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杜蘅收到傅思铭寄回来的材料。
材料准备得详尽而充分,他在报名网站重新提交资料,很快通过。
杜蘅心中放下一块石头,接下来就是全心全意准备比赛。
比赛第一轮的主题很大——“彼处·理想家园”。
秋锦葵看到这个题目的第一句感叹就是,“这题目可真tm文艺。谈这种虚的东西有什么用,我的理想家园就是在黄浦区有个大平层,对面是东方明珠,下楼就是商场,最好全款一次付清,没有贷款压力!可是没钱,再理想有个屁用。”
前台姑娘小芸听到,噗嗤一声笑出来,“老板您和杜工一样,都是学设计的,怎么您眼里只有钱?”
秋锦葵哼哧一声,“我没有钱的话,拿什么给你们发工资?”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在兴致勃勃讨论这个主题。
af学院赛报名的那个网站,除了报名的入口,还有作品展示区和自由讨论区。
af学院赛光报名者就有300多人,加上亲友团、同事、各路围观群众,实时在线人数一下就超过一万,虽然比起其他大流量网站来说不值一提,但对于建筑圈,实在可以说人数众多,备受关注了。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自由讨论区里热热闹闹,隔几分钟就有新帖子跳出来。
在各种各样、混杂着各种语言的帖子里,不时能看到杜蘅的名字夹杂其中,当然一般都跟晏榕连在一起。
晏榕在曼谷公寓竞标会上轰轰烈烈的表白才刚刚过去不久,正是大家茶余饭后谈论的焦点,风波未平之下,杜蘅的名字又赫然出现在af学院赛的报名表中,怎能不成为话题中心的人物。
不过话题的核心围绕的不是杜蘅的设计水平,依然是和晏榕的感情纠纷。
有个名叫“九夜”的id就接连发了好几个帖子,“杜蘅怎么还有脸来参加比赛,又是拿晏榕的设计吗?”
“这么想出名,呆在晏榕的团队还不够吗?来这种比赛刷什么存在感?”
杜蘅本身很低调,不爱在人前出风头,不像有些设计师拿下一个大项目恨不得个个媒体轮番报道,天下皆知他的创意和背后故事才好。杜蘅拿下项目时相关报道和宣传虽然也不少,但他接受采访却很少,人一多他就先避开了。
因此关于他本人的创意、构思、设计水平,外面知之甚少,而流言甚多。
当然也有和杜蘅接触过、听过杜蘅汇报的人,跳出来说几句公道话,但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也不愿意多说自己是怎么输给杜蘅的,谁都要面子,更别说这种靠才华吃饭的行业,各个心气都很高。
再者,一旦有人帮杜蘅说话,就有人放出一些图片,“这是宗瑾美术馆的设计草图,看下面这几张,空间的线条,很明显是晏榕的风格吧。如果有人还看不出来,我再放几张晏榕的草图对比下,看这几章,这里的线条,是不是一模一样。不然杜蘅国内一个普通学校毕业的,怎么可能半年拿下几个这么好的项目?”
这也确实是晏榕的手笔,当时做宗瑾美术馆的设计,杜蘅生病住院,有些图确实是晏榕做的。
这让大家对于杜蘅本人的评判,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当网上讨论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杜蘅本人正在江明津那里,认真学习讨论第一轮比赛的主题。
入冬后,北方天冷,虽然室内有暖气,室外的风还是跟刀子一样刮着人的皮肤,江明津便携妻子苏楠眠南下来过冬。
他们在天目湖租了一栋五居别墅,别墅内自带温泉,外面是一片林海,环境十分舒适得宜。
江明津在天目湖别墅住下来当天,就给杜蘅打去电话,邀请他过来小住,又说,知道杜蘅正在准备比赛,让他带着功课过来,希望能与杜蘅一起探讨比赛主题。
能得到江明津的指点,杜蘅求之不得,和秋锦葵交代好工作之后,马上驱车去了天目湖。
天目湖离上海不远,自驾过去,三个小时便到目的地。
杜蘅根据导航,找到别墅所在地——那是一栋位于半山腰,一面临湖、一面背靠竹海、隐匿在湖光山色中的三层度假别墅,别墅整提设计偏向东南亚风格,自带游泳池、温泉和私家花园,附近配套很齐全,有餐厅、spa会所、高尔夫球场、茶园,又与别墅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非常适合冬天来度假养生。
杜蘅把车在别墅前面的停车场停好,还没下车,先听到一阵激烈的狗吠声。
那狗吠声很熟悉,声音明亮宏大,还伴随着长长的类似于“呜呜”的欢呼声,杜蘅心里一跳,还没下定论,从他左侧面,一条黑背德牧就像一阵风般朝他飞扑了过来。
“欧姆!”杜蘅欣喜地叫了一声,接着就被欧姆扑了个满怀。
欧姆本身力气就大,兴奋起来更加控制不住,它几乎把杜蘅扑倒在地上,两只后爪直立着,两只前爪不停地拍打着杜蘅的胸口,卷着舌头舔舐杜蘅的脸颊和脖子,一边使劲摇着尾巴,热情的劲挡都挡不住。
