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池修拾起勺子,勺头轻轻按了按那碗雪白的东西,感受到由勺柄传来的轻微弹力和黏性。
指尖微顿,终于向下挖出一小块。
酸奶块嫩白如雪,稳稳覆在白玉勺上,远看倒像是舀了一勺子的雪。
凑近时,还隐约闻到几缕酸涩夹杂着清淡奶香,像个小小的钩子,竟勾得他想一口吞下。
殷池修眉梢微挑。
余光瞥见殷莫正直勾勾盯着自己,殷池修勾唇,手腕一转,扬眉看他:“你想尝尝?”
殷莫忙不迭扭过头,移开视线正色道:“属下不想!”
“不想?”
“……”
殷莫偷偷抬眼看向殷池修,僵持须臾,终于闭上眼睛认命道,“……想。”
殷池修满意地将那勺酸奶递过去:“想要就直说,扭扭捏捏,搞得本王亏待你似的。”
殷莫:“……”
王爷,要点脸?
殷莫接过那勺看起来莫名奇妙的东西,依旧不敢下口。
他长这么大,还未见过把奶做成酸的。
本来就不好吃,现在做成这般,味道能好么?
膳房在王爷日复一日的摧残下,终于疯了。
殷莫心一横,咬牙一口将酸奶送进嘴里!
殷池修单手支颐,盯着他问:“如何?”
酸奶入口异常滑腻,口感上佳,清香微甜的奶味萦绕唇齿,淡淡的酸涩甚至将这几日遗留的燥热暑气都尽数驱散开来。
殷莫眼睛都亮了,他这辈子从来没吃过这么新奇又好吃的东西!
殷池修嫌弃地瞥了眼他那蠢样,不耐烦又问了一遍。
殷莫舔掉嘴角残留的酸奶,细细品着嘴里的酸涩奶香,眼含热泪,朝他语无伦次道:“王爷,好吃!”
殷池修:“……”
“出息。”
殷池修收回目光,从容拾起另一个勺子,又挖出一小块酸奶,见殷莫还眼巴巴盯着他,“还想吃?”
殷莫一脸矜持:“唔,若是王爷不喜欢,属下可以——”
殷池修:“休想。”
殷莫:“……”
—
膳房依旧一阵硝烟味,刘御厨坐在椅子上,两腿交叉,右腿小腿肚搭在左腿膝盖上,双手抱臂冷冷看着低头站立的连念珠。
其余人也各忙各的,没敢插话,整个膳房安静如鸡,只等着西常殿那边传回的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一小厮穿过西府海棠林,快步朝膳房这边走来。
刘御厨眼尖,一眼认出那是西常殿的小厮,呼吸微窒,一颗心瞬间立起来,猛地从椅子上起身。
他又瞥了一眼连念珠,眼神毫不掩饰的警告。
那小厮很快就到了膳房前。
还未等刘御厨说话,小厮便朝刘御厨拱手道:“王爷说,今日的早膳他很满意,有赏。”
膳房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有几个胆小的还伸手摸了摸的脖子,确定自己的脑袋还挂在上面。
人群中,连念珠也跟着悄无声息地送了口气,抬眸朝小厮看去。
众人还未来得及彻底放松下来,只听那小厮接着问:“请问早膳的酸奶,是谁做的?”
众人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纷纷看向连念珠,就连刘御厨也侧目朝她看去。
若是王爷因为那碗奇怪的东西降罪下来,他们依旧难逃责罚!
有些脾气躁的,和刘御厨一样,看向连念珠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怨恨。
不过王爷虽然胃口极刁,却也不是不分是非之人。
只要他们一口咬定此事与他们无关,这火便烧不到他们身上!
小厮见众人的反应,便知他要找的人是连念珠,忙上前朝连念珠道:“王爷要见你。”
—
对于谨王府发生的事,燕翎却是半点不知。
她一早离开了王府,寻了个地段不错的角落摆起地摊来。
系统化作一个拳头大的长着白色小翅膀的淡蓝色团子,正围着燕翎不停地转。它形体特殊,除了燕翎,没人能看见它。
小团子豆大的墨色眼珠一眨一眨,颇为嫌弃地看着燕翎摆放饮品材料的货架,随后,忽然幽灵似的扑腾着小翅膀飘到燕翎耳畔,软糯的声音倏地响起,吓了她一跳。
“宿主,你都抽中五十两白银了,这绝对是零零八接手这么多任宿主中,最欧气的了!”
“本钱足够,你怎么还摆地摊啊?”
燕翎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半个月。
原身徐如鱼,是一个月前谨王府新入的一批下人,父母早亡,嗜赌如命的舅舅看中她的姿色,要她卖去秦楼楚馆换钱抵债,正巧遇上谨王府的张嬷嬷,便为她赎身带回了王府。
可惜天妒红颜,没多久原身便香消玉殒。
燕翎意外穿到这具身体,却发现身体中还附带了一个奶茶系统。
也就是面前这个淡蓝色的小团子。
燕翎小声道:“五十两也不是金山银山,郦国没有奶茶,我总得考察一下市场需求,才好做下一步计划,若是销量不错,正好可以做一波广告。”
谨王府的管制不算太严,下人们做完手里的活和张嬷嬷报备一声,便可以出门。
燕翎前些天出门的时候,已经在皇城中寻了几处不错的铺子,只等时机合适时,赁一间来开店。
系统恍然,糯糯开口:“宿主考虑得真周全!”
