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四日,海山公寓,晚上七点。
“钟宇你好了没!”
薄子敬站在洗手间外龇牙咧嘴的砰砰敲门:“快点,我不行了!!”
他整个人因为即将刹不住闸而显得面色异常扭曲,捂着肚子弯腰哀嚎道:“好——了——没!!”
马桶下水的声音跟着开门声一块响起,门缝刚从里面拉开,薄子敬立刻毫无章法的冲了去,随后在钟宇诧异的目光中立刻坐到了马桶上.
三秒之后,薄副组长终于褪下了龇牙咧嘴的表情,长舒一口气。
“怎么不用那个洗手间?”钟宇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非得憋着?”
薄子敬刚经过了一场灵魂释放,整个人通透的不得了,埋怨道:“我认坑,那个洗手间压根没用过,拉不出来。”
“……”钟宇心说这种毛病还真是多,跟皇上似的非得用御用马桶,不是镶了钻的那都坐不下去。
他一边洗手一边道:“我看你平时也没少上你们单位厕,哪那么多臭讲究。”
“在外面那是没办法。”薄子敬翻了个白眼,开始解释:“我这可是原装口的科勒c3,专为皇家贵族贴身打造的、最为符合人体臀型设计的高端马桶,你难道不觉得坐上去之后会释放的非常舒畅吗?!”
“……”
钟宇眼前登时浮现出薄子敬光着屁股坐在硅胶泥上印出一个极富有艺术形状的臀膜,而且旁边还得有几个皇家级马桶设计师注视着,等模型一出来,几个人合力捧着那个臀膜像是珍宝一样的爱不释手,而皇家贵族薄王子就在这样的万众瞩目之下,缓缓提起了他的裤子。
钟宇打了个寒噤,用毛巾擦了擦手:“我去煮饭了。”
“多煮点,吃饱了晚上才有劲!”薄子敬大声嚷嚷,声音随着啪一声关门瞬间湮灭在空气中。
五钟后,薄子敬钻进厨房,非常娴熟的开始给钟宇打下手。
他将那条天蓝色围裙系好,拉出小板凳坐下剥葱,眼睛不停的在钟宇忙碌的脚上来回打转,说道:“我爷爷刚给我打电话了。”
钟宇正忙着将一条鱼丢进锅里煎,闻声下意识“嗯?”了一声,说道:“把料酒拿给我。”
薄子敬长臂猿似的从橱柜里面翻出一瓶八二年的花雕酒给他,问道:“你就不问问他老人家给我打电话说了什么吗?”
“什么?”钟宇头也不回的问道:“葱剥好了吗?切成段给我,那个水开了你帮我拿过来。”
薄子敬听着他的吩咐一一照做,继续跟在钟宇屁股后面碎碎念:“我爷爷说他想见见你。”
开水倒入锅中的时候瞬间发出一阵滋啦的声响,钟宇将葱段姜片全部丢入锅中,才转头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不解道:“为什么要见我?”
薄子敬跟在后面,他本来就高,每次看钟宇的时候都得垂着眼皮,不满道:“还能为什么!当然是想看看他家孙媳妇长什么样!”
“……嘶!”
钟宇被吓得手指挨到了锅边烫了一下,他揉了揉发红的指腹,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薄子敬:“他怎么会知道?”
薄子敬心虚的捏了捏鼻子,啧啧道:“还不是李假牙那个老光棍告的状,那天你在市局见到他之后,老东西立马就把电话打我到爷爷手机上,就知道了呗。”
他说完眨了眨眼,开始观察钟宇脸上的变。
其实李假牙并没有戳破过薄子敬跟钟宇之间的关系,只说俩人之间好像有那么点事情,以当薄老爷刚才打电话来质问的时候,薄少爷二话不说,立马赶鸭子上架似的就全招了。
当然,薄老爷还以为他的乖孙子长到二十九岁半终于开窍,知道让他在快棺材之见到自己的孙媳妇,还问了下孙媳妇的家庭状况,末了来了句:“其实门当户对这事儿对咱们来说也不打紧,只要女孩子人品好能照顾你,学历别太低就行了。”
薄子敬立刻:“你孙媳妇学历可不低!人家是工大研究生毕业,正儿八经的高材生,而且还被工大外聘副教授,每周都去讲课呢。”
薄老爷一听副教授三个字立刻就不得了了,还没等高兴一会儿,又开始焦心:“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薄子敬把自己跟钟宇当初相识的程长话短说了一遍,好半晌才听薄老爷子担忧道:“那人家居然能看上你?”
