的近似一模一样。
只是她的泪痣在左,景怡人的在右。
景怡人很快丢开十娘子,她凑过去问楚繁炽,“楚楚,你身体好些了吗?”
“没什么大碍。”楚繁炽大概讨厌这个外号,他不高兴时会刻意瞪圆眼睛看人。
他持伞的手一直在抖。
十娘子的预感应验了,下一秒劲风袭来,伞柄径直从楚繁炽手中脱出。
十娘子伸手自半空将伞柄兜回,她用手帕擦了下脸上的雨水,甩了楚繁炽一眼。
楚繁炽很无辜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景怡人很关切地看着他,“你找大夫看过吗?要不要开点药?你最近还觉得胸闷吗?”
楚繁炽借反问打断了景怡人的长篇大论,“你冷吗?”
景怡人刚要回答,那边十娘子一句话丢过来。
“你饿不饿?”十娘子刚刚在招呼上元,她交代上元去买衣服,“我们边走边说。”
“还好,不太饿,我睡过头了,刚吃完早饭。我不冷,这里好热的。”景怡人往后一指,“他杀了很多妖怪!”
“我会处理。”十娘子扯着景怡人衣袖把她往前拖。
路上她还在看景怡人,这姑娘实在是和她太像了。
“你是魅?”十娘子想了一个合理解释。
相传魅貌由心生,随意变化。
“不是呀,我是蛇妖。”景怡人很俏皮的笑。“小白蛇妖。”
她也有两颗尖尖的虎牙。
十娘子抬起手,她遮住景怡人的下半张脸。
景怡人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圆溜溜杏仁眼,有些疑惑的唤了声,“齐姑娘?”她无辜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觉得你贼兮兮的,像志怪故事里的小狐狸。”十娘子随意一说,她把伞还给楚繁炽。
她与楚繁炽一同往身后瞄了一眼。
剑修还在水坑里挣扎。
十娘子从景怡人手中接过伞。
她发现景怡人小小一只,惹人怜惜。
景怡人莫名地可以激发她的保护/欲。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妖怪蛊术吧。
“我爹就是狐狸妖怪。”景怡人背着手,走路时一蹦一跳的,她很疑惑,语气里充满了不解。“不过很奇怪的,大家都说我长得特别像我娘,只有表妹你觉得我像我爹。”
她很可爱,但全身皆被雨水打湿。
水沿着脸颊往下滴,纱裙吸满水后贴在身,难受得很,但她满不在乎的乱蹦跶。
根本不像二十多岁的姑娘,要十娘子说,这丫头撑死三岁半。
十娘子曳斜了景怡人一眼,心道她也没说景怡人长的像爹。但这话有点抬杠,怕景怡人尴尬,于是她保持了沉默。
当然心里可没闲着。
她在想她和景怡人该不会是同一只妖怪的崽吧。
拐过西街十娘子找了家客栈,进去要了间房,吩咐老板备水。
“你和她上去,我在这里等上元。”她说。
“我去找上元。”楚繁炽甩了一下伞面上的雨水。
十娘子拎着伞,“嗯,她看起来是呆呆的,不怎么聪明。”
“世上才没有呆狐狸,”楚繁炽回答,“都是人类傻。”
“那也没办法。你去吧,我的伞大,用我的。”十娘子将一柄短匕贴着伞柄一同送过去。
楚繁炽撑伞出了门。
“快洗好时叫我,我安排菜。”十娘子把景怡人赶进浴室,她坐在八仙桌旁的椅子里,“你有什么想吃的?我让他们做。”
“不麻烦的话我想吃盐焗鸡,可以吗?”景怡人掩上门。
门合上的那一瞬她突然鼻酸,眼泪落下。
哇地一声她哭了。
净室水汽蒸腾,为镜子蒙上了一层薄雾。
影影绰绰间一个姑娘哭的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