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在身上很痛。
墨倾挣扎着挪回树下,它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内丹被挖的痛顺着骨骼蔓延,它连动一动的想法都没有。
腹内那撕/裂般的痛耗尽了它呼吸的力气。
剑修从地上爬起来。
他四处张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奔着梧桐树走来。
五步远,四步远,三步远。
墨倾知道它得跑,可它动不了。
剑修忽然定在原地。
一个穿蓝袍的少年叫住了他。
“对不住,今日家姐多有得罪。”少年年纪不大,长得漂亮但肤色是病态的惨白,风稍微大一些他手中的伞就开始晃。
弱不经风大概就是这样。
剑修魔怔般的看着他。
很快剑修抬步走过去。
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眼前的这位少年。
他不是普通人。
寻常人类会将这种情感吸引称为情。
而他能分辨出这种吸引感的成因——这人身上有上古神器。
“我替她向您道个歉。”少年说,他迎过去。
两人擦肩而过那瞬墨倾看见少年手中银光一闪。
随后少年拉起剑修的手,声音很柔的说,“到北门前再死。”
他将剑修的手按在剑修喉咙处。
不知为何,剑修的手出现了很多道割伤,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下一秒剑修死死的掐住自己的颈。
他想说话,却不能。
血混着气泡沿他手掌流下。
剑修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这样死掉!
他要找人一起来报仇。
找他师兄,找他师傅,找他师叔祖……
他一边想,一边踉跄向北走。
少年在原地站了会儿,他朝树走来。
墨倾合上眼睛。
完了,它还是会死。
等了几秒它还在那半死不活地躺着。
墨倾又睁开眼。
那少年手拄着树。
他侧过头,低声咳着,咳到后来干脆倚着树,身子发颤,上气不接下气,让墨倾觉得这人下一秒要晕,于是它死命嚎了一声。
可千万别晕过去摔它身上把它砸死。
少年循声望去。
墨倾心下一沉。
这个人也想抢它的内丹吗?
墨倾急中生智,口吐白沫地装死。
楚繁炽垂眸看那只狼。
梦中他与齐姝于扬州路遇景怡人及她的两个跟班——她的护卫墨倾及乌衣城少城主慕阮,慕阮是神,而墨倾是狼妖。
他还真的没想到墨倾居然是幼崽。
#
十娘子有些无措的坐在桌旁。
景怡人在净室里哭。
这场面她真没见过。
过了一会儿楚繁炽提着盒子上来。
他把那只狼崽也捡回来了。
“我叫上元先回去了。”他把那个装衣服的盒子搁桌上。
狼崽就趴在盒子上。
“我不喜欢狗。”十娘子换了个地方坐,想离那只狼崽远一点。
带毛的动物里她只喜欢猫和狐狸。
这狼崽子好脏,毛都粘一起了。
可是那只狼崽很讨厌,脏兮兮的一团还非要凑到她面前,讨好似的往她面前一躺,然后不动了。
十娘子仔细看了看,发现这是只狼姑娘。
她比较喜欢女孩子,于是随便指了个地方,示意那个毛球滚过去,而非拎着脏毛球丢出门。
但脏毛球躺在那里装死。
十娘子索性用杯子戳了一下毛球。
毛球确定这个女人不喜欢它了。
它不想丢掉刚捡回来的一条命,匆忙跌跌撞撞的挪了个地方。
楚繁炽出去找水洗手,回来时手撑了下门。
可惜客栈的门往里开,他支了个空,腿一软摔跪在地。
楚繁炽挣扎站起,不料刚站直就眼前一黑。
十娘子手疾眼快一把将楚繁炽搂住,扶他坐下。
“你发烧了。”十娘子摸了下楚繁炽的额,“你为什么总生病?”
妖怪不是不会生病吗?
楚繁炽窝在椅子里,他瞄了一眼净室的门,疑问似的看了十娘子一眼。
十娘子发现景怡人不哭了,赶紧拿起衣服盒子,可惜还没走几步就站在原地不动。
呵,那姑娘又开始哭。
这是她第一次遇到姑娘哭。
九娘她们哪怕再委屈都是笑着的。
楚繁炽支着椅子扶手坐直,杏眼瞪的圆圆。
十娘子把盒子放回桌上。
她有些搞不清状况,只好先等景怡人哭完这一波。
净室里景怡人坐在浴盆里,边洗头发边嚎啕大哭。
哭完她兜起一捧水泼在脸上,扯了一块干净的棉绢擤鼻子。
敲门声突然传来。
“什么事?”景怡人缩在水里,黑眼睛湿漉漉的。
“我把衣服放这里了。”齐姝把盒子丢下,她带上门。
门关上后景怡人又哇一声开始哭。
十娘子往后一指,叹了口气。
楚繁炽小声问,“她怎么了?”
“不清楚,我不了解妖怪。”十娘子坐在椅子扶手上。
楚繁炽稍微往旁边挪了些许,他怕椅子翻,“你为什么觉得她也是妖怪?”
“直觉。”十娘子甩出来两个字。
她觉得景怡人肯定是一个和她很亲近的妖。
可她不知道她和景怡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随后十娘子叹气,“真可惜,你会武。”
换个场景她要夸一句楚家人,当真是沙场纵横从孩子教起。
如今她犯愁。
金屋藏娇计划彻底失败——唯一成果是浪费了好多钱。
狐狸精依然知道怎么杀人。
说实话她挺欣赏楚繁炽的,人漂亮知趣懂怎么撒娇还通晓诗书经略。
很适合当皇后。
可惜是个惹祸精,仗着武功高直接下场和人对线,一点风度都没有。
楚繁炽凑近些,他枕在十娘子腿上,“你不喜欢的话可以废掉。”
十娘子擒住楚繁炽的腕。
她探了下脉。
她的灵力偏阴寒,沿脉走激的经脉痉挛。
“疼。”楚繁炽一挣。
十娘子幽幽叹了口气,她松手,“好玩吗?”
