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拿她赌。”叶倾淡淡的说,秦良笑起来:”你怕了?我们把赌注加得再重一些如何,这场你若是赢了,就算你全都赢了,我不但把青州让给你,还告诉你重凰同唐门的私下那些勾当。”
“我不拿她赌。”她重复一遍,声音轻柔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叶倾坐在那里仿佛都笼罩着一层光晕,乌黑的发丝在云白色窄袖长裙上铺开,衬得人隽雅清秀。柳眉细长,末梢微微反翘而带出一丝妩媚,鼻翼窄瘦,唇薄,说是无情相,唇角却总含着三分笑意,说是亲近,那双微微带些蓝色的眸子陡然而拉出间距,这五官每一处单独拿来看,都可算一种气质,偏偏就这么组合在同一张脸上,竟也不觉得怪异,只觉得此中有一股极强的,神秘的引力,拽着人的视线无法从她身上挪移。
饶是秦良再同她熟悉也不禁有些发呆,随后目光愈发火热:“你不拿她赌,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值得你赌上自己,宋寰?又或者早几日就到了此处的慕清河?“
见叶倾似乎有些惊讶,他得意的笑了笑:”青州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我的阿山可比你养的狗得力多了。“
“你一再说这些无用的话,无非是想让我觉得你还沉溺在以前的失败里耿耿于怀,好让我能看低你,从而注意不到那些小动作,秦良,你比从前的手段可退步了。”叶倾双手交叠放在腿上,背挺得笔直:“既然要加注,不如玩得更大些,赌什么你定罢,只是若输了。”
她伸手挽起耳边的发丝:“就当我的狗好了。”
“叶大人!”假凌归雁焦急的开口想阻止,叶倾抿唇笑:“你怕我输?我会输吗?”
“我···。”
“要是输了。”她说:“你可以陪我。”
对方一下子就安静下来,被宁纤称作杀人者的眼睛此刻变成平静无波的湖面,唯一搅动的春风在那地下,激烈的暗流同撕扯的情绪,她忽然单腿跪在叶倾身边,一切无言。
秦良看着这一幕,表情变得扭曲。
比什么都让他难受的是叶倾的态度,啊,从前就是这样,这个女人,怎么什么情况都敢摆出那副表情,让人兴奋得要发抖了,真想看看要是自己说赌她会不会跪下舔我的鞋会怎样,嗯,会怎样?光是想象这场景一切就够美妙了,可他做不出来,叶倾在羞辱他,羞辱他不配跟她一起,羞辱他十年来呕心沥血营造的一切,她该不会以为清理几个肥猪,拔掉些桩子青州就属于她们了吧?不,她没有那么蠢,那她在做什么,无计可施?虚张声势?是了,宋寰要输了,凌归雁也指望不上,她没办法了。
“好啊。”
秦良听见自己的声音轻柔得几乎让人恶心。
“我们就赌,你能不能赢我。”
下面宋寰几乎已经被李老逼到绝境,可叶倾听到这个答案却笑起来,秦良注意到这一点,更灿烂的笑起来。
“所有的五个赌约,在青州的每一个棋子,我经营了十几年的这片土地,如果你能赢我,我就当你的狗。”
他带着诡异的笑容凑到叶倾身边,假凌归雁正要反应,被叶倾阻止,于是他贴近,湿漉漉的气息蹭到对方身上,香气,和面前的肌肤,很快都是他的,那说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又怎么样呢?
“小皇帝···”
一个足以动摇大雍根基的赌斗在暗室中成立的同时,下面的第四场战斗却依然焦灼。
可没有人欢呼。
纵然他们看着一次又一次的鲜血横飞,听见血肉之躯被铁器重击的闷响,感觉到空气里弥漫的痛苦,也没有人欢呼。
什么啊,这,这不对。
她怎么还不倒下?
最后一下,一定是最后一下了。
·····
“早知道昨天不砍她了。”忽然有个乞丐小声嘀咕道:”反正今天都是要死的。”
“你在说什么?“身旁的人见了鬼一样:”你昨天不砍她死的可能就是你。”
“我···“少有的女乞丐哑声,好像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说出刚刚那句话,索性一个人生起了闷气。
“她要是不护着别的捕快,你也不可能砍中她。”冷不丁又一个声音插进来,是个年纪比较大的丐帮弟子,几乎已经有二十七八,照理早就该被父亲提上去单干或者离开了,可人称琼姐的她就是要留在西北不远的一个小镇里继续当小头目。
“那是她傻。”又一个加入进来:”让把剑扔了就扔了,要不是留着他们今天打擂,昨晚就该让她好好清醒一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比了个下流的手势,但旁边以琼姐为首的这一圈人都没有笑,有两个乞丐哈哈两声也觉得氛围不对,摸着鼻子讪讪闭嘴。
“最开始出场那个死了吧?”又有人问。
“没,抬下去那会还哭呢,这么大个子,丢人。”
“第二场那个呢?“
“那个不知道,瞅着脸白得跟鬼一样,我记得他昨天被山哥在胸口打了一掌,居然还能上场?”
