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可疑地愣了愣,才道:“……记得,记得。这不是顺带嘛!诶娘,说起慧娘,她人呢?怎么不在这烤火?”
他什么德行刘氏这个做娘的可谓是了解得一清二楚,见他迟疑一下才回答,又顾左右而言其他的,十有八九是忘了这回上山只是小打小闹的本质。
她也不拆穿,只是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怎么办呢?摊上这俩没数的男人,话都说出去了,人也邀约了,总不能又反口说不行你们不能去了我们只想自己玩吧!
“行了别装了,约都约了,我还能不让你们去不成?慧娘在屋里,说要看看衣服有没有要补的,顺带歇歇。你去看看她,要是她没躺床上睡着,就叫她过来烤火,你那屋估计冷着呢,别又冻着了她。要是睡了或者不想过来,你就去取些炭生炉火,好歹把屋子弄暖和些。”
刘氏懒得跟这傻儿子掰扯,径直不客气地指使道。
四郎爽快地道:“好嘞,我这就去!”说罢就颠颠儿地转身去了。
张氏:“四郎……现在越发勤快了。”
刘氏低笑:“也就这会新鲜劲呢,想着媳妇孩子才叫得动,希望以后不会又惫懒下去吧!”
张氏察觉到刘氏心情明显变好,便接话道:“娘您别担心这个了,我瞅着四郎是个有担当的,日后小夫妻俩自己过的时候自然知道要勤快了,不然活儿攒在那不就得让慧娘干了?”
顿了顿她又摇头晃脑地补充道:“我看四郎可舍不得让她媳妇儿操劳。”
刘氏也打趣道:“我看他也舍不得,就舍得我和他爹围着他转悠。”
张氏这会儿已经完全放松了,心知婆婆不会再揪着她的错处不放,便开怀大笑,乐道:“娘这是醋了呢!莫愁莫愁,还有我们这些儿媳妇疼您呢!”
刘氏也不想真的跟这个素来疼爱的儿媳妇闹僵,也顺势逗趣道:“可歇了吧,全都是讨债鬼!还你们疼我呢,不巴着让我疼疼你们就不错了!”
张氏故作委屈:“娘可不能因为四郎一个人就一篙子打翻一船人呐!来来来,为了证明我最心疼娘,我来帮您纳鞋底,晚上饭我也包了。”
刘氏:“可拉倒吧!就你那纳鞋底的水平,别一会我还得返工!”
“那我做饭去行了吧。”张氏退而求其次。
“我看你这是又想蹭我一顿伙食。”刘氏拆穿道。
“……娘,说好的看破不说破呢!”
“谁跟你说好的你找谁去,我可没说好。”刘氏笑道。
张氏幽怨地瞅她。
刘氏憋不住噗嗤一笑:“行了行了,就赏你这顿饭了。你之前不是说大郎打了酒?让他晚上带着孩子们都过来呗,也叫上二房的,咱一家人聚聚喝几杯,热闹热闹。”
张氏故意表现出大喜的模样,刘氏哪怕知道她这是在故意耍宝,也被逗得见牙不见眼:“你可有点出息样子吧!不就一顿饭嘛!”
张氏讨好道:“这哪是一顿普通的饭呀!用四郎的话说,这分明是娘对大家伙儿的慈爱之心!”
刘氏虚空点她的脑门:“你呀!快别学四郎那套了!”
“我这是真心话呢!”
四郎此时也搀着慧娘过来了,步步小心,生怕媳妇儿摔着。
他听见了这番对话,也跟着帮腔:“我这套怎么啦?真心话就该直说才对呢!”
见四郎也来了,刘氏受不住地摆手轰张氏去灶房:“不是说去做饭?你可赶紧去吧,别等会天都黑了饭还没见着影子!甭在这跟四郎一唱一和的,想着我都脑壳疼!”
张氏笑着去做饭了,四郎搀着慧娘坐下之后也老神在在地坐在了慧娘边上,一边烤火一边逗自己娘:“娘啊,你现在可真是把对我的不耐烦表现在脸上了啊!”
刘氏点点头:“对啊我都烦死你了,要不是慧娘得我心,我早就把你这么个糟心玩意儿扔出门了,天天就知道气我。”
四郎被她完全不否认的态度一噎:“我有这么讨嫌么?”
