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porunacabeza》
心乱了。
织田作真的是个很会犯规的人,听到那样的话,她根本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就算知道他只是想报恩,可被当面说“想要保护”,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的。
重新走回温暖的室内,明显感觉到了脸在发烫,诗音又从侍者手里拿了杯酒,放在颊边降降温。
只是,报恩,报恩啊……
虽然她实在不觉得自己以前的行为有什么值得回报的,但或许这样的关系对她来说会更好一点吧。恩情总有还完的一天,等她处理完中岛敦的事,离开横滨的时候,这个人情债也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不用再纠结该如何衡量跟他们的距离,不用再抱有不该有的期待。
这样很好。
靠在墙边,诗音垂眸看着酒杯中自己的倒影,却很快晃动着酒杯将它打碎。
心绪纷杂,难以言喻地烦躁,没来由地想要摔点什么,可是场合不对。
说起来,那个寄恐吓信的犯人已经被抓住了,她完全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里了。
回去?回去那个写作公寓读作办公室的冰冷房间吗?
她现在明明没有要处理的事,就算回去又能怎么样呢?
待在哪里,其实都是一样的吧……
她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透明的玻璃珠折射出瑰丽的色彩。
漂亮,却乏味。
“嗨,baby,你一脸寂寞呢~”
寂寞?她吗?
诗音转过头,看向身边这只开屏的孔雀男。这位平井修一先生一如既往地摆着夸张又骚气的pose,见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连笑容都明亮了三个度。
当然,他身后几个女孩子脸上的黑气也阴森了三个度。
“要是我说,我确实很寂寞,你想怎么办呢?”
“哈哈哈!”他大笑了几声,一手扶着墙壁向她靠了过去,“加入我们的party怎么样,可以做快乐的事哦~绝对,是你从未体验过的。”
“快乐的事?”她似笑非笑地挑眉,故意看了眼他身后,“枕头大战吗?”
“噗……天呐,您真是跟外表不同,是只可爱的小知更鸟呢。”他扭头对身后的三个女孩抛了个媚眼,然后靠近她身侧。挡住她视线的同时,将手里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偷偷倒进了她的酒杯里。压低声音说:
“到我这里来吧,我会告诉你,什么叫真正的——”
“女士们先生们,请注目~”
舞台那边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平井倒也不恼,笑嘻嘻地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
“欢迎大家来到这个快乐的宴会场。废话就不多说了,虽然有点突然,但是我们准备了一个游戏!不过呢在游戏开始前,需要先做一下准备工作。游戏是两人一组,一起参与的。为了确认分组呢……”
主持人大手一挥,指向了天花板,“接下来的一分钟里,我们将关掉宴会大厅的顶灯,各位需要在视线不太好的情况下找到愿意跟自己组队的人。啊,组队不限制性别哦,可以同性组队,也可以异性组队。如果顶灯重新亮起时落单了的话,在游戏正式开始前需要先接受一个惩罚游戏哦~”
诗音:!
环顾四周,周围没有一个人露出意外的神情,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出。
只有她,像是个走错了ktv包间的人,一脸茫然。
须王环你个混蛋!
可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
她第一时间去人群里找不知道跑哪里吃东西的樋口,然而一眼望去,连个熟悉的影子的都没有。
怎么办?
“那么我宣布,倒计时三、二、一!关灯!”
顶灯应声而灭。
而环绕在宴会厅四周的气氛灯只能勉强照亮一米左右的空间,整个宴会场陷入了一片昏暗。别说找人了,她只能勉强通过轮廓分辨出眼前的是男是女。
“小姐跟我组队怎么样?”离她最近的平井自然而然地发出邀请。
“你们刚好四个人,我就算了。”谁知道接下来的游戏还要玩什么,跟这种人一起参加不是要她的命吗?
诗音向旁边挪了几步,然后灵机一动。
只要在游戏开始之前躲起来,不被人发现就行了,没必要强迫自己一定要按这个什么组队规则走。
对,露台,只要离开去露台的话!
她记得,露台应该是这个方向……
事实证明,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比想象中要艰难许多。即便明知大致方向,还是没办法像视野良好时那样快速地到达目的地。在她即将碰到那扇通往露台的门之前——
啪。
灯亮了。
“让我们看看,落单的人是谁呢?”
