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嘴刁(1 / 1)

翌日,天色渐明。

膳房这边却隐隐传来道道责骂声。

“谁让你自作主张,动王爷早膳的?”

说话之人是一名瞧着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微胖的身躯不算高,下巴还缀着一撮不长不短的深褐色胡子。

他身上的褐色衣服,比膳房里的其他厨子略有不同,看上去也有些老旧,上面还有斑斑点点或深或浅的油渍,瞧着有些似乎是新沾上的。

此时他一手插着腰,另一只手微微颤抖,正指着垂头站在他面前的连念珠,一通乱骂。

初秋的风暑气已经消了不少,拂过连念珠的脸颊时,却还是让她溢出一层薄汗。

汗水渗入里衣,紧紧贴在背上,让她有些难受,却规规矩矩站着不敢乱动。

连念珠食指死死扣着手背上的皮肉,连指甲都深深陷进去,泛起一片雪白。

她紧抿着唇,挨着刘御厨一通骂,却依旧低着头不敢吭声,只是指节扣在手背上的劲愈发大了。

原来是今早给王爷送早膳的人回来说,有一道菜不在预设的菜单上,他瞧着那一碗雪白的东西,又不清楚是什么,犹豫再三才回来询问刘厨子。

刘厨子才知有人在早膳动了手脚,当即头皮发麻,怒不可遏。

他赶紧唤了人去截下那份早膳,只是那人回来禀报时,已过了许久。

待派去的人到西常殿外却被拦了下来,侍卫告知说王爷已经用了!

若是那边出了什么事,这一整个膳房的人都别想活了!

刘御厨脖子都气红了,豆大的鼻孔不断喷着粗气:“你说你一个外院的,若不是王管事看你手脚麻利,才让你进了这膳房来帮忙,你说你一天天都帮的什么忙?”

“说好听是帮厨,说难听点,就是来打杂的,还真把自己当厨子了?”

“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

“一个风月楼里出来的,几句夸赞还以为能上天了不成?”

“不如把我老刘头的位子让给你做得了,以后是不是还得称呼您为,连大师傅啊?”

刘御厨本是在宫里御膳房伺候圣上的,谁见了他不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刘师傅”。

如今竟有人敢背着他自做主张,刘御厨气得差点七窍生烟。

话越说越过分,旁边的几个厨子都看不过去了,纷纷拉住刘御厨,但又碍于他的身份,不好说什么。

只劝说道,小姑娘不懂事,念在初犯原谅她一次。

所有尖锐的责骂都钻入了连念珠的耳中,她暗暗咬紧牙,脑海中却不断想起昔日在觅香阁的日子。

只是在觅香阁的时候,她不过做些杂活,一个清清白白的身子,到了旁人口中,却变得如此的卑贱。

也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身上又有哪个地方还干净着。

她把头也垂得更低了,羽睫掩下眸中微闪的泪珠,努力掩盖喉头哽咽的声音。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朝刘御厨恭敬道:“是婢子自做主张,请刘师傅责罚。”

“责罚?”刘御厨气得胡子一翘:“王爷若有半点差池,你脑袋都得搬家!”

却说一刻钟前。

谨王府,西常殿。

青铜做的精致香炉轻烟袅袅,半透明的轻雾勾勾缠缠,卷着上好的桂花香轻轻弥开。

微风从半开的雕花木窗溜进来,荡起金铃叮咛,极淡的上等桂花香从内室一丝丝飘出来。

透过层层珠帘,一面九尺宽的精致黑檀木水墨屏风后,帷幔轻扬。人影憧憧中,只依稀瞧见一人完美流畅的侧颜。

侍女井然有序一字排开候着。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容接过侍女绞好的脸帕,轻轻擦拭着脸,立即有两名侍女垂眸上前,将备好的月牙色银纹锦袍小心展开为他披上。

“今日膳房又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屏风后的人仿佛都蒙上层层白纱。

那月白色的锦袍似泛着冷光,顺着男人完美的腰身如月华轻柔淌下,更衬得他身形颀长,清贵俊雅。

男人的嗓音低醇清冽,似裹挟着寒冬时节山巅的霜雪,冷淡万分,又似从古井寒潭深处传来,一字一句都敲在心尖上,荡起层层涟漪。

然后说出口的话,却让他添了几分烟火气。

他随意拿起锦盘中的祥云白玉簪,插在挽好的发髻上。

通体玉白的祥云簪,隐在墨发中熠熠生辉,微阳透过雕花木窗洒在上面时,发间便像氤氲了一团柔光,衬着男人如雪的面容更显清冷几分。

随后,一名侍女垂头上前,将手中红色的锦盘呈上。

是一枚赤金色的精致镂空小球,小球旁边是几粒用金色小盘盛着的豆大香丸,凑近时还隐隐闻到淡淡的桂花香,是男人昨日从香册上挑选出来的。

殷池修如玉的手指轻轻打开香囊,将香丸装入,系在腰上。他听着外面的汇报,眉心渐渐蹙起。

候在外面的是贴身侍卫殷莫,他正看着桌上的美食,一个不落地朝里面汇报:“回王爷,有如意卷、凤尾鱼翅、莲子膳粥和……”

“行了。”

还未等他说完,殷池修便挥手打断,从山水屏风后漫步而出。

殷莫立即闭上嘴巴退立一旁。

殷池修敛袍坐下,看着桌上的珍馐,微微拧紧了眉:“整日都是这些东西,看来本王得考虑换一批人了。”

殷莫:“……”

王爷,您这个月已经换过好几个厨子了!

这次的人,还是圣上亲自从御膳房给您选出来的,您嘴咋这么刁呢?

吐槽的话自然不敢说出口。

殷莫擦了擦额间的汗,约莫也觉得膳房的人着实可怜,正想替他们说几句情。

忽然听到殷池修疑惑地“嗯”了一声。

殷莫抬眸看去,只见他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正捏着一个玉瓷小碗左右端详,眉心微蹙,俊美无涛的脸上一片疑惑。

殷池修才发现,一桌子珍馐里似乎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伸手过去把它端到面前。

他垂眸去看,却见那玉瓷小碗里,盛着不知是什么的一碗白,寡淡无奇,指尖捏着小碗微微倾斜时,里面的东西竟也未动分毫。

殷池修眉心皱得能夹死只苍蝇。

“这什么东西?”

殷莫也不是很懂:“回王爷,属下不知。”

殷池修端起玉瓷小碗,低头凑近去闻,隐约能闻到淡淡的奶香味,还带着微微酸涩。

殷莫好奇地伸长脖子去看:“王爷,是什么呀?”

“奶,还是酸的。”

殷池修将碗放下,收回手,“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殷莫立即上前请示:“那属下把它撤下去?”

殷池修盯着那玉瓷小碗许久,也不说话,轮廓姣好的唇瓣紧抿着。殷莫左等右等,也没见他开口,心下了然,正要将那碗酸奶端走。

殷池修思虑再三,还是开口阻止了:“留着吧。”

殷莫立刻缩回爪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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