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世间从不会有免费的餐食。
不给神仙烧香,便是神仙,也做不得圣人,无条件满足凡夫俗子们的祈愿。
刘氏想得圆满,觉得打点好镖局那头就妥了,可事情一开始就在一直想去镖局的四郎这里折戟沉沙了。
晚饭餐桌上,刘氏提出若四郎真的想去,就跟宋大伯说一声,跟宋大伯家的堂兄一块去镖局。刘氏满心以为四郎定会喜出望外一口答应,没想到四郎闻言瞟了她一眼,没吭声。
除了慧娘和底下的年纪尚小的孙辈以外,宋家其余人都是知道四郎有多想去镖局的,这下刘氏好不容易松了口,四郎怎么还不说话了呢?乐傻了?
宋大郎正好坐在四郎身侧,见四郎久久不吱声,戳戳他的腰侧:“四郎,娘说允你去镖局了呢!还不赶紧谢谢娘?”
四郎捧着碗自顾自扒饭,半晌才闷声道:“我不去。”
“你说什么?”众人齐齐惊异问道。
“我不去。”四郎又重复了一遍,语气越发坚定。
刘氏这下是真搞不明白自己这个小儿子在想些啥了:“要死要活非闹着要去的是你,好不容易我松口了让你去,说不去的也是你,你到底是要干啥?”
“反正我现在不想去了。”四郎声音还是闷闷的,脸埋在碗里,看不清表情。
刘氏急了:“可是……”
张氏连忙给婆婆使眼色,小声劝阻:“四郎不想去还不就更好?完全如了您的意啊!”
刘氏本还有些懊恼四郎不按常理出牌,打乱了自己的安排,被张氏这么一说,怒火瞬间消散:对哦,自己的本意不就是想让四郎放弃去走镖的想法么?眼下能不用任何手段就让四郎放弃,这不是更好嘛!
可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四郎可不是那种能轻易放弃的人,现在说不去就不去了,肯定有缘由在的,若不弄清楚原因,纵然四郎现下决定不去,刘氏也是安不得心的。
“你为什么突然就不想去了?下午不还是争着抢着要去?”刘氏直言问道,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放心和怀疑。
“我不去了不是正合了你的意?”四郎放下手里的碗,抹了抹嘴,满不在乎地道。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糊弄我呢!说不准在家说不去了,到时候又偷偷溜走了……”刘氏嘀咕道。
四郎没听太清,也不太在乎刘氏到底说了什么,吊儿郎当地道:“您啊,也别老瞎操心了,我说了不去就不会再去了,原因呢您也别问别管,我乐意。”
宋父不乐意了:“怎么跟你娘说话呢!”
“还不带我心里不痛快啊!”四郎没好意思大声吼出来,只轻声念叨了一句,轻得不能再轻了,唯有坐得离他最近的慧娘听见了,连另一侧的宋大郎都没听清。
在其他人眼中,四郎只稍微动了动嘴,便沉默了。
张氏作为长嫂,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下,只得站出来为大家解围:“既然四郎自己有主意,那咱们就吃饭,吃饭,不聊那些有的没的。今儿这顿是我掌的厨,大家伙儿也给点评几句,能夸便多夸夸我,也好让我在娘面前邀邀功呢!”
小刘氏自从上回被刘氏训了一通,又经历了慧娘嫁过来不过三月就有了身孕的“噩耗”,最近很是安分了些日子,故而这回吃饭刘氏也让四郎叫上了她。她本来一声不吭地在吃饭,任刘氏、宋父、四郎等人之间“刀光剑影”,她自岿然不动。
可张氏出来说了话,意图缓和气氛转移话题,宋二郎便坐不住了,他捅咕了几下自己媳妇,示意她也说几句。小刘氏可不是那种以夫为天的女人,二郎捅咕他的,她置之不理,权当没这回事,实在被捅咕烦了,才对二郎暗暗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自己说?
二郎跟宋父长得极像,都是憨厚的面相,只不过他比宋父要白多了,显得少了几分傻气。他对着小刘氏讨好地笑:这种情况还是你们妇人家好说话。
小刘氏教二郎烦得不行,只得开口接话:“大嫂近来手艺有进步啊,有几分娘的真传了,我方才吃那道炒鸡蛋,还以为是娘动的手呢!”
自打她们成为妯娌以来,张氏就没怎么见过小刘氏心平气和地夸人,基本都是阴阳怪气的,要么在骂人,要么在讽刺。现在突然被小刘氏这么一夸,张氏觉得有些怪怪的,但弟妹好好说话了,她这个做嫂子的也不能落后呀,便扬起笑脸说道:“二弟妹好眼光!我也觉得我今儿这炒鸡蛋做得最有娘的神韵了。娘,您吃着像不像?”