杜蘅上次见到欧姆还是和晏榕分开之前,那次从晏榕爷爷家离开得匆忙,他都没有心思和欧姆好好道别,这次意外在这里遇到,他也满心欢喜。
杜蘅干脆坐在地上抱住欧姆,一边叫它的名字,一边逗他玩,玩了好几分钟,才从地上站起来。
欧姆尤嫌不够,杜蘅站起来后,又拽着杜蘅想跑出去玩。
杜蘅连忙安抚欧姆,一面抚摸它的头,一面低声和它说话,闹了好一会儿,才算把不停撒欢的欧姆给控制住。
等杜蘅牵着欧姆来到别墅门口时,远远就看到江明津和晏臻,还有一位年老却很有气质的女士正坐在客厅喝茶。那位女士杜蘅虽然没见过,但也猜得出来是江明津的太太苏楠眠。
他本来还有些疑惑欧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看着眼前三位老人自然亲密聊天的样子,细细一想很快就明白过来,晏臻在淀山湖的别墅设计出自陈谢先生之手,江明津又是陈谢的弟子,加上晏榕和江明津都是建筑师里的佼佼者,多重关系叠加在一起,他们认识再正常不过了。
杜蘅赶紧加快脚步,往客厅走去。他和晏臻虽然只见过两次面,但心中对晏臻既敬仰又感到亲切,如果上次在淀山湖的别墅,不是发生那样的事,那天真是非常美好的回忆……
那天的记忆虽然很糟糕,但是和晏臻无关,而且杜蘅心里,对于自己的匆忙离开,都没等晏臻午睡醒来道别,感到很过意不去。
杜蘅见三位老人也朝自己看来,隔得远远的,就先鞠躬问了一遍好,等他走到门口,换了鞋子进去,又客客气气问了一遍好,“江老师好,苏老师好。晏……”
叫道晏臻的时候,杜蘅顿了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才好,毕竟晏榕公开说出那样的话,不知道晏臻怎么看他……他踟蹰半天才低声说道,“晏老师好。”
晏臻闻言,慈祥地笑道,“怎么改口了?还是和从前一样,叫我爷爷。”
杜蘅心里一个咯噔,心里猛地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就像……晏臻不但不介意,甚至早就知道他和晏榕的关系。
他感到有些忐忑不安,与此同时,他心里因欧姆的忽然出现而带来的激动情绪迅速平复下来。
他马上想到,既然晏臻来了,那晏榕也来了吗?
“晏爷爷好。”
他一边乖乖问好,一边拽住躁动不安想要跑出去玩的欧姆,有些紧张地朝客厅其他地方看去。
此时,晏臻仿佛看出他的心里,露出一个笑容,朝他招手,“这样才对嘛。来,过来坐,你不用管它,让它去后面院子里野。我一个人带它带不过来,刚好你来了,这几天它就交给你了。”
晏臻没说晏榕的事,但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只有他一个人带着欧姆来。
杜蘅这才松了口气,走到茶桌边空着的位置坐下。
杜蘅和晏臻、江明津两人都认识,江太太苏楠眠也很和蔼,杜蘅坐了一会儿,很快就放松下来。
与他们三位相处,杜蘅感到比其他同龄人相处要更加轻松自如。
之后,杜蘅就受邀在天目湖别墅住了下来,专心致志跟着江明津学东西。
别墅三楼的几间客房都空着,老人家不便爬楼,刚好给杜蘅一个人住。
杜蘅挑了临湖带温泉的一间,把行李放好,就开始设计比赛的图。
彼处·理想家园。
“彼处,可以是来处,也可以是归处,是过去,也是未来,是一段记忆,也是想象中的远方。”
江明津和杜蘅对坐在书桌两侧,江明津手里握着一卷书,杜蘅前面摊开一张很大的图纸,和一个笔记本。
书桌外面,临着窗,是碧波万顷的天目湖,在冬季湛蓝的天空下,静谧而悠久。
“看中国古代的亭台楼阁,硬山、悬山、攒尖、庑殿、单檐、重檐、卷棚顶……这些元素交叠的是自我与先人的体验。”
“看传统聚落,乡间民舍,那同样是与自然、历史息息相关的彼处。”
“但随着现代文明的发展,城市化进程不断加快,开发商追求效率与规模,渐渐地,大家就忘了土地的故事、与自然的关联……建筑更应该是一种媒介,沟通历史与未来,过去与当下,用它来拓展我们的感知与思考维度。”
谈完比赛的命题,江明津又问杜蘅,“关于彼处的理想家园,这几年的作品里,其实有不少作品表达了同样的立意。你觉得有哪些作品不错?我们来讨论讨论。”
杜蘅马上说了几个他在展出上看到过,印象深刻的同类作品。
江明津款款点头,“你刚才说的香山竹舍在与自然的连接上确实做得很好,不过也有他的缺陷……”
江明津说起关于建筑的命题,意态闲散,信手捏来,但杜蘅已经做了满满一页的笔记,江明津的每一个字他都不敢漏下。
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本来江明津叫他过来,他以为只是像上次在江明津工作室那样随便聊聊,不想江明津能和他系统地谈这么多东西!这是在给他上课呀!不!这简直比他上过的所有课程都更加珍贵!