街上人来人往,时不时有人看向燕翎面前货架摆放的东西。
约莫没见过,大都觉得稀罕得很,偶尔一两个人揣着好奇心过来看热闹。
有了人起了头,渐渐的,围在燕翎面前的人开始多了起来。
半人高的货架上摆放着五颜六色的果粒,都用小盘装着,还有一盘不知是什么的软糯团子,粉的紫的,一粒粒成了小山。
水果的清香在空气中晕开,俏皮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里,将看热闹的食客肚子里的馋虫都勾了起来。
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从人群外挤了进来,踮着脚尖用手扒拉着货架,大大的眼睛在上边瞅着,忽然扭头冲外面喊:“阿娘,茹茹要这个!”
须臾,一位穿着颇为讲究的妇人从人群外走进来,轻轻抱起小女孩,又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似乎在责怪她乱跑。
这才抬头看向燕翎。
燕翎回之一笑。
妇人垂眸,目光在货架上切好的水果粒和芋圆游走,最后落在旁边的铁锅。
她疑惑问:“姑娘,你这卖的是什么?”
燕翎面纱下的嘴角扬起,眉眼弯弯:“夫人,我这卖的是水果捞。”
“水果捞?好新奇的名字。”
燕翎又打开锅盖,里面是调至好的奶茶,依次指着货架上的东西介绍道:“这个是奶茶,这个叫芋圆,口感软糯,再配上各种果粒,一杯下去,保准清凉解暑。”
人群中阵阵私语。
“原来还可以这么吃。”
有人笑了:“奶茶?可不还是奶么。”
围在周围看热闹的人们也跟着哄笑起来。
郦国的众多附属国中,有少数属于游牧民族国家,牛奶经商人往来渐渐传入郦国。
每年朝贡之际,附属国使臣还会向郦国进贡一些优质的牛奶,但通常处理也只是加热一下而已。
单纯的牛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使得牛奶在大郦销量不算太好。
还未等燕翎说话,那女孩便扒着妇人的脖颈,吵闹起来:“我就要这个!就要这个!阿娘你答应过的,不能食言!”
众人笑了,小孩儿爱喝奶无可厚非。
妇人对燕翎笑道:“来一份。”
“好的,您稍等。”
燕翎迅速从一旁取出一个褐色的陶瓷碗,熟练地用勺子从不同果盘中取出一小勺果粒放进去。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人群中不知何时站着一位蓝衣男子,正饶有兴致地盯着燕翎的动作。
她每一个动作都富有节奏,一下一下似敲在心尖上。
男子的目光移到燕翎的脸上,雪白的面纱遮住了她半张玉白的脸,但那垂下的眉眼温婉有灵气,又带着点明媚的张扬。
光是看着便赏心悦目,停驻围观的众人也跟着不自觉呼吸微窒,似乎怕惊扰这份美景。
燕翎很快装好了果粒,又放了一勺软糯芋圆,最后才倒入调制好的奶茶。
陶瓷碗很大,果粒和芋圆在米黄色的奶茶中不断翻滚,一粒粒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像是咕噜咕噜冒着泡。
货架旁是一张桌子,摆着四个小凳子。
妇人早已抱着小女孩坐在那边,燕翎端着水果捞过去,轻轻放在桌子上。
有人瞧着新鲜,朝燕翎唤道:“多少钱,我也尝尝!”
燕翎轻笑:“十四文一碗。”
其他人笑他。
“小孩儿才喝的奶,你也想喝?”
有些举止轻浮的人,更是神色揶揄地在燕翎和那人身上徘徊,似乎在说他看中的只是人家的美色,醉翁之意不在酒。
燕翎却神色未变,依旧笑眯眯的,杏眸弯成一对月牙。
那人面上有些挂不住,红了脸,讪讪一笑隐在人群中。
小女孩喝得十分开心,围在燕翎货架边的人瞧了两眼,觉得没什么热闹可看,便抬脚准备离开了。
人群中忽然传出一道清朗的声音。
“姑娘,给我也来一碗!”
众人纷纷停住脚步,扭头看去,燕翎也跟着看过去,只见一位身着蓝色锦衣的男子摇着白面折扇,笑得如沐春风。
有人认出了他,诧异道:“符大公子,您怎的有兴致来吃这个?”
符大公子?
符渠?
这个名字,燕翎倒是耳熟。
他是皇城符家的大公子,符家在大郦是第一富商,这符大公子也是出了名的风流公子,常与谨王殷池修走一处,一个风流多情,一个不食烟火。
符渠那双桃花眸似含着水:“好东西自然要尝尝,怎么,不准啊?”
那人拱手赔笑:“公子哪里话,在皇城您想吃什么,谁敢拦着?”
符渠摇着手中的扇子,笑而不语,继而不再理会那人,抬脚走到桌子边坐下。
小女孩早已吃完,和那妇人离开了,桌上放着一块碎银。
他们谈话间,燕翎已经盛好一碗水果捞,转身给符渠端去。
符渠看着桌上的水果捞,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连同妇人放在桌上的那块碎银递给了燕翎。
他抬头看着燕翎,桃花眸似一双钩子,笑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众人暧昧的目光顿时在两人之间流转,窃窃私语。
他目光灼灼,燕翎自然也察觉到周围的异样。
想来这位符大公子风流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