刘氏听到这话,就知道张氏又要来卖乖了,故意不接招:“我吃着倒不大像。”
“娘,你嘴太刁了!我和二弟妹吃着都像,大家伙吃着肯定也像,就你吃着不大像。我不管,反正我是进益了!”张氏作势不依,嗔道。
刘氏乐得捧腹:“你都是有好几个孩子的人了,孩子们还在跟前呢,还跑我这来耍赖,也不嫌羞得慌?”
张氏舔着脸,嘿嘿笑道:“我是有好几个孩子了,可在娘面前,我们这几个儿子儿媳,不管多大都还是孩子哩!”
“你这话我听着耳熟,你和四郎这两个皮的,只要一想从我这捞便宜,就爱说这话。”刘氏调侃道,又伸手抱过大郎家的强子和壮壮,一腿坐一个,逗他们道,“你娘这么大了还老爱耍赖,还不如咱们强子和壮壮,你们说羞不羞?”
强子岁数长一些,已经多少知道了不能编排长辈,只抿嘴笑笑不说话。壮壮年岁尚小,还是淌口水的时候呢,哪里知道什么尊卑礼数,笑呵呵地附和着奶奶:“羞羞,羞羞脸!”
张氏教儿子这么一说,幽怨地看向刘氏:“娘……”
“行啦行啦,虽然确实还差几分火候,但也是真的有不小进步,还是值得夸一夸的,还不错!”看张氏那副可怜模样,刘氏摆手笑道。
得了婆婆的夸奖,张氏喜笑颜开:“诶!我以后一定继续努力,好好跟着娘学!”
张氏这一打岔,桌上方才凝重的氛围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只有主角四郎脸上仍不见笑模样,虽称不上阴沉,却也与往常鲜活欢乐的样子大相径庭。
他早早就吃完饭放下了碗,听其他人插科打诨了那么久,大家以为这茬就这么过去了,他冷不丁冒出一句:“那我先回屋了。”
刘氏才好些的心情瞬间又坏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突然犟得不行、让人无处下手的儿子,索性一声不吭。
四郎也没有一定要得个应答的意思,直接起身走了。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
眼见着场面再度冷下来,慧娘尴尬地笑道:“爹,娘,哥哥嫂嫂们,那我也失陪了。”她有些不放心情绪不太对的四郎。
刘氏勉强笑道:“你去吧,你之前还不太舒服,回去早些歇着。”
慧娘柔声应了,便转身去追四郎。
屋外仍有些积雪,白晃晃的,寒气四溢,比不得屋里烧着火盆的暖和,慧娘一出来就被冻得打了个激灵:旁人都说孕妇体热,她却是半点没受到影响,仍旧怕冷得很。
“四郎,你等等我,我也回屋。”慧娘刚迈出堂屋大门,就瞧见四郎慢悠悠地晃在回去的廊檐下。
四郎听见她的声音,扭头一看,果然是媳妇儿追上来了,便停下了脚步,顿在原地等。
“别跑,小心摔着,我等你。你这么早出来作甚?”四郎声音清越,却带着几分丧气。
慧娘“噔噔噔”几步小跑到四郎跟前,歪了歪脑袋,软糯糯地笑道:“我不放心你呀,就出来了。”
四郎闻言揉了揉她的脑袋,拉着她往西屋走,边走边道:“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你顾好你自己和腹中的孩儿就好了,用不着操心我的,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没什么照顾不照顾的,我又不是放心不下你自己照顾自己,就是放心不下你呀!”
慧娘这话说得绕口,四郎却直接懂了。
他忍不住转身抱了抱慧娘,没说什么,却抱得很紧。
慧娘笑吟吟地任他抱着,过了一会才嗔道:“进屋吧,外头冷呢。”
四郎如梦初醒,晃了晃脑袋,也跟着笑:“嗯,咱们进屋,我给你点炭盆。”
“炭盆应该没灭呢,我走的时候特地掩了灰,你给再加点炭就行。”
“好。”
待四郎加完炭,炭盆重又旺了起来,搬了炭盆到床边,四郎这才拉着慧娘的手,犹豫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在乱发脾气?”
慧娘脸上仍旧是那副笑模样,眉眼间已不复初嫁时的惶恐,而是充斥着安宁和幸福,她眨了眨眼:“我不知道你在恼什么,但是我知道肯定是有缘由的,你不是那种乱发脾气的人。”
“我怎么不是?他们都说我最是狗脾气呢,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发作了。”
“反正我就是知道,你不是。”
“……我听见了。”四郎闷闷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