“......”
“孙子,你告诉爷爷,那女孩子是不是看上咱们家的钱了?!”
“……”薄子敬立刻不满:“人家赚的比我多多了,我还怕人家嫌弃我呢,行了爷爷你别在那乱想了,反正你孙媳妇好的不得了,除了家庭条件普通点,剩下样样都比我强,改天带你见见你就知道了,就这样,他这会儿给我做饭呢,我先挂了,段时间我俩一起去看你。”
薄子敬见钟宇皱眉不说话,立刻开始胡思乱想:“怎么愁眉苦脸的?你是怕见家长还是不想让我家里人知道咱俩的关系啊?!”
钟宇本来想回答‘都有’,但又怕伤害到薄子敬那颗敏感脆弱的玻璃心,毕竟薄少爷是个连马桶都得用量身打造的那种矫情鬼。
他只得转头用汤匙搅拌着锅里的鱼汤,平静道:“我还没准备好。”
“嗨!”薄子敬下意识松了口气,笑嘻嘻的开始在他腰上摸来摸去:“是得准备准备,我爷爷那人讲究,得让他知道他的孙媳妇不是一般人才行。”
钟宇紧张的手一抖,偏过头问他:“哪种般人才能配得上你爷爷的讲究?”
薄子敬想都不想的脱口而出:“当然得是钟副教授这种般人才行。”
油烟机呼呼的抽着气,家里空调打的很低,出风口似乎都能看见薄雾从里面喷涌出来,客厅里电视机打开,十四小时新闻来回滚动着,轻微的吵闹声使得一切都显得十祥和。
钟宇将煮的浓白的鱼汤丢给薄子敬,吩咐道:“盛出来端出去,别忘了在汤盅下面放个垫子。”
“知道了。”薄丫鬟得了命令乖巧的开始干活,随后看了一眼马上出锅的另一道蒜炒西蓝花,不可置信的问他:“就一汤一菜?”
“有的吃就不错了,这些还是刚才我花了两百多从楼下便利店买来的。”钟老爷将围裙摘下来,一边往出走一边使唤:“米饭也盛出来,我去趟厕。”
薄丫鬟哼唧道:“怎么又去厕,你尿频?”
话刚说完立马换来钟老爷一记‘赏三十大板’的眼神。
钟宇去了客卧洗手间反手把门锁上,他先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香烟点起来抽着,随后走到镜子,一只手撑在洗脸池上,然后隔着一层烟雾,他开始细细的打量镜子里的人。
薄子敬性格张扬,以连洗手间都被装修的富丽堂皇,偌大明亮的灯光从镜中反射到瞳孔的时候,钟宇只觉得眼前的人突然有些变了。
说不上是哪里变了,还是那样的眉,还是那样的眼,除了因为少觉和高频率工作导致的憔悴以外,其他似乎都没有太大的改变,连皱纹都没有多增一根。
他忽然伸出手来摸了摸下巴,似乎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似乎不像从前一样,那么难于直面自己了。
从前的钟宇,自十七岁之后就很少站在镜子这样打量自己,可是自从这半个月以来,尤其是最近,他站在镜子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而像这种细细看着自己的时刻,也越发高频。
他将快烧到尽头的烟丢进马桶冲了下去,再次抬起头来从镜中看自己的时候,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如果要见家长的话,应该准备点什么呢?”
钟宇盯着自己的瞳孔,长眉慢慢拧了起来。
好像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似乎从来都不在他的思想范畴之内。
他原本以为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至于两人之外的其他人,他从来都没有考虑,却不想还有见家长这一说。
眼底的慌张和迷茫不是假的,钟宇觉得自己难得有这样焦虑的时候。
薄子敬的家庭背景他是清楚的,抛开金钱不说,他爷爷和爸爸的社会地位在这朝安省几千万人口中都是不可同日而语,尤其是爷爷。
钟宇想到这,登时就觉得自己此刻糟心的不行,仿佛了一个绕不出去的弯道,整个人都开始变得手足无措了。
他拿出手机打开百度,正打算敲点什么去,可是想了半天,就不知道该敲些什么。
他复又抬头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只觉得此刻在他眼前的这个人,简直狼狈极了,这是一种从眼神里透出来的狼狈,像是被什么东西无情的击打着,而他却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不知过了多久,他深吸了口气,随后发动了这三十年以来的最强脑力细胞,终于让两只手开始在键盘上敲了起来——第一次面见国家元勋级领导人时应该穿什么比较合适?