“谁知道这群人怎么回事。”最开始的那个女孩恶声恶气的说。
“小牛怎么样?“
“刚刚大夫去看了,伤不重,他自己把牙咬崩了哈哈哈哈。“
笑声又尴尬的渐小。
真煎熬啊,没想到有朝一日看生死擂也能这么无聊,她怎么还不去死。
血糊住了眼睛,宋寰几乎是凭本能躲开铁扇的,看台附近传来咒骂声,她居然觉得这才正常,刚刚的沉默太安静了,脑子里时不时闪动些奇怪的画面,生死交关哪有时间想,她光是要躲开一下又一下的攻击都困难得不行,还想要绕开尸体。
宋捕头又开始为难自己,秦良方没人收尸,莫家兄弟并排躺在那里,她不想踩到他们。
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疼,腿已经没有知觉,没时间计较这些了啊,得快点结束战斗。
但李老一点没有要让战斗结束的意思,宋寰本能的感觉到他心不在焉,明明好几次大好机会也不动手,就像是在拖延时间。
她脚下一个踉跄,动作变形,左侧空门大开,李老看准了一扇挥来,却偏偏避开肋下,啪的打在上臂。
疼,不知道和赵小六比起来谁疼。
这场比试太漫长了,从抵达青州开始时间就格外难熬,一天一天,一个时辰一个时辰都被说不明白的东西占满,呼吸的空气里,喝下的水,人们的话语,这里的人怎么忍受得住那生活,贫瘠土地贪官暴吏,天从来不亮,连有些星火都给人扑灭掉,好像不能见光。
该先让人把小芸送到京城的。
她腿忽然一软,整个人往前扑倒在地,这一下就算是个不通武艺的傻子也能把头砍下来,没有任何放水的可能,李老抬起铁扇往下直劈,暗室里的秦良豁然站起,假凌归雁紧张得手心都是汗,只想着若是宋寰毙命,她立刻就要上前杀了秦良,绝不给他侮辱叶大人的机会。
但李老举起手时却就觉得不对。
他有些痒。
也许是地下太潮了,正巧可慢一点,兴许她还有力气躲开呢?
他非常痒。
铁扇落到一半,李老的表情已经变得奇怪,皱眉似乎是忍耐什么,宋寰拼命的往斜面躲,同时不报希望的向上斜撩,对方当然能躲开,也许能争取一小会,她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还是拼命抬起酸软的手臂。
那种痒仿佛从骨头里渗出来似的,很快蔓延到整个小臂,接着是上臂,李老意识到什么,惨叫一声:“血女!“随即提起屏息,内力一下子贯通全身,但血虫在他身上潜伏太深,一时竟无法拔除,踏月剑刃反射寒光斜撩而上,他一下躲避不及。
唰的扬起大片血色。
借着血女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宋寰不仅从生死边缘捡回条命来,还重创了李老。
暗室中秦良狂躁的将木桌推翻,茶具碎了一地,满室茶香。
“为什么!“
血女倒不知道自己这一下无意中干了多大的事,她此时面色已经好转不少,只是略微有些苍白,盯着捂住右臂断口的李老啧啧咂舌。
“真可惜,老不死的竟然就丢了条胳膊,浪费我一个虫母。”
台上李老狂怒的转向她:“柳,雪,儿!”
“同你很熟么?就叫奴家的名字。”血女白了他一眼:”老不死的下次再乱看老娘,老娘把你眼珠子抠出来泡酒!”
暗室里秦良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转向叶倾:“这也是你算计好的?”
“谁知道呢。”叶倾回得云淡风轻:”你要是现在不想赌了也可以。“
秦良咬得牙都要碎裂一般:“继续!“
“你别高兴得太早,就算是凌归雁也不能轻易击败张老,更何况一个强弩之末的宋寰,你一定会输,就算····就算再有什么意外,那个宁家的小姐也赶不及还债,更不要说和唐门的联系,我们的赌约你不可能赢。”
“既然你肯定,又为什么要这么多话。”叶倾抬眼盯住他,仿佛猎食者一般的视线:“你想说服谁?”
“你怕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明明并不甚高大的身影,却有山一样的压迫感向秦良涌来。
“不是自诩为识尽人心,谁都逃不过你的算计么?”
“你看那边是谁。“
秦良被她逼得倒退一步,转头向其中一个入口看去,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不,不可能。“
擂台上筋疲力尽的宋寰也落入一个有力的怀抱,血染红白色的长衫。
“你输了。“
秦良一下子像被什么刺了一样的跳起来,那张英俊而又病态的脸越发扭曲:“还早着,我们赌的是青州,我的青州!”他抓到救命稻草似的:“你赢?谁来了又怎么样!有人背叛我算什么,比武打擂算什么,叶倾,你看下面的人,你看啊!看他们的脸,你能改变什么你杀了我也没用,这里早就完了,很快,下一个就是云州,京州,江南府,天下大乱,天下大乱!”
他又哭又笑,状若疯癫:只有我。”他膝行到叶倾脚边:“只有我才知道怎么帮你,你为什么要和我作对!”
叶倾看着他,忽然摇了摇头,却说起无关的话。
“也不是不能赌她。”
秦良茫然抬起头。
“跟你不值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