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脸上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的英姐儿,初夏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放缓了声音道:"太太命我给四奶奶传几句话:嫁进周家就是周家妇,要懂得孝敬公婆,规劝丈夫。这次念你初犯,就罚你禁足一个月。若是以后再犯,就必请家法处置。"
英姐儿的脸随着初夏的话语一点点地涨红了,忍不住怒道:"我便是犯了天大的罪也没有不许我三日回门的道理!公婆自然要孝敬,可我爹我娘生我养我,我要不孝敬他们,我就是狼心狗肺!"
乔嬷嬷在一边着急地嚷道:"我的奶奶诶!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夫人说了,这门口守着的婆子,谁要敢放你出去,统统打三十板子,撵出去!你要再这么闹下去,我们这些人一个个都要跟着你吃挂落!"她刚才被夫人叫了去好一通训斥,说她没办好差事,英姐儿进了门却一点儿规矩都不懂。她可真是觉得太憋闷了,怎么摊上这么一个半点人事都不懂的主儿。
周四郎的臀部还火辣辣地疼着,他听见英姐儿如此口不择言,也忍不住劝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从小到大,太太就从来没有动过我一根指头,今天连我只是给你求情都挨了打,你就不要再为难别人了!"又见一屋子站的都是人,知道刚才英姐儿说的话少不了要传到太太耳朵里,不免心里又叹了一口气,这家真是乱了套了:"初夏姐姐,刚才四奶奶说的话,你就当没听到吧!我记着你的好!你们都下去吧,刚才的话,出了这个屋,谁也不许传一句!"
众人都点头退了出去。英姐儿见状把门关牢了,拿起那药瓶,问道:"我给你上药吧!"
周四郎闻言只觉脑子都要炸开了,英姐儿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他能让她在自己屁股上擦药吗?!他低声吼道:"你把药给我!谁要你擦药!"
英姐儿闻言突然明白过来,她刚才也没有想这药要擦在哪里。不由脸上一红,羞怒道:"我也是好心!不要就不要,你吼什么吼!"说着把药给他重重地搁在手边,拿起一旁的祭红茶壶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才气冲冲地去了净房,从早上起来到现在她还没有一刻闲下来过。
英姐儿解决完内急,自己从一旁的水桶中舀了一瓢水洗了手,一抬头,看见净房里有两扇窗户,她脑子里一个念头飞快地一闪,有些激动地判断了一下方位,走到朝后院的窗前,推开一看,后院种满了各种花木,高的桂花树枝叶繁茂,矮的兰花沿着小径两边高高低低错落有致,说不出的幽静。难怪这院叫做兰宫桂殿。有些兰花绽放着,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一推窗,就一股清新至极的香气飘了过来。那青灰色的院墙看上去和她差不多高,要翻过去倒是不难,难的是从另一侧跳下去会不会摔得腿瘸。
英姐儿暗暗寻思:"要是有树藤……"她猛地想起,自己来时担心箱子路上被人偷了东西,左三道右三道地绑了麻绳……。英姐儿的眼睛亮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行:"我自己一个人跑回去也是不成的……。"想到还躺在床上的周四郎,她想办法都想尽了,要不然就不回去了,以后跟娘解释,就说是因为周四郎病了……。可一想到爹娘在家里还不知道为了她回门准备了多久,全村的人只怕也都想着瞧热闹,自己要是回不去,爹娘不知道多失望,一家子只怕真的会被村里人笑一辈子!她一想到爹娘就觉得心里又酸又痛,她实在不忍心让他们失望担心。
英姐儿回到屋里,见周四郎已经翻过身来,想来是已经擦过药了,她满脸的坚定:"我,还是要回去!"
周四郎忍不住耻笑道:"你变个臭大姐飞出去吗?"
英姐儿不理他,走到自己的箱子旁,从后面拿出那捆绳子:"我翻墙出去!今晚就走。你……如果能来,明天你找个借口赶了车出门……我在城门外等你。如果到了巳时你还没来,我就自己回去了。"
周四郎闻言震惊无比:"你才进门,以为我们家跟你们家的小院似的,一迈脚就出去了?我们家大三进的院子,二门每天戌时二刻落锁,你只怕连二门都出不去!"
英姐儿故意忽略掉周四郎话中的讽刺,低下了头:"总要试一试!我很会认方向的,在山里怎么转都迷不了路,晚上有星星,你们家再大,有灵台山大?"