“本来还行,主要你媳妇儿太讨喜了。”刘氏语气平平,仿佛自己在说什么正经事。
太讨喜的慧娘日常茫然:这娘俩咋又斗起嘴了呢?
四郎嬉笑道:“那行吧,本来还行就好,反正我媳妇儿讨喜也就是我讨喜了,没差,我不嫌弃。”
见刘氏张口又要说话,怕她又瞎说,四郎连忙转移话题:“诶爹怎么还没回来?”
刘氏:“……”
“我瞅瞅去。”刚坐下的四郎又站起来溜了,生怕刘氏再把炮火对着他。
刘氏微微摇头,轻斥道:“这小子!溜得倒挺快!”
慧娘轻笑道:“四郎刚刚还在念叨爹呢!”言下之意,他也不全是为了躲娘。
刘氏笑了:“还算这小子有心。他爹估计快回来了,四郎去迎迎也好。”
慧娘跟着笑了一会,又犹犹豫豫地瞥刘氏,欲言又止。
刘氏看了她一眼,道:“想说啥就说呗!”
“……娘,刚才你为啥不同意大哥二哥他们跟着一块上山下套子呀?”慧娘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耐不住内心的好奇,开口问道。
她本想等到夜里再问四郎的,可实在好奇得紧,索性便直言相问了,毕竟问四郎的话一要等二来四郎也不一定知道内情,还不如直接问婆婆呢!
刘氏本就猜到慧娘可能是要问这个,闻言道:“我就知道你琢磨不透还憋不住。”
慧娘腼腆一笑:“我这不是脑袋不好使嘛,大家都说一孕傻三年的,娘你就可怜可怜我和孩子,直接告诉我吧~”
刘氏好笑地道:“我看你聪明得很,还知道找我乖孙做挡箭牌了!就是心思没用在这些事上来,不然哪用得着我跟你详说啊!”
慧娘讨好地笑笑,软和又可人疼。
“你呀!可长点心吧,妯娌之间门道多着呢,我这会能帮你自然会帮你,可有时候我也不好说话的,你总得自己立起来才行呢!”刘氏小声说道,像是生怕被别人尤其是灶房里忙活的张氏听见。
慧娘呆愣地应道:“啊?哦哦。”
见她仍旧懵懂,刘氏这下真的长叹了一口气,暗道无奈,只得直接掰开了揉碎了跟她解释这里头的门道。
“之前呢,你爹和四郎他们上山下套子都是带上大郎二郎他们的,得了的东西基本都是分三份,咱们家一份,大郎一份,二郎一份。这样分四郎肯定是吃了大亏的,不说他两个兄长的手艺本就比不得他,便是使的力一样,四郎也该单独一份,只不过是头一回按四份分的时候你二嫂来闹过,说四郎跟着我们老两口吃,就该分三份才是。没办法,为了耳根清净,我和你爹做主按三份分了,权当四郎这个做叔叔的投喂投喂底下的小辈侄子侄女了。可眼下四郎与你成了婚,当然不能还按着你们四房吃这个亏。”
慧娘恍然大悟,笑着劝解道:“其实也没事,我们现在跟着爹娘吃喝,按三份分也算不得吃大亏。四郎肯定也不介意这个的。”
刘氏撇撇嘴:“那也不行,惯得他们!而且我现在回过头来琢磨琢磨,那回二郎媳妇来闹事,看似是她一个人贪心的主意,实际上恐怕你大嫂也未必真的干净。”
慧娘听着这话面上有些尴尬。
刘氏见状也有些懊恼自己嘴快,跟慧娘说这么直白作甚,平白让她们妯娌之间处起来尴尬。
但说出口的话如覆水难收,说都说了,还能怎么办?只能勉强描补一二了。
“我不过也是自己猜测罢了,出得我口,听得你耳,这话便到此为止了。你两个嫂子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你且自己日后观察便是,旁人说的也算不得准。”刘氏有些尴尬地补充道。
慧娘善解人意地笑笑:“嗯,娘说的对。”
懊恼过后,刘氏又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起码目前来看这个四儿媳是个跟自己一条心的,她挤眉弄眼地示意慧娘,这事可是她俩的小秘密,此后在对待张氏的问题上她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慧娘被婆婆这活泼的模样逗得忍不住闷笑:婆婆之前还老抱怨四郎不知道随了谁,那么跳脱不稳重,现下有了答案了——刘氏这挤眉弄眼的模样跟四郎可谓是像了十成十。
