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不怪谢长宁能有这番结论,在场凡是使剑的高手,看着姜雾手中那一柄玄剑,都会缄默起兴奋的神经。
那可是玉虚真君手中的剑啊,怎么入一趟秘境就跑到元君手中了。
更有甚者,诸如苍山剑门的弟子,脸色涨得紫如猪肝。
剑修的本命剑,珍视如命,平时恨不得吃饭睡觉都抱着,就算是结缡的道侣,也少有能像这般堂而皇之夺剑一用的,这可是龙之逆鳞、孤狼暗刺。
触之窥之,必杀必死。
正此时,娇喝从遥遥远方传来,众人又抬头看去,红裙似火,张扬飞舞在白衣剑君身上,美人手中玄剑一翻,逼得来人不得已退却数步。
“……。”
这么一看,好像真的是开不了花呢。
风卷云涌,紫雷蓄势待发,陆归龄却跟个门神一样拦在风眼口,姜雾气得一剑挥开他又欲裹来的袍角。
“让开!”
找准契机,陆归龄钳制住她纤细的臂弯,鸦青的眼眸倒映出昏暗天色,声音不似以往,低沉中带了少许不易察觉的急色。
“放下诛何,你并非剑修,带它入雷劫会生出太多变数,姜雾,你勉力使剑,只会失去结婴的胜算。”
“我说了,与你无关。”
姜雾一掌打在他胸膛上,被后者轻巧侧身躲过,他仍旧不放开那双手,再做纠缠,“我不知道你被镜灵蛊惑了什么,但是姜雾,你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应该听我一句,放下诛何。”
姜雾气笑了。
“陆归龄,你怎么总是脸这么大呢?请你记清楚,我们二人,死敌。”
她的手指了指他,再指着自己的脸,眼眶中那双琉璃剔透的瞳仁儿一派清明,
“我夺了你的剑,引了诸天雷劫,法则之下,你收不回剑,当然,你可以选择跟我打一架,我死了,你的剑就回来了。”
她眼中冷色毕露,微昂着下巴,秀挺的鼻尖逆着剑光,“同样,九重仙门与苍山,不死不休。”
陆归龄向来坐稳了道骨仙风的正道魁首,决计不可能亲自挑起是非。姜雾算准了他这一点,冷笑一声,手执长剑,头也不回的就要跨入风柱。
臂膀上的那双手,稳稳的不动分毫。
“你是听不懂我说……”
“姜雾,我只问你一句。”
陆归龄侧着脸,一道电光骤闪,将他不动的面目照亮一瞬,“你何时习了剑?”
紫雷乍然惊响在天际滚云,姜雾望了一眼汹涌天色,不欲与他多做纠缠,抿着唇冷声,
“年少轻狂时。”
“你不必骗我。”他的目光隽永深邃,淡色的唇吐露出惊天之言,“你以剑引劫,欲结元婴,此为剑修之道,你来时尚不懂剑术,更遑论结婴。我方才斩碎的镜灵,究竟蛊惑了你什么。”
雷龙高鸣,风柱却渐渐有些缩小,这次雷劫极为怪异,不像平常追着人打,反而要姜雾自己入牢笼。
感知到丹田内气息慢慢沉浮下去,姜雾有了急色。她再不进去,元婴之雷恐怕就要消散了!
不做迟疑,她一剑挥下,劲风扫在耳畔,紧接着那双禁锢自己的手也猛然垂下,陆归龄逆着风口,亸袖迎立,“你……”
“你什么你!”
玄色剑尖泛着冷光,倏然扬在他鼻尖前,美人红衣飘飘,缭缭绕绕的乌发缠绕在细腰,“再进一步,休怪剑不认人。”
此情此景,她似乎真能随心操控那把玄剑,锋利的铁刃泛起霜色光芒,明晃晃打在青年玉白的下巴,勾起一丝缱绻雪色。
“陆归龄,别再靠近。”
她的声音消散在呼呼风声中,最后那抹烈色被风云掩盖,不过瞬息,盘踞多时的紫雷如万仞瀑布,轰然直下。
电光忽闪,陆归龄寂着眉目,转身立退千里,雷火打在他刚刚逗留的风口,燃起一片熊熊烈火,转而又被冰层覆盖,火势将烬。
众人散立在三英樰林下,皆注视着高空风云中,被云雾扑卷而来吞没的红衣美人,身姿高洁如冰,宛若九天神女。
一道雷龙从巨大积云中滕然飞下,带着万钧之势,直直打在她头顶撑起的霜色灵罩,噼里啪啦的电鸣声滋啦作响,如同游走的老树虬枝,蔓延在灵罩上。
亮光照亮了所有人的脸,叶浣握紧了手,青白的指骨暴凸。
上辈子的姜雾,一生都破不了元婴之劫,最后还惨死于天雷之下,现在刚过往生境一事,这劫数就来得这么快,实在是让她心跳如擂。
没有人可以保证,姜雾能安然渡过这次来势汹汹的三十六紫雷。
她的担心不无多余,因为下一息,打了二十四道后的雷云汹涌攒聚,一层一层堆如千阶,覆压在姜雾头上。
猛然惊雷,直下云霄。
无数菱花从高空碎开,众人连忙挥袖拂去,再抬眼,哪里还有什么浮空神女,风柱之下出现一方巨大焦坑,烈烈红裙遍布火烬。
她狼狈的捂住胸口,忍住咳嗽,还未来得及再运力凝出护障,又是一道震天巨雷,如倾流瀑布,狠狠打将下来,吞没了她犹带血丝的脸。
“师父!!!”
