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彻底亮起来,山上露水都还没有蒸发，梁策裤脚上已经湿了一大片。
天目山地形特殊，远看平坦宽阔,视野极广，像是游山玩水的好去处，实则进来才知道，这里道路狭窄崎岖，再加上树林实在繁茂旺盛，若是放在古代，绝对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姓蒋不知道带他们俩从哪条鸟不拉屎的小路走上来的，足足步行了四多分钟没见条人影。
他抬头看了一眼,前方道路依旧是一片树林遮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毒牙窝点。
虽然这一路他都记住了方向和位置,只要能到终点，他是不介意再走个一天一夜，可身边这位孕妇却实在是有艰难。
“你还好吧？”梁策走过去小声问了一句,他俩都被捆着手,行走间身体多少都有失衡，尤其是林雅,挺着个大肚子，脸色苍白，色低靡，早就已经点上气不接下气，听到梁策问她，女人艰难的掀了掀眼皮，缓缓摇了摇头。
“再坚持一会儿，等到了地方就好办了。”梁策安慰她——其实不能算是安慰,他觉得自己真能想出办法，带林雅一块逃出去。
“我不行了。”林雅显然有喘不上气，额头上大片冷汗直冒：“我可能会死在路上。”
“不会。”梁策安慰她：“你看你好几次都死里逃生出来了，这次肯定会没事，再坚持一下，到时候我会想办法带你一起逃走的。”
林雅忽然开始小声抽泣起来，舔了舔已经干到不行嘴唇，咽了口唾沫，没吱声，不知道是太累了张不了嘴，还是根本不信梁策鬼话。
“你别哭啊，真，我跟你说，我很厉害的，你知道我是怎么猜出，昨晚你被绑架到自己家里吗？”
“你，你怎么知道？”
梁策一笑：“你别哭我就告诉你。”
林雅无力摇了摇头，缓缓道：“算了，反正我现在也不是很想知道了。”
“......”梁策难得跟她说这么多话：“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招惹上杀身之祸吗？”
林雅一顿，似乎才意识到这个最原始问题，她问：“那你知道啊？”
“当然。”梁策说：“我什么都知道，你要是想听，我可以告诉你。”
“那你，那你说说看。”
他抬眼在四周小心打量着，发现他们现在所走的地方，几乎都是没经人踩过丛林，可以想见，这条道路，即便是对地形很熟悉人，没来过。
他本来就方向感极强，即便是在深山老林里，照样能够判断出东南西北，何况天目山还算不上真正的深山林。
梁策一边记路，一边说道：“你知道吗，其实在你之前，已经死了四个人了。”
“......”林雅吓了一跳，声音压了下来：“什么？”
“跟你一样，这四个人都是凶手早就定好的目标。”梁策缓缓道：“第一个死，是个人，死亡时间是上个月二五号，第二个死是个小孩，死亡时间是上个月三一号，第三个死，是个尿毒症患者，这个月六号被杀，第四个是个残疾人，这个月二号被杀......”
林雅转头看向他，声音颤抖：“我是第五个？”
梁策随意道：“对啊。”
“就因为我是......”她看了眼自己肚子：“就因为我是孕妇吗？”
“你还挺聪明的嘛。”梁策笑了一下：“一点就通。”
林雅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而且情分放松，她更害怕了，哭着小声说：“可是那么多孕妇，为什么要杀我啊......呜呜呜。”
“我不想吓唬你，我就问你，你跟凶手是认识吧？”
“算不上认识，我只知道他是我以前初中同学，可是我跟他连话都没说过。”
“那你知道他还个弟弟吧？”
“钟宇吗？我知道，那时候上学的时候我还喜欢过他。”
“......”梁策说：“那你知道那个钟旭其实快挂了吗？”
“什么意思？”林雅举着手勉强擦了一把眼泪。
“就是活不长了呗。”梁策说：“就因为这个，所以他才杀人。”
“他自己活不长，就开始报复社会吗？”
“算是，但不全是。”
“那，那你说说看看。”
“这个说来话就更长了，等咱俩今天逃出去，我可以慢慢跟你讲，不过你可千万别在逃出去之前倒下啊。”
林雅对他分自信语气抱有二万分怀疑，她不由得转头看了梁策一眼。
——他看起来三岁左右，穿着一身病号服，可能因为太瘦，衣服在他身上显得都快瘪下去了，整个人离远看，颇形销骨立感觉。再加上长时间没洗头的缘故，他看起来显得很是油腻。
这要是换做从前，这种男人肯定会被很多女人嫌弃，但此刻在林雅眼里，不知怎么，这人就了她唯一依靠和希望，就不觉得梁策丑了。
“我想我公和我儿子了。”林雅闷声道。
“先别想他们了，今天已经八月八了，你先留着精神等着今天跟我一起逃命吧。”
“这跟今天是八月八有什么......”林雅忽然顿住，咬唇道：“是，是今天，吗......”