刘氏可不知道慧娘在心里偷偷编排她呢,还兀自在那碎碎念:“妯娌之间相处门道可比娘家姐妹间的门道多了去了。你娘我命好,嫁过宋家来上无婆婆下无小姑,妯娌也就一个,还最是个和气人,这么些年顺风顺水的也就过来了。所以这方面我也没啥能教你的,你自己多长点心,多留神,不说要人人都念你的好吧,起码得既无愧于心又不吃闷亏……”
慧娘认真听着婆婆的念叨,也不嫌烦,而是频频颔首应是。她非常庆幸自己能遇上刘氏这么一个好婆婆,待她温和友善不说,还尽己所能,教导她为人处世。
见她听得认真,刘氏说的越发起劲。
慧娘庆幸能遇到刘氏这样的婆婆,刘氏也欢喜能有慧娘这般的儿媳呢!她生养了四个儿子,心中却始终有一块缺憾:没能生个乖乖巧巧可人疼的闺女。自打遇着慧娘,刘氏就觉得自己心头这点缺憾被补满了——儿媳妇可人疼起来,哪有臭小子啥事了啊!
刘氏谈兴大发,可被她无数次明里暗里嫌弃的四郎却不想让她继续如意。
“娘,爹在大伯家,说一会再回来。”四郎推开门冒了个脑袋,先是瞅了瞅刘氏的脸色,见她满脸笑意,松了口气,才开口道。
刘氏无所谓地点点头:“哦,知道了。慧娘啊,可不是娘诓你,你可得跟你两个嫂子好好处,最坏最坏也要有个面子情……”
四郎跨过门槛,又掩上门,大喇喇地坐到慧娘跟前,咧嘴道:“娘你跟慧娘说这些干啥!她脾气那么软和,我本来就怕她被二嫂那个舍得下脸的欺负呢!你再说让她好好处,她恐怕被欺负了都不敢吱声了。”
被打断了谈兴的刘氏睨他:“你以为就你担心?我不也担心嘛!就是因为担心才更得要叮嘱她好好处!”
说完又转向慧娘:“慧娘你别听四郎的,娘不会害你的。就拿你二嫂来举例好了,她这泼皮性子可不全是坏处——对自家人泼就是搅家精,可要是对着咱们大家伙都厌恶的人撒泼呢?那不就是为民除害了?”
慧娘教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只知道点头应是了。
四郎则对刘氏竖起了大拇指:“娘啊,您这招可真是高哇!”
刘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骄傲地挺了挺胸膛:“那可不是!”
“不是我吹,就您这聪明才智,当代女诸葛哇!要不怎么说是我娘呢,这手段,绝了!”四郎继续接话吹捧,顺带捧了一波自个儿。
刘氏闻言一鞋底就又抽过去了:“你小子怎么这么能呢!你老娘脑袋瓜灵难不成还是沾了你的光?还要不怎么说是你娘,怎么,要是没聪明才智就不够格当你娘啦?”
四郎往后缩了缩身子,讨好地笑道:“哪能啊!我这不就是随口一吹嘛!别抠字眼呀!我夸您厉害呢!”
刘氏决定放弃这次谈话,显而易见,有四郎这个善于插科打诨的在,她是没法好好跟慧娘聊天的。
“你爹去你大伯家干啥?”
“哦,说起这个我想起来了,刚刚爹让我给您带个话来着,我差点忘了。”四郎突然想起了他回家还是有重任在身的。
“啥话?”
“这就要从上回我送彭表舅回家那次说起了。”四郎轻咳一声,摆出一副要讲古的样子。
慧娘闻言来了点精神,靠在椅背上也摆出了要听故事的架势。
刘氏则无情地打断了这对小夫妻的默契:“我问你你爹让你带啥话,你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干啥。”
四郎已到嘴边的一长串故事被她这么一噎,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咽下去,心里暗暗埋怨娘简直莫得感情莫得好奇心,嘴上还要巴巴地说道:“娘你别急呀,这不马上就说了嘛!”