上辈子的梦魇再一次重新回忆在脑海,叶浣目眦欲裂,飞身就要破入风口,谁知道有一道身影比她更快,而她也被少年死死抱住。
“谢长宁!你!——”
她扭过头,撞进少年潋滟的桃花目中,看清了清澈倒影里,神情哀婉至极的自己。
谢长宁显然也被她给吓住了,他结结巴巴道:“你别急,别急,我师尊进去了,他,他在,元君定不会出事!”
叶浣陡然冷静了下来,理智迅速回笼识海,缭绕不散的魂音纷杂散乱,她安静低垂下眼,仔细屏气查了许久,待听到一丝熟悉的魂音后,松了口气。
还好,师父三魂俱在,没什么大碍。
她放下手,沉着双目,眺向风柱之中两道模糊的身影。
叶浣并不担心陆归龄会在此时此刻对姜雾有所不利,方才没动手,这会儿更不会。
只是想起上辈子,这位鼎鼎大名的真君渡劫失败,临死之际偏要耗费无数灵石,遁了七万万里路,最后倒在凡界一处无人踏足的小道上。
那会儿谢长宁与她还算相敬如宾,二人寻了好半晌踪迹,才在树下见到了那柄斑驳玄剑,以及落了满地的洁白琼花。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永不落幕的剑道天骄,在无情剑心大成的情况下,会半途折损于万无一失的雷劫中。
即使成为仙尊,谢长宁也从未参悟透他师尊渡劫失败的详因,而所有的天机均只指向了一点。
——她早早仙逝的师父,姜雾。
或许是天道也察觉出有异人闯入,滚滚云雷僵持在上空,短短几息内未再落下来,伏跪在地上姜雾撑起身,咳出闷在心口的污血,一抬眼就看见那道颀长如玉的身影。
“……你干什么。出去。”
“你会死。”
陆归龄并不清楚心底涌动的莫名感觉是什么,他修无情剑道,却不同他师尊斩情灭爱,这股感觉并不好受,不断催促着他,一定要上前,一定要拦下再落下的紫雷。
他很清楚的知道,他并不想面前这个女人死去。
姜雾脸上早没了往日萧疏冰姿,她垂着眼,一边撑着玄剑起身,一边缓缓道:“我的死活,恐怕当不得真君挂念。你出去,别挡我的仙途。”
他没有动身,高风阵阵,白色的袍角卷上破败红裙,“姜雾,你会死的。”
“锵——”
破空袭来的铮鸣剑声,稳稳停在他肩上颈旁,姜雾挑着右眉,血色染开在她嫣红的唇瓣。
“陆归龄,不要让我再多费口舌。”
她留着血迹的嘴角,勾出一个熟悉的嘲笑。
“我让你,滚。”
青年落拓身影微僵,他紧了紧手心,天上喷薄的雷云不断怒号,而眼前人的神色愈发冰冷。
落在舌尖的话,终是咽回喉头。
就在姜雾手中的剑要再次挥动时,他消了身形,没了支撑的那只手迅速垂下,剑尖抵在土坑中,姜雾掩住颤抖的手,不愿再多望他一眼,逆着狂风背过身去,缠绕的乌发瞬间吹开在苍茫浮空。
直至此时,蓄势良久的紫雷不再停留,一道接着一道,竟再无任何喘息之机,轰隆隆尽数落在美人纤弱的身影上。
天地一片惨白。
“——不!!!”
谢长宁再也拦不住叶浣,他被人反手一掌打在心头,匆忙间松开了手,下一眼再望去,那道冰蓝色的身影如同稚鸟投怀,义无反顾的冲往最亮的源头。
然而,有一道白光,比她更快。
叶浣被陆归龄布下的结界震落,随之赶来的谢长宁紧紧揽住她腰身。
“不要轻举妄动,这是锁灵阵,如若元君真的……此结界能困住她将要散去的魂魄,叶师妹,你可千万不要破开它!”
叶浣急促的呼吸还未平息,指腹触碰的冰凉结界刹那破碎。
“……!”
谢长宁脸上的郑重未来得及消散,眼睁睁看着面前水纹顷刻流逝,沉重的呼吸声落下,一道亮如白昼的刀光直挺挺落在他身上。
众人今日一惊一乍的,已然快要突破在世以来所能承受的极限,如今端看真君爱徒将要命丧三英樰林,不乏有胆小者抽气惊呼。
红绫如天际散开的英英流云,美人提剑散流岚,乌发张扬,她扔下玄剑,昳丽的眉目端得一副冰清玉洁,那柄长剑深深插在地上,无数条裂缝瞬间爬满周遭。
“谢长宁,休要碰我徒儿!”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鸡冻啊,终于有了一点码字的快感!!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叉会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