杜蘅从前读大学时,虽然学习也足够认真,但为了学费和生活费,接了太多私活,没时间和学校老师多来往,基本上下了课就在做私活,f大又只是一个普通一本,师资力量并不强。
后来毕业工作,他都是在项目中,一边遇到问题一边学习、摸索着解决的方法。
他和晏榕在一起时,从晏榕身上也学到了许多,但晏榕是天赋派,光靠灵感就能支撑起一个宏大的建筑,很多东西他学不上。
哪有眼下江明津言传身教这么完美?!
江明津是最好的老师。
有经验,既深入浅出,又入木三分。
杜蘅听得入神,一整个上午,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连去倒水都怕浪费时间。
直到晏臻和苏楠眠端着茶进来,才把他们打断。
苏楠眠把手中盛着茶的托盘在书桌上放下,用嗔怪的语气朝江明津说道,“在外面光听你一个人说话,说了一上午,不渴吗?不喝水小心肾又不好,还当自己四五十岁呢。”
江明津委屈道,“难得和小朋友说得开心,你少说点给我些面子。”
杜蘅闻言,连忙站起来,“是我没担心,我给老师泡茶。”
苏楠眠道,“和你没关系,是他一遇到投缘的人就说个没完。”
他们仨正说着话,本来在旁围观的晏臻突然开口,“明津,既然你俩这么投缘,你不如收小蘅当学生吧。”
说罢,晏臻又转向杜蘅,“小蘅,你觉得怎么样?”
杜蘅眼睛一亮,他当然想,但他也知道,江明津可不轻易收徒弟,也很多年没收过徒弟。
看他工作室就知道,最年轻的王工也四十好几了。而江明津教出来的学生,没有一个平庸之辈,各个都是业内精英,叫得出名字的设计师。
杜蘅乖乖泡茶,不敢随便接话。
倒是江明津先问他,“小杜,想当我的学生吗?”
杜蘅这才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嗯。”
江明津笑,“当我的学生可不容易,我年轻时当博导那会儿,一堆人排着号进我的门呢……”
苏楠眠打断他,“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拿出来说。”
杜蘅知道江明津说的不假,真实情况应该比这还夸张,听说江明津一年只带一个学生,但每年报名的人数却达好几千。这些人本来就都是青年才俊,能考到建筑系的博士生已是不易,为了江明津手下一个名额尚且争破额头,他要是轻轻松松就成了江明津的弟子,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还不等晏臻再说什么,杜蘅已经认认真真说道,“我自知不够格,江老师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努力做到。”
江明津半严肃半玩笑地说道,“要求倒也没什么,但如果你真想当我的学生,标准也得达到。”
杜蘅小鸡啄米一般乖乖点头,“应该的,您说。”
江明津,“那我们约定,这次比赛,决赛拿第一,我就收你当徒弟。”
“好!”
几个人又聊了几句,杜蘅抱着图纸和笔记本出去后,晏臻马上开口,“你倒真敢提,一提要求就是比赛第一。”
江明津笑,“不是有你孙子在吗?有难题他帮帮忙,不会差到哪里去。”
晏臻切了一声,“我看以他自己,未必不能拿第一。”
江明津呵呵笑道,“那你担心什么?你孙子给推荐的这孩子不错。有天分又能静得下心,这在现在的年轻人可太难得了。要是放到我这里好好学习几年,说不定把你孙子都给比下去了。”
“哈哈,那正好,有人能压压我家那小子。”
****
有了和江明津的约定,杜蘅更加用心准备比赛。
白天,杜蘅就在书房里听江明津讲课。
晚上,江明津和晏臻在客厅下棋,或者江明津和江夫人泡温泉的时候,他就在自己房间画图,一边琢磨江明津和他说的东西,一边修正自己的设计思路,一直画到凌晨一两点。
夜里整个天目湖都静悄悄的,只有风吹竹海的声音,伴随着远处几点零星灯火。
杜蘅几乎没怎么看手机,和外面的社交也断了联系,与秋锦葵、商陆都只联系过一两次。
他画了一张又一张图,废了一稿又一稿。
很快,第一轮比赛交稿的日子就到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