刘氏完全无愧于四郎心里的埋怨,直接了当地道:“说。”
四郎:“……爹说问问你要不要回娘家村里看看刘二。”
“刘二?看他干啥?”刘氏疑惑地问道。
四郎嘴角扬起,脸上挂着一丝戏谑,瞥向刘氏,像是在说:这不还是要让我解释?
刘氏眼风一扫:说是不说?
四郎瞬间便失去了威风,麻利地将原委和盘托出。
事情还得从慧娘感染了风寒发高热的那天说起。
那日,四郎送了来问诊的彭亮表舅回家,返程的路上被突然蹿出来的刘二吓了一大跳,还摔了一跤。四郎本就不耐烦应付刘二,现下还被他连累得受伤,因着嫌晦气得很,问都没问刘二大冬天的待路边阴沟干啥,只不耐烦地喊了一声让他没事赶紧回家,便直接驾车走人了。
四郎回来以后也没当回事,只以为刘二是出来有事累了在路边歇歇,或者干脆就是摔了一跤跌进阴沟里了也是有的。
可宋家大伯带来的消息证明,这事可不是这么简单。
刘二是刘氏姑表兄的儿子,刘氏这个姑姑就嫁在隔壁村,也是一户姓刘的人家,且与宋家大伯母还是实在亲戚,故而这回消息先传到了宋大伯那处。
刘氏那姑表哥名唤刘家旺,为人最是爽快胆大,身手利索本领也大,乡亲们说起他都是要竖大拇指的。偏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得了刘二这么个窝囊儿子,且不说旁人笑不笑话,单就刘家旺本人来说,他自己都瞧不上,故而他总是想寻机操练操练这个立不起来的儿子。
这不,秋猎便是刘家旺认为的好时机了。
他力排众议,硬拎着刘二便跟着众人上了山。本想趁机练练儿子的胆子,没成想一下子用力过猛,把窝囊废刺激成了傻大胆,非但敢私自在夜里往熊岭去,回来后被教训了一顿之后还敢离家出走了。
没错,四郎那日遇到的刘二并不是什么累了歇歇或者不小心摔了一跤,而是被施了家法之后离家出走。
本来呢,若换个旁人,这么大个人了,便是当真离家出走了也没什么,左右走不远,也会知道没银钱该往亲戚家去投奔。可刘二这人之所以被四郎兄弟这般嫌弃,自然是有缘由的,他这人还就真跟旁人不一样。
他离家出走是真的“净身出户”,啥也没带,就穿了一身厚衣裳,银钱吃食一样没备,口袋比脸还干净。
他也没个计划,只想着避开自家人的行动路线就行,没有目的地,既不是投奔亲戚也不是投奔朋友,惹得发现他不见了的老刘家人往亲戚朋友家找了一通也没找着。
要四郎说,刘二不往亲戚家去怕是知道亲戚家皆不会收容他,只会遣人去叫他家人;而不去投奔朋友,怕是根本没啥兄弟朋友吧!
四郎把这个猜测一说出口,刘氏便笑骂道:“就你促狭!”
慧娘也抿嘴偷笑。
四郎不以为意地咧嘴笑道:“本来就是,就刘二那窝囊样子,正经儿郎哪个瞧得上他?那些混混怕是喜欢这样的,好欺负,偏生刘二胆小,恐怕也是不敢跟他们混在一处的。”
“家旺表舅带着族人找了两三天才找着人,原是晃悠着往山里去了,幸好不敢往深山里去,才留了一条小命在。”
刘氏皱眉:“那是伤着了?”不然宋父怎么问要不要去看望呢?
四郎点头:“在雪地里待了两三天,便是没有别的毛病,冻也能冻伤他那细皮嫩肉的。单要是冻伤了倒也还好,不至于要亲戚去探望。听说是掉一个废弃的套子里去了,摔折了腿,胳膊也伤着了,这几天还一直发着高热,喝了药也没见好转,怕是不大好了,才送信到各家亲戚的。”
一旁安静听着的慧娘惊道:“不大好了?!”
