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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不合常理(1 / 1)

可能是觉得尴尬,楚繁炽捞起一捧雪,擦了手和下颌处的血。

“等下我把披风还给你。”他说。

伤口很痛,他神志有些恍惚,刚想站起身就是一阵头晕目眩,又赶紧合上眼睛,用手支着地。

十娘子很客气的颔首,权当打个招呼;她上前半步,蹲下,扳着楚繁炽的肩。

楚繁炽发觉有人按着他的肩,心中一惊,他匆忙要躲时却发现那只搭在他身上的手完好无损。

他眼眸间闪过一丝惊呀,“你居然可以碰我?”

此事太出乎他的意料。

从未有人可以近他的身。

一蓝衣护卫看见这一幕,眼睁大,嘴张圆,他想尖叫。

齐十娘居然能碰二公子。

齐十娘是妖怪!

可他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蓝衣护卫下意识的紧紧抓着剑柄。

他同伴同样惊慌望来,嘴像金鱼一样一张一合,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蓝衣护卫以为自己聋了,匆忙喊了声,“孟兄。”

这会儿他又能说得出来话了。

黑衣护卫失措地喊,“老赵!”

那是个妖怪。

这会儿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只能抓着自己喉咙。

两人吓得后退半步,躲在树后。

十娘子与楚繁炽怔忪对视。

起初十娘子感觉这少年像只猫,随后她发现楚繁炽看起来很眼熟,不知在何处见过。

她盯着楚繁炽那玻璃珠子似的眼睛看。

很快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自她心底袭来。

是生气和愤怒。

十娘子突然抬手钳着楚繁炽的下颌。

楚繁炽不得不略微仰起头,他稍稍皱了下眉。

十娘子的手按到了他的伤口。

“这颜色很正。”十娘子用指沾了些楚繁炽肩上伤口的血。她一点点的用指腹拭过楚繁炽的唇,以血替他上了唇妆。“适合你。”

这个男孩子很漂亮,长大后应该很浓艳。

“我梦见过你。”楚繁炽轻声说。

“我觉得你眼熟。”十娘子顿了顿,“我很生气,有点想打你。”

“因为我没接住你的披风?”楚繁炽那长翘的羽睫掀起又垂落。

“不知道。我来此有事要办。”十娘子歪了下头。

“我也是。”楚繁炽说。

“你知道是什么事吗?”十娘子松开楚繁炽。

“不记得了。”楚繁炽回答的很干脆,这令十娘子一时拿不准这是差劲到极点的搭讪还是实话实说。

于是她什么都没说。

很快楚繁炽挑起了一个不怎么礼貌的话题,“你是人是妖?”

十娘子思考片刻,“大概和你是同类。”

她默立良久,须臾听见厅里三少夫人告辞时的套话,又快步走过去,将门掩上。

她转身。

北风烈烈,扬起裙袍。

十娘子提裙走下木阶。

她踏雪过去,在离楚繁炽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她不说话,也不走。

湘灵说得不错,楚繁炽是漂亮,五官精致的宛如一款玉雕人偶摆件。

过了会儿楚繁炽撑着地有些摇晃地站起身。

他不习惯为人俯视。

不料十娘子退后几步。

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

楚繁炽眼睛生的很漂亮,像宝石,晶莹剔透且隐去所有情绪。

十娘子背过一只手,“为什么还留在靖国公府?”

“我没地方可去。”楚繁炽歪着头,像一只孤苦伶仃的流浪猫般楚楚可怜地看着她。

他一身伤,茫然,无助,看起来很乖很听话。

一阵风袭来,卷落树上积雪,惊起无数冬雀。

枯枝纵横盘旋在空,白雪若冰湖,日正盛,琉璃瓦映红墙,光影斑驳陆离间飞鸟振翅击苍天,散落啾啾雀鸣。

好一个萧瑟寂寥冬。

十娘子没来由地觉得楚繁炽可怜。

大概她是一个会同情同类的好妖怪。

“外室做是不做?”十娘子打破了沉默。

阳光洒在她身,玫瑰金线绣的芍药耀眼。

她这般问,楚繁炽那般答:“跟你走可以。”

“会唱曲吗?”十娘子轻轻挑眉。

“我可以学。”

“明夜子时我来找你。”十娘子与楚繁炽擦肩而过。“带上我的披风。”

那件衣服她挺喜欢的。

楚繁炽手搭在自己肩上,以袖挡身上的伤,“我明天不一定醒着,可能要麻烦您劫走我。”

“你个子有点高,不太好抱,所以你还是尽量醒着吧。”十娘子出了院门。

孟护卫放下按着耳朵的手,又捶了捶自己脑袋。

他刚刚不知为何突然耳鸣。

他瞥见老赵也在敲自己脑壳,匆忙问:“赵兄,你怎么了?”

“耳朵嗡嗡响。”赵护卫没当回事,“可能是累的。”

伺候人的差事不仅没有假,年节反而更忙,也是难。

他们很默契的不谈齐十娘。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还是不要沾,自己的小命要紧。

“好过的日子,难过的年节。”孟护卫说,“对了,昨个听老爷提了一嘴,说是还要提税。”

“苏商晋商富得流油,却能一分钱不掏,这还有没有天理。”赵护卫愤慨。“我听我嫂子说,山西那边倒卖盐的二道贩子天天吃炒猪舌头。”

他家在雁鸣湖附近有几亩薄田,就为这点破田年年要出二十两纹银。

一想起来就心痛。

“谁让人家能攀附的上内阁学士。”孟护卫叹气,“阁老一句话比什么都好使。”

#

上元是真的犯了难。

十娘子回来后对她说,“我要安置个人。”

上元眼睛都瞪圆了。

前几天叫她去买个三进院子也就罢了,这安置人是什么情况?