梁策叹了口气，无奈耸了耸肩，林雅一张脸顿时血色尽退。
“都说了让你别害怕，我呢。”
“你俩嘀咕什么呢！”姓蒋在后面低嗤一声，他手里拿着一只导航器，专门是为在深山里辨别方位用的，刚才听见这俩人小声交谈，立刻出声阻止。
梁策偏头看了他一眼，说：“兄弟，你这路带可以啊，我看就是警犬来了未必能找到这地方。”
“少废话！赶紧走！”
“哎我就问一句。”梁策用中指戳了戳眼镜：“咱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姓蒋瞪了他一眼，没吭声。
“你把我们俩送到你板那，就不怕把他暴露给警察？我可告诉你，这片山周围全是武警，万一我们要是暴露了，那你就死定了。”
“你以为那帮条子会知道你们在哪？”姓蒋不屑一笑：“你不都说了，警犬都找不到这地方，就凭那些蠢货能找来？你还是想想自己怎么自保吧，少在那跟我废话。”
梁策突然就乐了，嘀咕一句：指不定咱俩谁要先自保呢。
他说：“行，那你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你要是真把我送到毒牙跟前，他就算不一枪崩了你，至少找人给你打个残废，不信咱们就走着瞧。”
姓蒋被这话激怒，作势就要动手去揍梁策，后者忽然‘咦’了一声，开口道：“哎，到了！”
前面不到三米就是一座不起眼的房屋，房屋几乎被树林遮挡了大半，几乎看不出本来样子。
等越走进了，才渐渐露出。
梁策看着越来越近距离，不由的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都变得异常紧绷了起来。
·
屋子里，李局被气按住胸口，只恨自己出门前没多拿几瓶天王补心丹。
他一手指着薄子敬那张烂泥扶不上墙脸，气道：“回头我再收拾你个王八羔子！”
薄子敬对钟宇眨眨眼只当没听到，他啧了一声，挑眉小声教育道：“李，这说正事呢。”
李局一听他这‘埋怨自己不分场合’语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能发作，只得压着满肚子火，冷冷的瞧了钟宇一眼，沉声道：“你继续！”
薄子敬：“？”
李局怒道：“我不管他什么理由去接近毒牙，现在我看到的就是两个人质在犯罪分子手上！你告诉我，用什么办法能把这两个人赶紧救出来！”
薄子敬还没吭声，电子监控响了起来。
“已经根据两名人质轨迹找到毒牙地点！”
对讲机里忽然传来的声音让在场之人全都为之一振。
少顷，就见屏幕上传来画面——梁策和林雅两人在迷彩服‘士兵’看押下，走向前方密林后一座十分不起眼的房屋。
画面再次顿住。
“位置！”薄子敬两手撑在桌面上，立刻对技术吩咐。
只见技术手下一顿操作，少顷，皱眉道：“人质走过路线我们从地图上查询不到，稍等，我想想办法。”
“是否能探测出地标性物体？”
“暂时不能。”技术说道：“监控视频时长只有二秒不到，周围除了密林没有其他用物体进行参考。”
“热感仪能否实现探测？”薄子敬说：“只要人的地方，就会出现对内报警，这样不就可以定位毒牙地址？”
技术想了想，摇头道：“不行，树林太多情况下，人体热感会下降到跟周围环境持平的程度，不太可行。”
“艹，那现在就算我们看到毒牙，摸不清他到底在哪！”薄子敬皱眉，忽然想起了什么，对陆斌道：“让孙少平来一下。”
“政府，是有啥要帮忙？”孙少平走进来问。
“还得麻烦您帮忙看看，这两个地方，在什么位置？”
技术将武警传来的两端视频放出来，孙少平看了半天，为难道：“这里面全都是树，啥也看不出来啊。”
“你再仔细找找，看看没有什么比较标志性，或者特殊东西，这样也能方便我们找到罪犯位置。”
如此来回反复了来遍，就在大家都快放弃时候，孙少平忽然眼睛一瞪，大声道：“等等！”
“啪！”
技术立刻按下暂停键。
孙少平指着其中一段画面中，左下角那处只有不足两寸长的白色物体，说道：“这是椰菜菌。”
薄子敬看着他，慎重问道：“椰菜菌怎么了？”
孙少平哎呀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东西一样，说：“椰菜菌不多见，在我们这边都知道，这玩意儿吃了能起死回生，所以老一辈他们就说天目山上能长出椰菜菌，但一直没人挖到过，可是我爹前两年从山上下来之后确实带回来过这东西，他还跟我说了是在哪挖来着，我想想，我想想......”