刘氏更是激动:“年纪轻轻的,怎么就……”
四郎劝慰道:“诶你们别急呀,我话还没说完呢!初时是给了信儿,说怕是不大好,可后头又说,现下已经退了热,只不过人依旧是昏迷不醒,待醒了好生养养,应就无碍了。”
这下连慧娘都嗔怪道:“你这人说话怎么还带这么大喘气的,吓死我们了。”
暴脾气上头的刘氏却什么话都没说。
默默抄起手里刚纳好的鞋底就是一个狠手。
四郎不敢躲,毕竟是自己嘴欠来了个大喘气,只好闷声受了,让刘氏把这口气给出了,省得自己后头还要被清算。
他讨好地笑笑:“怪我怪我,是我没说清楚。娘您打几下出出气,甭气坏了自个儿。不过您还是得赶紧拿个主意,咱家去还是不去?要是去的话啥时候去?又带些什么?这都得您做主呢!”所以您忙着呢,别花这功夫来揍我了。
刘氏没好气地道:“当然得去!虽说关系远了些,但到底都是亲戚,不知道还好,知道了怎么能不去?既是去看望病人,自然没有下午去的道理,今儿天色也不早了,就算去也来不及,就定明天去好了。”
慧娘扯扯四郎的衣袖,低声问道:“为什么看望病人不能下午去啊?”
四郎小声回答道:“我们这就有这么个规矩,我也不知道为啥。”
正在琢磨带些什么东西随礼的刘氏耳尖,听见了小俩口之间的对话,朗声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你就说你能知道个啥?”
四郎摸摸鼻子:“你们又没跟我说过……”
“我们说也要你能坐得住听啊!慧娘,来,坐娘这边来,甭跟臭小子坐一块。”刘氏招招手,作势要分开小夫妻。
慧娘为难地看向四郎,她想跟四郎坐一块,又不想违背婆婆的话,一时间有些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时四郎这个为人相公的就挺身而出了:“娘,说我就说我,你叫慧娘不跟我坐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还带这样惩罚的呢!老话不是说,坏人姻缘是要遭牛踢的呢!”
“我怕慧娘和孩子沾染了你的蠢笨气息。”刘氏一丁点面子都不给儿子留,直截了当地说道。
四郎一愣,竟不知该先指责刘氏“棒打鸳鸯”还是该先抱怨刘氏又骂自己的好。
慧娘忍笑娇声道:“娘,我娘家那边没有这种习俗,不如您给我说道说道?”
刘氏眼见慧娘这态度应是不会坐过来了,既欣喜于小夫妻感情好,又有些发酸——说好的都听娘的呢?怎生相公回来了就没她这个当娘的位置了?
她轻哼一声,才解释道:“老辈人都说,上午天地间阳气最重,过完午时,天地阴气、邪气便慢慢滋生了。若是正常人,自是不会受这虚无之气的影响,可病人不同。生病之人最是体虚,旁人去探病是从外到内室,身上定会沾染几分气,上午去带的是阳气,自是无碍;可下午去带的便有阴气、邪气甚至秽气,就会冲撞了病人了。”
慧娘听罢恍然大悟,点头笑道:“那确是不能下午去了。探病本是好意,可不能好心办了坏事。还是娘懂得多,娘可真厉害!”
刘氏教儿媳妇这一番直白的吹捧,心里暗暗乐得恨不得眉开眼笑,面上却仍旧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淡定模样。
四郎也跟着吹捧:“那可不是,咱娘可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聪明能干人儿!”
推门进来的宋父也附和:“嗯,四郎这回终于说了个大实话,你娘是特别厉害特别好!”
刘氏嗔怪地乜斜着眼:“孩子们瞎吹也就罢了,你跟着凑啥热闹呀!你去大哥家聊啥了费这么久?赶紧过来烤烤火,这大冷天的,一个两个都往雪地里钻,也不嫌外头冷得慌。”
宋父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温柔,憨厚地笑道:“我说的可是大实话,哪里瞎吹凑热闹了!我媳妇儿可不就是特别厉害特别好嘛!”