周围人隐藏在面具后的视线集中到了她身上。
诗音深呼吸了一下,冷静了下来。
仔细想想,这种游戏都是自愿参与的,就算她不想玩,谁也不会逼着她玩。大家都戴着面具,谁都不认识谁,就算做出不合身份的事也没关系。
不过来参加这个酒会的,都是冲着玩来的吧?所以才能这么轻易接受这种突然袭击一样的游戏。看大家脸上期待的神情,真不想泼他们冷水啊。
唉,算了,要是惩罚游戏不算太过分,她就给须王环一个面子好了。
“哎呀呀,落单的竟然是两个人呢。”主持人的语气异样得兴奋,“那么这位先生和这位小姐,给你们的惩罚游戏是——”
一连串的搞笑se音后,他说出了内容:“一起跳一支探戈!”
诗音松了口气,果然,不是什么为难人的东西。
她其实无所谓,就看对面那个人会不会跳了,探戈毕竟跟华尔兹不同,普及率没那么高。
“好了各位让一让,把舞池空出来,让我们一起来欣赏这一出探戈!”
在人群的遮挡下,诗音漫不经心地看过去——
另一个落单的男人就站在宴会厅大门口,跟想要离开会场的她相反,看位置他应该是刚刚走进来,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就被选中了。
真倒霉。
人群如摩西分海般散开,男人转过身,对上了她的视线。
两人同时一愣。
“灯光师!”
灯光渐渐暗了下去,橘色消去了温度,蜕变成了昏暗的夜色。过曝的聚光灯啪的一声将他们两人笼罩在内,隔着整个舞池的距离。
视野骤然变得狭窄,无关紧要的杂音在耳中汇聚成一条直线,如同电流般眨眼间就失去了存在感。在这由光构成的舞台上,只有她和他,隔着茫茫夜色散发着光亮。
那个人随意地站在光里,似乎不太适应突如其来的亮度,微微眯起了眼。光毫不吝啬地钻进了他每一寸发丝之中,让柔软的黑被洗褪了深沉,渲染出粘腻的焦糖色。
他将左手从裤袋里抽出来,向身侧摊开,歪着脑袋无声地对她说:
要怎么办?
蓬松柔软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露出了他光洁的前额,又悄无声息地落回耳边。
黑色的西装,不好好收紧的黑色领带,只遮住右半张脸的面具……
与深刻在她心底的烙印就只差一件黑色的大衣。
心跳开始吵嚷,压过呼吸,压过焦虑,压过纠缠在脑中的所有烦恼。血液如同被这刺眼的光蒸干般沸腾着,让体温不受控制地升高。她终是晃了晃手里的高脚杯,仰起头来将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
侍者恭敬地回收空置的酒杯,默默退回了阴影之中。而她收回了手,眼尾轻抬,给了乐队指挥一个眼神。
琴弦震颤,乐声流淌而出。
她扬起下巴,看着他的眼睛,向着舞池,向着他的方向迈出了一步,再一步。
踩着乐声的节拍,踏着冰冷的地板,如同舞蹈般行走。不,她就是踩着舞步,一步一步点亮横亘在两人面前的黑暗,让光跟着她的步伐,在她脚下连成一道优雅的弧线。
最后,两道光柱,融为一体。
弓起手腕,抬起手臂,指尖轻巧地触到他的肩头。
翻过手掌,托起她的手,像是执起最为贵重的珍宝。
随着乐声的第一个高潮的鼓点,两人孤独的脚步在一刻交错,同时向一侧迈出。
一步,两步,三步。
转身,一步,两步,三步。
他带着她一个旋转,她心领神会地向后偏折,长长的手臂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圆弧,将修长的颈项彻底暴露在他眼前,弯成天鹅折翼的姿态,与她的腰肢一起,倒在他的臂弯里。
然后任由他使力,将她重新拉回怀里。
两人刚刚刻意留下的一拳距离,就在这一倒一拉中消弭于无形。
贴着他的侧脸,擦着他的胸膛,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与熟悉的木质香气全方位地将她包裹。明明是需要保持核心才能跳好的舞,她却如坠云端一般,觉得脚尖踩在了云朵上,软得一塌糊涂。