敲完之后他又觉得好像这么搜索不太合适,皱着眉将一行字全部删除,想了想,又新敲下——第一次见家长应该注意什么问题。
敲完又觉得哪里有点奇怪,刚准备删除,想想还是将指针插入到中间,加了“豪门”两个字去。
于是,搜索栏立马开始动作:第一次见豪门家长应该注意什么问题。
百度给出的答案五花八门,钟宇大概翻了翻,基本都是一些明星嫁入豪门的八卦,跟他想问的问题扯不上什么太大关系,有一条更有意思,直接来了句:想嫁豪门?别做梦了,除非你自己就是豪门,要不还是面对现实,认清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吧!
钟宇下意识反问自己:“我算豪门吗?”
哦,好像压根不沾边。
他新点开搜索引擎,换了个方式再次输入——怎样搞定红三代对象的家长。
这次的答案比刚才还让他失望,百度给出的答案几乎牛唇不对马嘴,钟宇焦虑的揉了揉头发,心说自己这种情况看来还真是独树一帜的很,连百度都解决不了。
然而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并不是所有‘普通人’都能像他一样,遇到那么‘不普通’的薄子敬。
这种概率本身就微乎其微。
钟宇叹了口气,心说晚上趁薄子敬睡着偷偷去他书房找找看有没有类似相关的书,总得提准备点什么才好。
“怎么还没好!你是掉厕了吗?要不要我去捞你?”
钟宇被薄子敬声音吓了一跳,赶紧锁上手机按了马桶开门出去,就见他倚在门框上一脸不爽。
“嘛呢在里面,菜都凉了。”薄子敬开始叨叨:“哎我说你最近怎么回事,上厕时间越来越长了,你是不是便秘?!”
“……”钟宇有些心虚的揉了揉嘴角,原本只是下意识的,却见薄子敬立刻瞪着眼睛大声说道:“你这是拉了还是吃了?!”
钟宇放在嘴边的手凝固了,转过头来瞪着他:“你自己不能先吃饭吗,非催着我干什么?”
薄子敬跟在他后面说道:“作为一个二十四孝好老公,怎么能在男朋友没来的时候自己吃独食,我可不是那种自私自利的人!”
他见钟宇踩着地毯往椅子上坐下,又换成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赶上去问道:“你会像我等你一样,等着我一起吃饭吗?”
“不会。”钟宇喝了一口汤,摇头说:“我饿了就直接吃了。”
“……”薄子敬心说这人真是一把真心让他错付,还不等他控诉,就听钟宇又说:“但我会帮你把饭菜另外准备好,等你回来之后重新热给你,然后再陪你一起吃。”
“这还差不多。”薄子敬十得意的夹了块鱼肉给他,叮嘱道:“多吃点,吃饱了待会儿才有力气。”
钟宇没反应来:“什么?”
薄子敬啧了一声,暗骂这人真是不解风情,却还是腆着脸直白的解释道:“这么久没回家,你难道就不想跟你老公一起大战三百回合?”
“......”
“不是,怎么好端端的还脸红了,又不是没做。来来,多吃点肉,这条鱼都给你吃,鱼头也吃掉,吃鱼头补肾。”
“你多吃点吧,鱼头补脑。”
两人你一筷子他一筷子的夹了半天,直到最后鱼肉都快碎到汤里了,钟宇才突然一顿,被自己的幼稚行为逗笑了,他将最后一口饭塞嘴里站起来说道:“我吃好了,你慢慢吃吧。”
“哎哎,别急啊,刚还说陪着我吃呢,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
“我去洗个澡。”
薄子敬立刻将他拽过来按在自己腿上,开始哼哼:“一会儿我们一起洗好不好?”
他说完还十不要脸的将眼睛往钟宇身体某部位扫了一圈,立刻换来钟宇一个板栗:“那么喜欢洗,待会儿这些碗都是你的。”
“喂!你还有没有人性!”
钟宇从他怀里跳出去往洗手间走,随后转头笑道:“你不是我人面兽心钟老师吗?怎么会有人性。”
薄子敬心说这人真是越来越了,晚上等到了床上看自己怎么把他育的服服帖帖。
他恨恨咬牙,直到浴室的水声很快响起,才发现自己已经含泪吃完了两大碗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