见刘氏面色羞窘,他这才见好就收,接着答道:“大哥找我商量年后的事呢,也说了说家旺表兄家二小子的事。也就在路上受了些冻,进了他家门也点了炭盆的,不会冻着。”
“年后什么事?表兄家那事我方才已经跟四郎商议好了,明儿就去探望探望,我们两个老的去就行,四郎在家照顾着慧娘。”
四郎:……这事,有商议过?不都是您一个人拍板的嘛!
不过他确实也不想去,刘氏这样的安排正好如了他的意:且不说慧娘身怀有孕他不放心让她一人在家,说老实话,以四郎的性子,他也不稀得去看望那个不着四六的刘二。要他说,既然没有大事了,去看他作甚呢,没得浪费时间,而且这么多亲戚朋友都去探望,说不准还会让刘二觉得离家出走也不是什么大事坏事呢!万一以后还不吸取教训往外瞎跑,那罪过可就大了。
当然,四郎没敢把这话往外说,不然肯定是要被爹娘捶的,哪有这样不盼着人好的!
宋父不知四郎心里的想法,听刘氏说商议好了,便权当他们是商量过才定下了,点了点头:“行,这事你们说好了就行。”
说罢犹豫了片刻,宋父又接着说道:“大哥说,年后镖局招人,他家的三小子决定去试试,问咱家四郎去不去。”
刘氏脸色顿时一僵,四郎眸中却染上了几分兴奋之色,转瞬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偷偷觑了几眼刘氏,眸光又暗淡了下去。
宋父见刘氏脸色不好,声音便弱了下去,但还是坚持说完了:“我琢磨着这事还是得回家商量商量,就没把话说死,跟大哥那头回的是现在也说不好,年后的事现下也不着急定下来,年后再说。大哥也应了。”
说罢递了个眼神给四郎:为父只能帮你到这了。
四郎耷拉着脑袋,蔫儿吧唧的点了点头,幅度几乎让人瞧不见。
慧娘一脸莫名,但见大家脸色都说不上好,也不敢吱声,问询的眼神瞅向突然没了精神的四郎:发生了什么?
被媳妇儿求助的四郎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没说话。
刘氏脸色仍旧不大好,语气僵硬:“我是管不得你们父子了,早先便再三说过的话也不顶用了。”
脸色同样不大好的四郎坐在凳子上,低着头一声不吭。
听到刘氏有生气的意思,宋父搓着手,弱弱地道:“这哪的话呢,咱家你当家,我们当然都是听你的。”
刘氏一拍桌子,怒气毫不掩饰,气势汹汹地吼道:“说是说我当家,可要我说,这家不都让你们爷俩当了嘛!我说不能上山,你们隔三差五往山里跑;我说不去走镖,你们三番五次想要跟着去!你们就是瞧我这日子过舒坦了就想着来找我不痛快是吧!”
被刘氏这波怒气一震,宋父连忙陪小心:“你恼了也别拍桌子啊,仔细手疼。我这不是说回来商量嘛,你要还是不同意,咱们就不去,多大点事啊,不值当你生这么大气啊,别气坏了身子。”
听到宋父这话,四郎身躯一震,嘴唇微颤,有心想站起来反驳,但又顾及刘氏的心情,再加上慧娘也在,他只得按下不发,只把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膝盖里。
刘氏怒气仍然不减,声音甚至渐大:“我早就说过我不同意!你们就是存心惹我生气!山里是要命的地方,走镖更是去得回不得!我好不容易把四郎他们兄弟几个养大,你要把我三儿送去县里做学徒受苦,我心里苦但是也不好说什么,现下你还要送我四儿去死,宋全福你咋这么心狠呢!”
教她这么一指责,宋父,也就是宋全福,眼里满是苦涩:“在你眼里,我就这般狠心,舍得让亲生儿子去送死不成?”
眼见着这老两口要开始演苦情戏码了,四郎忍无可忍地站起来:“你们俩能别这么一唱一和了嘛!瞧把我媳妇儿吓的!”
刘氏和宋父齐刷刷看向四郎,刘氏色厉内荏,宋父委屈巴巴:“谁跟他(她)一唱一和啦!”
戏最足的当属宋父,满脸都写着:我一直在为你争取,你还冤枉我?