通过他肩头看过去的光景模糊而扭曲,像是盛夏时节的空气,被热度熏染得失去了原本的形状,变幻出瑰丽的色彩。
她去看过天山的雪,踏足过喧嚣的长街,读过莎士比亚的戏剧,听过卖艺人口中的小调,会因为悲惨的故事流泪,会因为路边吃着烤红薯的孩子脸上的笑容而微笑……
她决定要用尽全力去拥抱,用尽全力去欢喜,用尽全力去爱每一个值得去爱的事物。
可在这一刻,在他低下头来看向她的时候,万物黯然失色。
彷佛那眼神胜过世间万千美景,让她只想永远沉溺下去。
汹涌而来的情愫一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束缚,突破了她设下的层层枷锁,重重地撞进了胸口。无数个日夜为之烦恼的痛苦,无数次辗转反侧的纠结,一遍又一遍说服自己放弃坚持的理由,在他望进她眼底的这一刻全都变得无足轻重。
想要抚摸他的脸颊,想要投入他的怀抱,靠在他的颈侧亲昵,想要拥抱他,在每一个夜晚,在每一个清晨,想要一直跟他在一起,想要……想要他……
怎么办,怎么办……
她还是爱上了这个人。
绝望攫获心脏,身体却兴奋异常。
心情变得散漫,注意力无法集中。
如同醉酒般,无法自控。
迈步,旋转,在他握住她纤细的腰肢举起她时,她甚至差点忘记绷起脚尖。
扶着他肩头的指尖早已攀至颈侧,整个小臂都架上了他的肩头。放进他掌心的手也旋转了方向,亲密地纠缠着他的每一根手指,甚至能感觉到他握住自己时小臂肌肉的变动。
体温在一次又一次地摩擦中不断上升,蒸腾的热度几乎淹没了她脑海中全部的顾虑。矜持伴随着理智一起消失,她收起脚步,蹦起后腰,双手捧住了他的脸。在他惊讶的目光里屈腿,右脚顶开他的双脚,从他两腿之间插了进去。
而后轻巧地蹦起,给了他一个妩媚又俏皮的笑。
这个大胆的动作伴随着音乐将这一场舞推向了高潮。
两人再也不避讳探戈中那些亲密的动作,她肆无忌惮地抬起修长的腿,蹭过他的腿侧,挂在他的身上。他牢牢地握住她的腰肢,在她倒向自己的时候,迎合她的动作,回应她的期望。
如同一场彼此心知肚明的嬉戏,放任身体的愉悦,任由意识在热度中迷失。
她就那样靠在他的怀里,温软的吐息擦过脸侧,落在耳际。额头紧紧地贴着他的颌骨,在转头时有意无意地印上唇边。柔软的发丝沿着白皙的肩头垂落,打着卷消失在胸前深深的沟壑里。
不是没有拥抱过其他女性,也知道她们有着纤细的腰身,柔软的发丝,和诱人的甜香气味。女性都是如此,也不过如此,至今为止他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现在怀中感受到的触感,香味,温度,却跟之前完全不同,从未让他有过这样的感觉。
每一次短暂的放任,都是为了她能重新落回自己的臂弯。
每一次带着力度的推离,都是为了将她更深地拉进自己的骨血里。
每一次挤进他们之中试图让他们的热情冷却的空气,最终都被彼此的体温熨帖出更滚烫的温度。
这只是舞步带来的错觉。
这只是身体贪恋一时的温暖。
但她那么柔软,那么芬芳,看向他的眼神毫不掩饰地诉说着爱语。那样炽烈的热意不可抑制地从她身上蔓延过来,点燃了他的皮肤,煮沸了他的血液,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抱得更紧,想要得到更多……
乐声轻缓地走到了尽头,而两人紧紧贴合的身体却完全没有分开的趋势。
她喘息着抬起头,眼尾带着一抹迤逦的红,妖异而美丽,勾人心魄。气息交错之间,她扬起了下巴,他会意地勾下头,嘴唇即将碰触的前一秒——
如雷的掌声突然响彻会场。
两人同时惊醒了。
彼此对视了一眼后,错开眼神,各自后退了一步。
——本该是这样的。
“唔……”
诗音无法自控地双腿发软,眼看着就要倒下去。太宰立刻收回了原本要后撤的步子,抢在其他人察觉异样之前重新将她揽进怀里。贴着她的耳边不露声色地问:
“怎么了?”
