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平稳地飞行着。
夏凉凉呆呆看着窗外棉絮般层层叠叠的云空,仿佛听不见身旁的空姐已经问了她好几遍要什么饮料。
她双手交叉紧握着，脑子里像置身闹市，回响着上飞机前所得知的一切。一切复杂得那么不真切，又真实得让她颤抖。
清晨从那张便签内容里恢复冷静时，夏凉凉能想到的唯一知道斐晋去了哪儿的人，只剩下楚梵天。
她已经等不及上班时间,又不知道楚梵天的联系方式,只好打电话问何以烈。还睡意朦胧的何以烈一听跟斐晋有关，马上清醒过来说一刻钟后直接过来接她。
像自上次商晚晴那件事，楚梵天虽然没有亲自向她道过歉，但听何以烈说在董事会上却是他亲自帮她澄清冤屈的。凉凉并不在意那些,只想问清楚斐晋那个笨蛋现在在哪儿，会不会已经做了什么傻事。
在路上时她才幡然想通自己以前总觉得被忽略的信息是什么了。何以烈说过，楚梵天跟斐晋在大学时就已经是同窗好友，那时她怎么就没想起曾看到的毕业校友名单上,楚梵天跟斐离才是同一届的风云人物。
她为什么早没想到，斐晋和斐离会是同一个人。
即使他们性格迥异,他的怀抱的触感他的吻的味道,她也应该毫不怀疑地肯定。但当年在赌城那个冷漠地承认骗她结婚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斐晋坚持说他和斐离有着两个独立的人格,对于有过双重人格的医学实例夏凉凉也不予否认，但她无法相信,以前的斐离那样温煦如同阳光，怎么会好好的得了人格分裂？
楚梵天已经在公寓门口等着，面色并不十分友善,当然他平时的面色也好不到哪里。
“进来吧。”
凉凉跟进去，等不急问：“楚总，斐晋去哪里了？”
“晋的确嘱咐我如果你来问，就告诉你一切。”他微微颔首示意夏凉凉坐下，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你比我预想的要来得早。”
凉凉没有坐下的意思，焦虑地问：“请先告诉我他在哪里。”
楚梵天也站着沉默了片刻：“你打算去阻止他吗。”
“他真的打算去把斐离换回来？”夏凉凉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反对斐晋去做什么似地，难道说……她猛地吸了口气：“你……你希望把他换成斐离？”
这么想来，楚梵天从大学时就认识斐离，他跟斐离的交情难道比斐晋更深？可是他跟斐晋称兄道弟，不也有几年的情分吗？
“你不希望离回来吗。”楚梵天眼神冰冷看着她：“你不是一直忘不了离，才让晋最终放弃同意把离换回来？”
凉凉一时哑口无言，是因为她斐晋才这样做的？
在楼下停好车进门的何以烈刚好听到楚梵天的话，冲过去抓住他手臂：“大哥，我在你办公室听到的那些都是真的？二哥真的不会回来了？怎么可能！你怎么可以放弃二哥而选另一个人！”
“烈，并不是我要放弃晋，是他自己决定这么做的。”楚梵天语气里透着一点犹豫：“而且那具身体本来的主人就是斐离。”
“我才不管以前那个斐离究竟是什么人！他既然消失了为什么还要回来？这些年跟我们朝夕相处的不都是二哥吗？二嫂你喜欢的人也是二哥对不对？”何以烈到底只认识斐晋，对他的知遇恩情记忆很深。
楚梵天微微皱着眉，夏凉凉也呆着没回答。
“你们都怎么回事！二哥难道对你们不好吗！”何以烈激动起来：“大哥，以前的事我虽然不清楚，我也看出来你一直不能完全信任二哥，可是你知道二哥为你做了多少吗！他已经悄悄把自己在梵天的股份全部转到了你的名下，想等今年你生日时就把梵天完全送给你当做礼物！还有晚晴……他早就知道晚晴的身份，因为你才一直没有揭穿还把她留下想替你创造机会，而且——他本来要我先瞒着你，其实上周他在美国已经找到了晚晴，也跟她谈好了等她身体再修养一段时间就让她回来找你……可是你竟然放弃二哥让他走？！你就对我们这几年的兄弟情谊一点留恋都没有吗！”
楚梵天怔着，似乎一时不敢相信何以烈刚刚说的话。
“还有二嫂你，二哥对你有多好你不知道吗！他为你付出……”