四郎似笑非笑:“你们是我爹娘,这么多年了,你们啥路子我还不知道?”
刘氏闻言眼神有些闪躲,嘴上含含糊糊地道:“我们能有啥路子……”
“你们不就是又想把这事给混过去嘛!你们俩吵一吵,唱念做打来一轮,我就会生气,还是自己跟自己生气,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呗!一年就又这么混过去了。”四郎毫不留情,直言拆穿。
真不怪四郎拆穿,年年都是这一套,便是头一年不知道,多轮几回便是个蠢笨的也能看出些许来,更何况是脑筋灵活的宋四郎。
慧娘揪揪四郎的衣摆,小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啊?”
四郎扶起慧娘的胳膊,搀她起身,冷笑道:“怎么回事,还能怎么回事,他们夫妻一伙儿欺负我呗!走,我扶你进屋休息去,别搁这坐着看他俩唱戏了,甭教坏了肚子里的孩子。”
慧娘愣愣地道:“啊?哦,哦。”顺着力道便跟着起身了。
“混小子你说啥呢!怎么就教坏孩子了!你难道不是跟着我们长大的?”刘氏气鼓鼓地道。
“呵,要是我孩子也学会这套,我能气死!”四郎翻了个白眼,顶嘴道。
刘氏这下是真有些生气了:“什么叫你能气死?我们还不是为了你好?你就非得把小命送掉才好?”
四郎眉眼像是蒙了一层灰纱,声音也低沉沉的,他撇了撇嘴:“我只是不喜欢你们这样……”
见母子间眼见着就要剑拔弩张了,宋父连忙居中调和道:“哎呀一家人之间说这些伤人话做什么!有话好好说便是,咱们晚上吃完饭好好说说这事,不急不恼哈!”
刘氏、四郎双双给了他一个白眼:还不都是你挑起来的事!
宋父无语凝噎:……都怪大哥,找我说啥走镖的事!
眼尖瞧见门口大嫂张氏的身影一闪而过,慧娘弱弱地插话:“要不,咱们先吃饭?”
四郎闻言问道:“媳妇儿,你饿了?那咱们去吃饭!”
慧娘其实不怎么饿,但为了不让他们继续争锋相对,只得点头应是。
见慧娘说饿了,刘氏也放弃继续这个话题了,连忙起身往灶房去瞧张氏忙好没,又招呼道:“你们谁去叫一声大郎二郎,叫他们都过来吃晚饭。现下还早,二郎媳妇应该还没做饭,叫她也来。”
四郎本不想应,他还恼着呢,才不想听她使唤,他们夫妻感情好,那就让爹去呗。
看他没有应声,也不动弹,慧娘无奈地推搡了一把:“四郎你去!这大雪天,让爹歇歇。”
“你就不怕我累着摔着了……”四郎边走边小声抱怨道。
慧娘微笑:你年纪轻轻的还能摔一跤就碎了?哪有让做爹的跑腿当儿子的在家歇着的道理。
“行啦,我去就我去。”被自己媳妇儿笑得有些心虚,四郎摸了摸鼻子,认命了。
见四郎乖乖走远,刘氏乐了,走到慧娘边上笑道:“还是你能治得住这小子。”
慧娘白皙的脸上荡开一抹轻笑,柔声道:“是四郎孝顺,舍不得爹劳累,只不过是嘴犟,才会这么轻易被我说动的。”
“四郎确实也就嘴上不饶人,实际是个顶孝顺顶聪慧的好儿郎。哎,是我这个当娘的耽误了他……”刘氏先是赞同慧娘所说的关于四郎的孝心,而后又叹上了。
慧娘眉头轻蹙,一边扶着刘氏往灶房去,一边开口问道:“我方才听得稀里糊涂的,没听明白究竟是个什么事情,还要劳烦娘给我解解惑才是呢。”
“县里有个镖局,走镖的镖头是咱们家亲戚,早先便看中了四郎,想让他跟着走镖去,我给拦下来了没让他去。可年年镖局都会招一回人,我和他爹拦了一年又一年,这回四郎怕是真的恼了……可是走镖这行当哪里是好入的,一不留神就是身死异乡……”刘氏苦笑道。
慧娘紧锁眉头,惊道:“这么危险的事情四郎怎么好去的!这个确实是他在胡闹了……”
“对啊,他这明摆着是要去送死,我这个当娘的怎么可能不拦着?”刘氏继续说道,“他之前喜欢往山上跑,我虽然也担心,但还是随他去了,到底是家门口的地界,除非真是倒霉到家了,或者人傻不愣登的非要往深山去,不然都出不了大事的。可这走镖的事情能一样嘛!偏生四郎死活不听劝……”
慧娘越听脸色越是凝重,她身子本就算不上好,眼下又是双身子,被走镖这事一吓,一时竟有些头晕迈不开步。
走在她们后面的宋父率先发现慧娘的不对劲,连忙伸手戳戳刘氏,示意她别说了。
刘氏正说得酣畅,沉浸在对四郎的担忧里,突然被宋父这么一戳,扭头就骂:“宋全福!你干啥呢!”