周四郎沉默了。他第一次有点儿佩服起这个柴火妞的倔强来。
谁家寒食归宁女?笑语柔桑陌上来。归宁本来应该是这样美好的,可是……他看了看英姐儿手上的麻绳,心里突然有些替她难过起来,觉得特别对不起她。他很想帮她……
"你……咱们再想想办法吧!"周四郎转过头去,有些含混地说道。
英姐儿见他如此说,有些吃惊又有些感动,因为他说"咱们!"她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周四郎为了给自己媳妇求情被打的消息,还没到中午,整个周府都知道了。上上下下,包括老太太,老太爷都遣了人来问,什么天麻杜仲田七一包包地送过来,还有什么雪白白的人参糕,金黄黄的燕窝酥,透明明的水晶饼。英姐儿见了直咋舌:"这么一点点伤!你可真是太受宠了!"
周四郎瞧那些吃食都很精致,自己却没有一点食欲,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就是咱们不能回去,我看也该备了回门礼送过去,给你家里人说一声。"英姐儿想的却是不同,她既要翻墙,自然带不得东西,若是遣人送东西回去,她只要想法子混上车就好办了。这样想着,压住心里的喜悦道:"还是相公最聪明!"又忙叫了香草吩咐道:"你跟初春姐姐说一声,让她带你去找大奶奶,就说我明日回不了门,问她这回门礼还送不送了?会不会派人回去跟我家里说一声?如果有,就让他们带上你一起回去报个信儿。"
周四郎有些意外地瞧着她,英姐儿凑近他低声道:"你瞧着好了,我一定能想出法子来混上那辆车的。还要多谢你!"
周四郎也微歪了头,暗暗动起心思来。
不一会儿香草就回来了,还意外地带来了大奶奶。大奶奶焦氏穿着一身百蝶穿花的绿色褙子,下面是黑色绣落花满地绉纱裙,一进了门就问:"听说四弟挨了板子,伤得重不重?我这才理好外面的事,过来瞧瞧,你大哥也担心得不行。"
英姐儿从床沿上站起来,有些拘谨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襟,道:"大嫂好!"焦氏笑了一笑:"四弟妹赶紧坐下,一家子这么客气做什么。明儿的事……以后找机会再回去好好解释解释也是一样的。何必为了这样的事惹太太生气呢!你放心,都安排好了。是我陪房家的儿子,当初接亲就有他,叫七风的,办事最妥当不过,明儿卯时出发。明儿香草就跟了他一起,礼品都是按照份例准备的。两只金猪,一对儿红公鸡,还有果品两篮,点心两匣,喜饼两担。我当年回门也是这些。"焦氏没有说的是,这都是公中的份例,她回门带的可不止这些。
英姐儿却已经觉得很满意,满脸笑着谢过焦氏。周四郎却指指那些才送来的点心道:"把这些也带上吧,给他们尝尝鲜。"这些点心都是老太爷老太太平日里享用的精致好东西。英姐儿闻言欢喜地瞧过去,周四郎转开眼神,焦氏看着心里暗道:"明明看着那么不般配,怎么倒真是蜜里调油的好!"免不了心里艳羡,自己嫁过来这么久了,跟大郎也就是个相敬如宾。焦氏事多,人情已经送到,也不多坐,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英姐儿放下心里的石头,匆匆吃过午饭,便一心养足了精神,脱了衣裳上了床,一觉睡到了交黑。
她醒来一看,周四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身,不见了。她心里有些失望,但是飞快地收拾了替换的衣裳和添妆银子,包成一个小包袱,又交代了香萝:"吃过晚饭我就上床歇了,你在门口守着,除了四爷,谁也不许进来。"
一切都很顺利。她先找了棵靠墙的桂花树,绑了绳子在树上,又顺着树枝爬到了墙头上,随后把绳子扔到了墙外面,顺着爬了下去,还没忘了把绳子打个大结又扔回内院去。这才朝着北面悄悄地走去。这房子坐南朝北,北面有大门,外院东西各有一个屏门,西面有角门,还有车马房。
英姐儿偷偷摸摸东张西望地走了一阵,还真没被什么人发现,走了好一阵子,终于看见了一扇瓦顶朱漆的卷棚垂花门,这就是二门了。她心中大喜,确认左右无人,就跑过去用力推门,然而意外的是,门竟然已经下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