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姐儿站在那一扇紧紧关闭的木门前,心里说不出的憋屈。还以为胜利在望,怎么二门却提前关了?!退回去,增加被人发现的危险。不退回去,她又有什么办法能够跨过这道门?!周四郎说了这门戌时二刻关,却没说什么时候开,等到天亮开门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七风的车?早知道那绳子就不扔回院子里去了!她暗暗叹了口气,决定沿着这院墙的抄手游廊走一走,看看能不能幸运地找到一个可以爬过去的地方。
这道墙因为是分割内外院的内墙,为了好看,每隔一丈左右墙上便开着一道漏窗,离地不过四尺高,都是用的老竹,图案各异,有万字有菱花。英姐儿看着这一扇扇的漏窗又看到了希望。
她看了看天色,只怕守二门的婆子还没有睡觉,外院也说不定有人走动。她想了想,找了一个假山石洞藏了起来,心里又担心又害怕,更多的确实激动,就等着半夜去破窗翻墙。
等啊等啊,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激动已经变成了疲惫,她才终于听见远远地传来“三更啦,天干物燥,火烛当心啊!”的打更声。她按捺住心里的不安和恐惧,钻出假山洞,查看得左右无人,在地上摸了一块大甬石,到了漏窗前面,又仔细听了听,外面没有什么动静了,便开始小心翼翼地用石块一点点儿地往外推着那插在墙灰里的竹子,生怕发出一点儿声响。可倒霉的是,这夜半三更的,她才弄了没几下,就瞧见从内院远远地走出一个人来,她哆嗦了一下,吓出一身冷汗,赶紧翻过栏杆,藏在游廊下的花丛里。
那人拎着一只灯笼,裹着一件青色披风,到了垂花门前,便伸手去叩门:“今日是哪位嬷嬷看门?开门,我是四爷院子里的守静。”
英姐儿吃了一惊,这守静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不一会,就听见有婆子道:“我是荣祥家的。是守静姑娘啊?今儿得了吩咐,早早就关了院门。没有大奶奶的对牌,这门可不能开。”
守静道:“你倒是个守规矩的,四爷今日挨了打,这会子疼得厉害,睡不着觉,任侠那里有好的伤药,四爷写了药名,烦你跑一趟跟他要了来,我就在这里等着。”说着,从门缝里把一封信一样的东西塞了进去。
英姐儿听了只觉有些奇怪:“相公那伤这么厉害吗?大半夜找药?能疼成这样?”见守静守着大门,心中烦躁不已。
好在也没有多久,那婆子就回来了,守静取了药,又拎着灯笼一路走了。
英姐儿暗暗叫苦,这可怎么办,这守门的婆子这会儿醒了,自己要是再去弄那窗只怕被她听着。只得悄悄又回去那假山洞里藏着,只盼着那婆子早点再睡得昏死过去。
等到街上传来申时的梆子声时,英姐儿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便再度潜到了小窗前面,刚要继续撬窗,就听见又有人敲门,这回她可真是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懊悔自己怎么不早点儿动手!正要又跑回去猫着,就听见有人说道:“荣嬷嬷,四爷今日要去早市淘换些东西,只怕就要过来了。我在这等着。”荣嬷嬷道:“是任侠啊?四爷不是昨日才挨了打,疼得厉害吗,怎么倒要去逛早市了?”任侠道:“我那药灵着呢!谁让我老挨揍呢!四爷说想去找点儿好东西,给四奶奶娘家送去,四奶奶回不了门,算是赔礼。”荣嬷嬷笑道:“哎呦,要我说四爷对四奶奶可真是再好也没有,四奶奶要我说也不能仗着有四爷撑腰,就跟夫人顶着来,能有她什么好处!”
英姐儿觉得从心里开始浑身都暖洋洋起来。四郎要来,自己只要假装成他的丫头就能出了门!她偷偷摸摸地沿着来路,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果然不一会儿,就见一盏红灯笼由远而近,慢慢地从黑暗中走出周四郎的身影来。英姐儿一辈子都忘不了当时的情景:周四郎身上披着一件藏蓝绣金玉兰花大氅,漂亮的面孔被红红的灯笼映照得半明半暗,他脚步极慢,袍服被微风轻轻地撩起,缓缓地朝她走来。
英姐儿觉得自己心里有眼泪一样的东西流动着,暖暖的,酸酸的,甜甜的。她站了出去,用自己都不相信的温柔声音叫道:“相公!”周四郎也有些怔忪地看着她,低声道:“你这副样子,还是整理一下吧?”
英姐儿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一件薄薄的青花夹袄,下面是一条黑布裙子。这还是她的旧衣裳,来的时候送给香草的,这会儿倒派上了用场。她脸上一红,从怀里掏出一把小梳子,将头发重新梳了梳,又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道:“这样差不多了吧?你就说我是我娘家带来的丫头,带着去问我爹娘喜好的。那荣嬷嬷也不认得我是谁。”
京城的早市自来是淘换老物件的好地方。那些败家子儿最爱在这黑乎乎的地方把值钱的家当换成银子,也免了白日里被人认得清清楚楚的尴尬。城门要卯时才开,这个时间也只有这里可以逛了。
任侠留着看车,周四郎把那件招风的大氅留在了车里,又拿了一件褐色粗布披风把自己从头到脚的罩严实了,这才带着英姐儿开始慢慢地开始逛摊子。英姐儿见每个摊子不过三五尺宽窄,一家连一家的,好奇道:“这么早,怎么这么多的人来做买卖?”周四郎懒得说话,一双眼睛只顾提着灯笼往摊子上看。有个矮瘦汉子听见便来搭话:“这位姑娘第一次来吧?咱们这晓市赶的就是一个早。寅时开市,到了交辰时就散个干净。来来来,我这摊上有个粉水晶的桃花耳坠子,姑娘买了去,必定寻得好姻缘。”
英姐儿见他递过来的那对耳坠子闪亮晶莹,一对儿桃花开得跟真的一般,笑盈盈地摇了摇头:“我已经寻到好姻缘了,你留给别人吧!”周四郎听见,脚步顿了顿,前言不搭后语地问道:“你们家鸡毛掸子现在插什么地方?”英姐儿愣了愣:“随便找了个罐子。”家里为了她陪嫁,掏空底。周四郎指着一边摊子上的一对儿大胆瓶:“你瞧那一对好不好?”
英姐儿一见,就笑起来:“我们家那对多漂亮,一个画着嫦娥奔月,一个画着蟾宫折桂。这一对就有点儿绿,上面什么都没有。”周四郎看那对汝窑胆瓶形制端正,色泽均匀,就算是仿品也不会便宜。听英姐儿这么一说,心里叹了口气,索性道:“给你娘家买的,你自己挑吧!”英姐儿满心的喜悦都要涌出来:“好吧,我想要那一对。”那一对却是喜上眉梢粉彩瓶,周四郎也无心再看,便走了过去,随意讲了价钱,让一边帮闲的给扛了,道:“你陪着他们把东西给送到车上去。我再逛逛。”
英姐儿回到车上时,任侠正打着盹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在车上等着周四郎,也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周四郎就回来了。上了车,随意扔给英姐儿一包东西:“给你的!”
英姐儿接过来打开一看,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眼圈悄悄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