他一边想一边挠头，在场所人都安静下来，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我知道了！”孙少平激动道：“你再把这个视频放来我看看。”
技术赶紧动作。
之间画面再次轮番播放了几遍之后，孙少平问：“你们有地图吗？”
薄子敬立刻将地图扯过来放到他眼前。
孙少平用铅笔在上面游走了一圈，最后点在了东北方向一个十分不起眼的位置，他说：“你们得从下面的爷沟上去，穿过苗王峡之后，围着这个千尺崖走，一直往上，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只要你发现林子从越来越密到越来越疏的时候，差不多就到了。”
薄子敬在他画的那条线上看了看，不解道：“但是这上面没路可走。”
“哎呀！”孙少平激动的说道：“肯定是没人的地方才会长出椰菜菌，我跟你说，这玩意儿娇气，必须每天晒个小时的太阳才能活，你看你电视里面那个椰菜菌长的多好，这明显就是在林子最稀那片长出来的，山上只有这片林子树最少，因为没水活不长，水都顺着苗王峡流到其他地方去啦。”
薄子敬盯着地图半天，似乎是在斟酌，李局问：“会不会其他地方也你说的这个椰菜菌？”
孙少平非常肯定摇了摇头：“这东西本来就罕见，要是到处都有，早就被人掘走了，哪还轮的到现在？”
“但是这个地方没路......”薄子敬按了按眉骨，沉声道：“并不是没路的地方就不能走，只是......”
只是孙少平的这理由，还不能完全说服他——天目山地广林密，仅凭一颗植物来判定方位话，实在有冒险。
“我倒觉得......孙先生说的是对。”
众人都沉默时候，钟宇忽然开口，他指了指地图，冷静分析道：“抛开用椰菜菌来辨别方位条件，你们看，这个地点位于整座山的东南位置三点钟方向，后面是南天峰，左面是苗王峡，千尺崖在右边跟苗王峡呈对角相望，加上南天峰，三个点连起来就是一个非常正规等边三角形。”
他用铅笔在上面画了画：“而钟旭的地点正好位于三角形正中心位置，这个位置既能让他很好的观察到山下情况，又能让他在最危险的时候很容易退到南天峰自保，凭我对他了解，能选择在这里，绝不是因为巧合。”
“对对！”孙少平赶紧附和：“而且我听说，那个南天峰上还个神庙，很灵验，说不定这个犯罪分子就是迷信这个，可能！”
薄子敬没在意孙少平这番话，思索片刻，点头道：“这样看来，整座山最绝佳的勘测位置就在这里。”
他转头问道：“李局，您怎么看？”
李局默许的点了点头：“毒牙既然会选在这里，应该也是做足了准备，你让人开始进行布防，一定要小心安全！”
“是！”
薄子敬刚戴上蓝牙耳麦开始下达任务，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在场所人全部愣住，就见一个身材矮胖中年女人突然闯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一根挑水的扁担。
“少平呢？少平不在家吗？”
女人看了一眼满屋子警察，先是吓了一跳，随后神色定在孙少平身上，哎呦了一声，大声道：“我找你半天了，你咋都不吱声呢！”
孙少平被她吓一跳，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时候，赶紧跑过去拽着女人就往出走，骂道：“谁让你乱闯的！你不知道我在隔壁屋子吗！跑这边来干什么！”
“哎呀，我这不是有急事找你呢吗，你们这是干啥呢，咋这么多警察？”
“不该问的少问！”孙少平气道：“你赶着投胎啊，找我啥事！”
女人赔笑道：“家里水抽不上来了，找你帮我修一修，我不是故意的。”
孙少平刚想骂她，薄子敬站在门口说：“我这边没事了，您先忙。”
孙少平本来想说要留下来，但耐不住女人一直笑眯眯的拉扯，嘴里说着：“我那正急着做饭呢，没水都起不了锅，你赶紧给我去看看是咋回事呢。”
孙少平十分抱歉冲薄子敬笑了笑，转身跟着女人一块走出门，边走边骂这个死婆娘净会给他乱添堵。
钟宇忽然皱眉道：“昨天我见过这个女人。”
在场之人基本都是老刑警了，闻言全都警觉起来。
钟宇面无表情掀起眼皮：“她看见这么多警察，不去问孙少平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反而着急的一直拉着他往外走，你们说，她想干什么？而且，她跟孙少平这么熟悉，怎么会走错屋子？”
薄子敬神色紧绷，似乎早有意识，他面无表情瞥了一眼窗外，立刻开始吩咐。
“小张！马上去追孙少平和那个女人！”
“庄力，你带着村口那几个刑侦跟着一块！”
“是！”
钟宇叹了口气，缓缓道：“希望能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