“唔……”她梦呓般开口,拽着他胸前的衣襟微微使力,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哎呀呀,看来这一曲下来,体力消耗不小啊。这位先生,快扶您的女伴去休息吧。”
主持人仍旧在台上打着两人的趣,太宰笑眯眯地回应周遭看过来的大家都懂的目光,跟二楼的织田作使了个眼色后,就支着诗音离开了宴会大厅,到了一旁的休息室。
一旦失去了周围人目光的重量,似乎支撑她理智的最后一根丝线也被掐断。原本打算扶着她去沙发上坐下的太宰,被她突然一个转身反推,压倒在了沙发上。
诗音一手撑在他身侧,一手很不耐烦地掀开了他脸上的面具。看着记忆中那张脸完整地呈现在眼前,满意地笑了。似乎觉得用手腕支撑很累,也可能想离他更近一些,她弯折了小臂,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她爱怜地捧着他的侧脸,指尖沿着耳根一撩而过。染着红色丹寇的手指描绘他的眉眼,沿着鼻梁下滑,停在唇上,然后勾下头——
脸上的面具撞到了他的鼻梁。
“唔……”
像是得不到玩具的孩子似的,不满地鼓起腮帮子。然后动作非常野蛮地使劲拽了一下面具,不仅没拽下来,面具的边沿还在她的脸侧压出了深深的痕迹。
在她第二次使劲试图拽开它的时候,太宰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
然后收到了她凶巴巴的一瞪。
诗音挣扎了一下,没挣开,最后态度又软了下来。
“那你帮我,帮帮我嘛~”
黏糊糊的,像是小奶猫一样惹人怜爱的声音,趴在他怀里的人向他发出了邀请。太宰握着她手腕的手松开,摸索到她脑后,找到面具的绳结,一拉。遮挡她容颜的面具从脸上滑落,露出了一张被情·欲淹没的脸。
这张染满了蔷薇色的脸亲昵地凑过来,蹭了蹭他还未收回的手,滚烫的呼吸落在掌心,又重新停在了唇边。
“太宰……”
感受到她接下来的动作,太宰扶着她的上半身坐了起来,将她揽进怀里,让诗音很轻易地完成了搂住他脖子的动作。
“太宰……”
她再一次喊了他的名字。
“恩。”
得到回应,她终于露出了笑容,轻轻在他唇边啄了一下,贴着他的唇线用异国的语言说:
“——你比这世上一切都更贵重,我爱你胜过所有。”
话语模糊在了唇齿之间,只剩下快要将人烧化的热意,蔓延到全身每一个角落。
“发生什么——”
推开门进来的织田,正好看到了诗音搂着太宰的脖子亲吻他的一幕。
他愣了两秒,移开视线,“抱歉打扰了。”
“织田作。”太宰将诗音的脑袋摁进自己的颈窝里,叫住了想要避嫌的友人,无奈地解释,“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声音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暗哑。
不是他看到的那样?
意思是他们两个刚才不是在拥吻,只是他单方面被亲吗?
那不还是一个意思?
太宰不想的话,谁能真的亲上去?
织田看了他一眼,没有把话说破,而是转身先把休息室的大门关上。
“到底怎么回事?”
“心跳加速,体温升高,神智不清,唔——”
似乎是不满意一直被摁住,诗音一口咬在了他的颈侧。太宰拍了拍她的脑袋安抚她,继续说:“织田作,想到了什么?”
只是这样?
织田看了眼诗音,觉得她比太宰说得还要不对劲。
这种症状,与其说是神志不清,不如说是……
“‘迷迭香’?”
“是啊,就是四年前曾经在横滨的地下流行过的那个‘迷迭香’。”
可他要是没记错的话,“迷迭香”想要产生这样的效果,至少得是第二次使用才行。
难道说——
作者有话要说: 《porunacabeza》是一首著名的西班牙语探戈歌曲,翻译过来是《一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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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戈嘛,本质上就是互相勾引的舞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