“所以请你们告诉我，他在哪里……”夏凉凉没有听何以烈说完就打断他，眼眶微红，掐着自己手心低声说：“我要去找他。”
见到他该说些什么该怎么选择她还不知道，只是才隔了几个小时，她已经那么想念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深厚地想念着他。
“你这么坚持的话。”楚梵天顿了顿，垂下眼淡淡说：“也许是该让你去选择。”
“烈，”他没有转头，似乎还无法愿面对何以烈刚才的指控：“你去帮夏小姐订一张到加州的机票，我会直接送她到机场。”
何以烈欣喜地点点头，看向夏凉凉：“二嫂，拜托你一定要把二哥带回来！”
凉凉犹豫了下，握着拳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
去机场的路上，夏凉凉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低声问：“楚总，可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吗？”
楚梵天继续面无表情开着车，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过了几分钟才沉声开口：“离当年被带回斐家后，过得并不好。”
夏凉凉心头一跳。
楚梵天的叙述极其简略。
斐离会形成人格分裂，跟他当年在斐家度过的那段黑暗生活密切相关。在楚梵天平淡简洁的话语里，夏凉凉脑中自动形成了多幅画面，一幕幕演绎着斐离当年的生活。
斐离是怎样没日没夜被迫学习家族管理，为了见病重的父亲一次次离开又被带回去，直到父亲去世他也没赶回来见一面。尽管那样努力，他每天受到的还是只有爷爷的冷面训斥以及更多更高的要求。他如何怀着希望偷偷去见母亲，偏偏碰到了宁红玉和李朝龌龊的丑事……那样一个阳光般温暖的男孩，硬是一步步被迫着失去自我逐渐崩溃。
斐离在宁红玉那里昏倒后，醒来后失去记忆性情大变成了另一个人，也从此成了宁红玉和李朝夺取斐式的棋子。他们伪造了斐离登山失足的事件，利用催眠对斐离进行了植入性假记忆，创造了斐晋这个新的身份。
但是斐老爷子毕竟是老姜，面对野心勃勃的儿媳和突然出现的新孙子，私下一个dna化验就证实了斐晋的身份。但他当时却忽然病重，也许人之将死，忽然对自己的行为有了反思，觉得对不起孙子。临死前他提出要斐晋娶夏凉凉作为继承家产的条件，无非是企图借孙子一直爱着的那个女孩某一天能重新唤回原来的斐离。
不过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随着时间渐长，斐晋却一点点“窥视”了斐离以前的记忆，但他也清楚自己和斐离的确是两个独立的意识。当他认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后，才渐渐褪掉被宁红玉刻意培养出的那份戾气，变得隐忍，带着斐离的那份怨恨，开始一步步进行自己的复仇计划。
这一切事实，他后来都毫不隐瞒地告诉了楚梵天。
这些年斐晋利用斐式对“梵天”的扶持，以及和他相处下来的兄弟情，楚梵天不是不在乎。但也许他心里总有些先入为主的感觉，无法释怀斐离曾经历的痛苦，无法让斐晋完全取代斐离。
楚梵天的矛盾很正常，从表面上看，曾受苦都是斐离，而斐晋完全像是不用付出就得到了一切的享受者。
最后他平静地问：“如果离永远不再回来，你觉得这一切公平吗？”
夏凉凉沉默。
如果只用公平不公平来论断……斐离的经历的确令人心痛不已，可是，可是斐晋所承担的就不让人心疼么？
凉凉想起斐晋在她耳边低声诉说着“一切都是假的”时那份哀伤，想起他看宁红玉时想无情却始终不能无视的眼神，想起她每次提到斐离他都黯然伤神的样子。斐晋也是受害者啊！他如果没有担负斐离的记忆，也许会活得轻松些，但这些年他也一直承担着斐离的痛苦和责任，怎么就能说对他是公平的？
一直到机场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所幸及时就有合适的航班，楚梵天写下一串英文交给夏凉凉，“我只知道这个地址，你能不能找到是否能进去，我都帮不上忙。”