宋父只得小声道:“你别说啦,这事晚些时候再跟四郎说就是了。”
刘氏还不解其意,一脸莫名其妙:“慧娘能治得住那小子,我跟慧娘说说其中利害,让她劝劝,怎么啦?”
“葛氏还怀着孩子呢,你说这些惊着她了!”虽然他这个做公公的直接说儿媳妇怀着孩子什么的有些不太庄重,但见刘氏迟迟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宋父也只得直言了。
刘氏此时也看到了慧娘脸上的苍白,懊恼道:“瞧我!吓着你了吧,没事没事,我保管不能让四郎去的,你放心。”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灶房门外了,慧娘勉强笑了一下:“爹,娘,我没事,就是有些冷,进屋就好了。”
“那咱们赶紧进屋。”刘氏闻言加快了脚步,搀着慧娘进了灶房。
灶房里比外头暖和多了,锅炉口火光在欢快地跳跃,灶上张氏在热火朝天地忙活,蒸饭的水汽不断地往上冒,使得整个灶房都有些烟雾缭绕的样子。
刘氏着急忙慌地把慧娘安顿到角落里的椅子上,问道:“现下感觉可还好?要不娘给你倒杯糖水?”
张氏闻言扭头问道:“慧娘怎么了?”
“不妨事,不用倒水了,我刚刚就是一时有些冷,现在好多了。”慧娘一并回答道。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慧娘有了身子,若真觉得身体不适,那可不是什么小事。
“娘,我看四郎那态度,怕是真的想去的……”慧娘犹疑地开口道。
刘氏闻言苦笑道:“若不是他坚持想去,我和你爹哪至于搞什么一唱一和呢?”
张氏插话道:“四郎?他想去哪?怎么没见他?”
“还不又是镖局的事!”刘氏闷闷地道。
“镖局又招人了啊,”张氏了然道,显然这事在宋家闹开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要我说,娘您也别愁,四郎要实在想去您就让他去呗!”
刘氏本就心烦意乱,教张氏这轻飘飘的几句话说得心头一梗,怒道:“你说得倒轻松……”
见婆婆满脸怒火就要冲自己来了,张氏缩了缩脖子,连忙打断道:“咱家和镖头不是亲戚嘛,让镖头安排安全点的活儿呗!不走镖,只做镖局里的事情,搬搬东西守守仓库,时间久了,四郎觉得无聊,自然就回来了。”
刘氏眼神一亮,抚手大赞:“这主意不错!可行可行,托人给带句话便是了。”
宋父立在门口,犹犹豫豫地开口道:“这怕是不大好吧……”
“我也觉得不太可行,四郎肯定会闹将开来的。”慧娘也不赞同这招。
刘氏却越想越是觉得可以,她笑道:“咱们不跟四郎说不就行了?也托镖局那边封口,到时候天知地知你们知镖头知,只要四郎不知不就妥当了?”
见婆婆兴致勃勃,慧娘也不好直言反对,只得暗自祈祷:诸天神佛在上,信女祈盼四郎可千万不要知道真相,就算知道了也不要直接开闹。
她一边默默祈祷,一边分神琢磨,也不知道不上香神佛能不能给办事,可眼下冰天雪地的也不知道去哪找庙去供香火,可真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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