这事真是闻所未闻。

十娘子到底还要不要名节?

她盘算着开口劝劝十娘子,可话到嘴边却没说。

转念一想,上元开始觉得此事无伤大雅。

大家都养个戏子舞姬,前朝公主和郡主还养面首呢。

四娘子是皇后,指不定哪天封十娘子做郡主;大老爷又是丞相,在阁中任职,门生遍布天下,来日只有十娘子挑人的份,哪里轮得到轻狂人士来对十娘子指指点点——是不想活了吗?

上元又闭上嘴。

十娘子目送上元离开。

她发现了一个很奇特的规律。

只要她开口,哪怕是极为骇人听闻的事,大家都会奉命行事,甚至不需要她提供解释。

可惜这条定律在楚繁炽那里并不成立。

她叫楚繁炽最好醒着,但等她第二天晚上施展轻功去靖国公府北苑时楚繁炽睡了。

内厅里没有人,也没有炉火,屋外什么温度屋里就什么温度。

十娘子上去轻推了一下楚繁炽。

楚繁炽还是合着长睫,连动都没动,呼吸也很浅,十娘子仔细听也听不真切。

不过她估摸着楚繁炽还活着。

于是她伸手过去探了探鼻息。

果然还有气。

十娘子找到她那件披风,又过去搂起楚繁炽,很快,她眉微颦,又很嫌弃的把楚繁炽丢回去。

这人换了衣服但没包扎伤口,弄了她一手血,粘糊糊的。

真是太讨厌了!

八仙桌上有壶茶,她就着茶水洗了手,打开衣柜胡乱抓起几件衣服包好,又翻出一件长衫垫在臂上,这才再度抱起楚繁炽。

睡死过去的人好重。

十娘子叫上元置办的院子在齐府梅苑香雪海附近,拐过东边那条街就是。

这里多是京中贵戚的园林,宾来客往专用,平时没人来这边。

她对香雪海的印象比较深,因为大太太经常带她们几个女孩来此地过正月初五,大家会在梅苑一直住到元宵。

十娘子第一次来此便觉得这里不闹鬼简直可惜,走十里路都碰不到一个活人。

十娘子进院时把嘉陵吓了一跳。

嘉陵本以为自己撞了大运。今年是荒年,同乡人吃了上顿没下顿,她因识得几个字有幸被京中贵人买下,不必流落江湖,正歇了几日,打算一展身手,却见主子抱来一血淋淋的人,顿觉自己上辈子倒了大霉。

京里这群富贵太太小姐还真不怎么正常。

“不是我打的。”十娘子斜了嘉陵一眼。

嘉陵愣了数秒,快步跟了过去,“姑娘……”

十娘子用膝盖撞开门,将人放在床上,“把他洗一下,伤口处理了。”

血味太呛。

她坐在藤椅上,敲了敲胳膊。

好累。

她拿起地域志看了起来。

“这……这这伤……伤伤口能沾水吗?”嘉陵结结巴巴的问。

十娘子什么都没说,只是很冷的扫了她一眼。

嘉陵不敢再问。

她叫秦淮烧水,把松花喊过来,“搭把手。”

她要伸手去架起主子带回来的那个人。

猛然间十娘子听嘉陵一声惨叫。

她匆忙抬头。

嘉陵一掌心的血,正一脸惊悚的盯着楚繁炽。

松花被吓到贴墙站。

“怎么了?”十娘子问。

“我的手被割破了。”嘉陵语气里装满了慌乱。

十娘子过去戳了一下楚繁炽。

什么都没发生。

嘉陵瞪着茫然的眼,她又试试探探的伸手过去。

又是一道罡风。

嘉陵赶紧唰的往后一蹦。

还好她手缩得快,不然又挨割。

十娘子叹气。

行,这肯定是个妖精了。

“去处理伤。”十娘子对嘉陵说,“别声张。”

她不得不亲自把楚繁炽扔进浴桶。

嘉陵包扎好伤后又跟松花一同过去打下手。

衣衫一去的瞬间松花被吓到了,她捂住嘴低低的尖叫一声。

“别出声。”嘉陵也特别害怕。

这个男孩子长得漂亮,应当也是贵族家孩子,可他身上全是伤,伤口深的地方隐约能看见骨头碎片和内脏。

这是熬了刑?

嘉陵更不敢多问,也不敢多看。

她怕自己会被杀了灭口

十娘子想要楚家赔钱给她。

“取几坛酒来。”她吩咐。

十娘子胡乱把人洗了一下,提着胳膊拎出来,丢进椅子里,拿白酒冲了伤口后用针线把一些深的伤口缝起来。

别的她也不会。

她用梳子帮楚繁炽通了下头发,很随便的给他套了一件外袍,把他丢回去。

头发这东西自己会干的。

嘉陵已经惊到不知该说什么。

十娘子意识到嘉陵在看她,于是倒了杯茶径直灌给楚繁炽,假装她是个好人。

其实她还有另一个选择——用勺子慢慢喂。

不知为何她很想通过这种幼稚的方式来/发/泄/心中的怒火。

她生气,却又无奈,心里还有一丝酸涩。

这种感觉对她而言不常见。

就很怪。

“你们下去吧。”十娘子见嘉陵和松花帮不上忙,便赶她们走。

等那两个丫鬟走后,十娘子低垂下眼睫,瞬息之间抬手扼住楚繁炽的颈。

他的颈纤细修长,很美也很好掐。

用这么大的力气都不见反抗,大概已经醒了,只是不想理人。

“你睡吧。”十娘子松开手。“我要杀的应该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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