凉凉握紧手里的纸条，点点头：“谢谢，这就够了。”
登机时间很快到了，凉凉颔首道别，准备进安检。
“夏小姐。”楚梵天想了想，还是说出来：“离曾告诉我，他能在斐式那样严酷的环境中坚持下去，是一直抱着跟你再次相见的信念。”
凉凉抬头，神情微动。
“你也不用怀疑晋对你的感情。虽然一开始他对你的兴趣来自离的记忆，但后来确实也对你用情至深，不亚于离。由你去选是公平的，所以，希望你能做出不后悔的选择。”
她的选择吗……夏凉凉闭上眼，在飞机持久低闷的机械转动声里神思有些恍惚。
她的确已经有了选择不是吗？他曾是斐离，她爱的就是斐离，现在他成了斐晋，那么她现在爱的就是斐晋。什么人格分裂的她都不在乎，她只知道自己爱着现在的男人，根本不需要再换来换去。
上天已经帮她选好了不是吗？不管她曾经多么爱过斐离，现在拥有那具身体的人是斐晋，是她正爱着的男人。她无法用舍弃一个的方式去换回另一个。
斐晋，一定要等着我！
由于时差，飞机到达时正是清晨。
凉凉顾不上疲惫，招车按着纸条上的地址寻过去。地方并不难找，夏凉凉曾把这个城市作为容身之处待了五年，对每个街区都不算陌生，但到了那个地方时她才有些犯愁起来。
这一代大片大片的都是私人宅地，凉凉很清楚能住在这里的人都有头有脸非富即贵，换句话说，一般人很难进入。尤其是一大早她这个外籍女人，总不能大呼小叫着斐晋的名字找人吧。
但是她试探性地摁了门铃后，不一会儿远处的大房子里就有人出来，一个女佣模样的妇人开了门，操着一口地道的苏格兰英语确认了她是夏小姐后，很礼貌地把她领了进去。
凉凉心里暗惊，这里的主人认识她，还是斐晋早就知道她会找到这里？
清晨的空气很湿润，路两旁的草坪上还氲着小小的露珠。斐晋就在里面吗？凉凉吸了一大口湿凉的空气让自己有些混沌的头脑变清醒些，按捺住狂乱的心跳，毫不犹豫跟着进了眼前的白色大房子。
一个身材高挑皮肤晒成深麦色的金发美女正靠着沙发背，神情懒散地讲电话，看到夏凉凉进来，简短地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凉凉隐约听出她讲得是略带方言的墨西哥语，最后说的那句话是：“她来了，dan，我先挂了。”
“dan”这个名字立刻让凉凉敏感地猜到了跟金发美女通话的是谁。
“夏小姐，你找得这里速度挺快。”金发美女对她讲着流利的汉语：“果然还是跟dan猜得一样，看来那小子还不够了解你嘛。噢，忘了先打个招呼，我是朱莉。”
凉凉冷静地看着她：“你认识我？……斐晋他在这里吗？”
朱莉随手拨了拨长发，简单的动作看起来却风情万种，看着她耸肩一笑：“我当然听说过你，还是从两个男人那里听来的呢。你来得虽然很快，不过还是晚了点，那小子已经躺在手术台上了。”
“你说什么！”夏凉凉脸色瞬间刷白，她来晚了吗？！
“呵呵，这么容易激动，跟dan说的那个沉静如水的玲珑有点出入哦。”朱莉扶着下巴偏头打量了她几秒，眨眨眼调皮一笑：“我可没撒谎，既然dan亲自说要我不为难你，我可不想错过让他欠我人情的好机会。”
朱莉指指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喏，那小子就在那里，昨夜赶过来休息了一晚，刚送进去。”她凑过来对着夏凉凉上下瞧了瞧，又笑着叉起手指伸了个懒腰：“好吧，看你这么紧张，就让你见他最后一面吧。”
凉凉眼里一慌，向前走了两步：“什么叫‘见他最后一面’？他怎么了？”
“现在还不知道噢，不过我认为你最好还是先上去看看，如果他已经打了麻醉剂，大概五分钟后就会昏睡。”
凉凉迟疑了一下，忍住心里的疑问，飞快踩着楼梯朝朱莉刚刚指的房间跑上去，心里喊着他的名，斐晋，你千万不要出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要结的……看来还是一章写不完，于是还有一章……
明晚会再更一章，正式结文……
很抱歉更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