楚繁炽揉着手腕,他坐起些许,注视十娘子的目光带有那种猫幼崽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啊?你说什么?”
“不是我的话……”十娘子好奇的打量着楚繁炽,“你?”
刚探脉时她发现楚繁炽内息紊乱,经脉状况一团糟,早已被截脉废武。
这事更诡异了。
楚繁炽迟疑些许,微启唇,却/欲/言又止。
目前来看,齐姝是唯一一个能碰他的人。
但齐姝灵力专走冰寒,若是齐姝动的手他早就卧床不起了。
是他自己的话也说不通。
假设所有人是从同一个时间终结点被不具名阵法扔回过去。
他废武终归需要一个原因。
勉强有零星可能的动机是为了给仙门一个交代。可是按齐姝的说法,魔尊沈苍烟事件造成仙族兴兵。事态发展到那地步不可能有这么一个啼笑皆非的终局。
最后他什么都没说。
齐姝先问了句,“疼吗?”随后交代,“我不喜欢被人试探,最好不要有下次。”
她精致的眉在下一瞬皱起,一如雾揽皓月。
那姑娘还在哭。
十娘子心情不好,于是翻账,“你不应该剑斩沈苍烟。”
楚繁炽咦了一声,他沉思片刻,试探着说,“你意思是……”
他凭借两句话表态。
——即这家伙不仅没有认识到自己错在哪里,而且还准备重蹈覆辙。
“我应该把他剐/了。”楚繁炽很笃定,“可/剐/人好累。”
十娘子深觉朽木不可雕也,她伸手按着楚繁炽的脑袋,斜靠椅背,骤然柔声细语,“他不是杀过很多人么,让枉死之亡灵以德报怨、含恨转世不合适,此间既有鬼神,那还是让人家恩怨两清。”
楚繁炽往下一窝躲开了,“干嘛总按我脑袋啊。”他换了话题,“前面吵得厉害?”
“对。”十娘子把天聊死了。
书中说她九月份到的扬州,按时间往回追溯,大概此事五月份才定。
皇帝反反复复导致如今朝中齐丞相与张丞相两派相争不下,离动手对打只差一个很微妙的距离了。
楚繁炽趴在椅子扶手上,他意识有些低沉,压根没听十娘子说了什么。
按梦里的时间线推他对发生了什么心里有数,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后极为含糊地说,“娘娘居中斡旋是挺辛苦的。”
十娘子伸手戳了一下楚繁炽,“你是不是不舒服?”
嗲精凑过来,伏在她膝,跟只趋近热源的猫似的。
“阿繁,你身上难受的话就回去睡觉。”十娘子说。
男孩子就是又娇气又麻烦。
楚繁炽仰起脸,不说难受也不肯走,只是说,“姐姐,能不能抱抱我?”
十娘子叹了口气,把楚繁炽拉起些许,将他圈在怀里。
突然两人瞬间从这个有些诡异而扭/曲的姿势恢复常态。
十娘子悄无声息地扯过把椅子,坐的无比端庄优雅。
楚繁炽一秒靠着椅背支颐着头假装发呆。
景怡人将门打开一条缝,她探头探脑的,“表妹,我洗好了。”
“知道了。”十娘子回忆了下那本流水账的内容。
她出去点了几道菜。
等景怡人出来时菜也上齐了。
她见景怡人又开始转眼圈,忍无可忍,指过去,“闭嘴,不许哭。”
景怡人很乖巧的点头,夹了个鸡腿。
随后她先哭为敬。
楚繁炽递手帕过去,“姑娘,别哭了。”
景怡人擦擦泪,乖巧一笑,眼睛睁的很大。“我保证我明天不哭。”
泪如珠,顺着她脸庞滑下,打在地板上,啪嗒一声。
十娘子转过头,正好与楚繁炽的视线交汇。
两人目光一触即分。
“你早点休息。”十娘子斜睨了眼门,以此暗示楚繁炽一起撤,“钱我付过了。”她说,“想吃什么你点什么。”
“我们家里那边有些事。”楚繁炽找借口。
“你们去忙吧。”景怡人很乖的说。“再见。”
十娘子与楚繁炽夺门而逃。
下到一楼后十娘子又折回去,“你三日后再进宫。”她对景怡人说,“有的事我得先行安排一下。”
景怡人在哭着啃鸡腿,她瞪圆眼睛,“哎?什么事呀?”
十娘子揉了揉景怡人的脑袋,“不用你管,吃你的饭吧。”
她离开客栈后和楚繁炽去旁边的川菜馆寒水居里点了小半桌子菜。
她不饿,其实也没什么想吃的。
雨下的太大,店里没有几个人,两人选了张临窗的八人桌坐。
十娘子夹了一筷子红油宽粉。宽粉透亮,满浸着辣椒/油,她咬了一口就直接丢到楚繁炽碗里,“不好吃。”
她端着茶,慢悠悠的喝了很久,原话奉还,“我不明白。”
“讲不好。”楚繁炽将花口琉璃盏推到一边,他挑起那根宽粉,尝了一下就搁下筷子。“好辣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