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阁这一路还算稳当,但这功法毕竟多年不使了,难免生疏非常,跌跌撞撞,以至于他落地时,满脸都写着劫后余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表情司华弦再熟悉不过了,自妖兽逃脱后,她心里窝着火,见周阁飞来本还想怪他几句,如今一瞧他捂着心口、面色苍白的样子,满腔怒气竟就这么烟消云散。
从前并未看出,原来周兄和她是一路人啊,别的不说,只要你也害怕御剑,那我们就是朋友。
周阁轻勾食指,召剑入手,望了望四下情况,又瞧了瞧二人脸色,并不敢多问,面向谢存一拱手就要请罪。
谢存见状连忙伸手去拦,他今晚情绪波动不小,眉眼间隐约透着疲惫:“贤弟多礼,眼下还是快些击杀妖兽要紧。”
周阁自知出了纰漏,并不敢多言语,坚持行了一礼才道:“不瞒倚棠君说,周某今晚重新测算了阵法,还劳倚棠君与仙姑多多帮忙。”
惩奸除恶的事儿昆吾门一向不会推脱,统统照单全收,司华弦听他们说了两句,抱着剑慢悠悠地蹭了过来,周阁展开星图,对着海棠林,将新阵眼的位置指给二人看。
玉衡门的星图十分玄妙,白日里看不出,一到夜间,图上的每一颗星子都在发光,点点微光与寻常荧光之物还不同,持图者所在位置正对的星斗会在图中呈最亮状态,并以此为中心,联结各星形成千百种法阵,应持图者的咒决指示阵眼所在。
当然,这只是星图最浅显的用途之一,玉衡门生与星图寸步不离,就寝时都恨不得将其抱在怀里,聊之讳莫如深,其中奥妙便无从知晓了。
三人分了任务便各自去忙,谢存状似无意地绕到司华弦身边,指尖轻轻一打,一道薄薄的屏障飞出笼在司华弦身上,正认真掐诀念咒的司华弦忽觉身周一暖,连打着卷的细微花间风都感觉不到了,她手中动作未停,嘴里继续念叨着咒文,稍稍分了点心思去瞧那个匆匆溜走的雪白身影,那人背着身,丢下一句“夜间风露重”便落荒而逃。
司华弦忍不住一笑,念出的口诀带着上扬的尾音。
谢存使的是个护身障,话本子里讲神仙身带金光的传说,便是以仙门的这个屏障为灵感,仙修功法越高,使出的护身障越坚实,如谢存这般修为,他的护身障不但美观异常,而且厚似长城拐角处,寻常仙修撑起的屏障只够挡挡细雨,谢存的却能禁几遭龙卷风。
司华弦没那么娇气,若她一人出来,定想不起撑什么护身障,不过谢存的好意嘛,她接受得心安理得,整个人罩着护身障立在那里,灿烂得像个小太阳,连路过的周阁都忍不住目瞪口呆一句:“司仙姑,你在发光。”
金光闪闪的司华弦走到哪里,哪里亮,谢存偶尔瞧见,心里便能安稳些。
三人忙了一夜,直布得漫山遍野全是阵眼,这下好了,只要那妖兽还在山上,任它有百般神通,都逃不出三人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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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媚晨光从挤挤挨挨的娇艳红棠之间漏下,四处彤云蒸腾,又是一载大好光景。
三人聚在树下,司华弦火速掐好起阵诀,一双眼将另外两人来回瞧着,谢存接收到来自司华弦的信号,亦翻手成诀,同时道:“事不宜迟,我们速战速决。”
周阁一点头,三人同时默念咒文,数道白光擎天而起,白日里看不真切,若是夜晚起阵,那场景定如烟花绚烂。
不多时,阵成,林间静得只闻花瓣摩挲,三人并肩依次走过各个阵眼,现下不知妖兽身在何方,只好一点一点找。
司华弦两手背后,将剑横在腰际,一面走一面还有心思赏花,活生生将搜寻妖兽变成了踏青春游。
周阁就没有司华弦这般好命了,似是先前的事给他落下了些许阴影,他每经过一个阵眼,都要拿出星图仔细核对一番,低头频率赛捣蒜。
三人之中,最正常的当属谢存,他也不负众望,头一个发现了异常。
不远处的花枝间,探出一缕油亮油亮的红色毛发,谢存先抽剑才大喝:“小心!”
话音未落,人已在十米开外。
藏在花丛间的妖兽见埋伏未果,也没心情玩躲猫猫的小孩子把戏,怒吼一声地动山摇,前掌一踏湿土,千百片红棠落花如暗器一般向三人飞来。
谢存飞身而起长剑一甩,堪堪荡出个八卦图样,黑白两条阴阳鱼游走几番,从中心炸出一道高大屏障,迅速将飞花全部挡回,飞花与屏障相击撞出漫天星火,如今的谢存已非往昔可比。
千百落花携仙力原路返回,削到妖兽身上,一片便是一撮绒毛一朵血花。
那妖兽机灵得很,一见对方是个狠角色,算算兴许打不过,登时掉头就跑,谢存与司华弦一前一后拔足去追,眼瞧着妖兽逼近某一处阵眼,司华弦心里有些打鼓,求求了,千万拦住,千万拦住……
漂亮!
那妖兽一头撞去,光柱一闪,它踉跄一步,发出一声极痛苦的哀嚎。司华弦心头爽极,转过身想对周阁比划个“厉害啊”的手势,一回头就是一顿:人呢?
敢情玉衡门是学轻功的,跑得比妖兽还快。
谢存与司华弦兵分两路,与那道光柱配合形成一个工工整整的三角形,那妖兽走投无路,甩了甩尾巴转过身来,极长的獠牙上挂着血渣与涎水,蛇一样的瞳孔微缩,怒到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司华弦很快转过头,扬起下巴与妖兽遥相对视,宝贝,这事儿你可怨不得我,要怨就怨你们头头,偌大的妖山不让你待,非要把你丢到这人群聚居的地方,平民百姓也很无辜,为了他们,我岂能容你?下辈子记得别听怪叔叔的话,好好待在家;不然就投生为人,到时候我定保你。
默默托付了这么多,司华弦手腕一翻,剑尖掠过一地繁花,她掐诀念咒直冲妖兽而去。
谢存见状亦包抄上前,二人相互配合,默契非凡,打得妖兽毫无招架之力。
司华弦的打法一向干脆利落,酣畅淋漓,如今谢存的护身障还裹在她身上,她便愈发有恃无恐,出剑专找凶险处,整个人在妖兽的利爪间上下翻飞。
谢存从余光中瞥见某位的混账打法,本想出言制止,细思又觉她还算得上游刃有余,便不去管她,谁知再一转眼,这小丫头就骑到妖兽头上去了!
司华弦一手揪着妖兽的耳朵,一手持剑在它天灵盖上猛刺,妖兽察觉到自己头顶多了个挂件,便如招了蝇虫一般疯狂摇头摆尾,谢存瞧着又是焦急又是无语,一时苦笑不得,只好尽心尽力出手斩杀,免得自家丫头被晃得呕吐。
司华弦皱着眉,不停地侧头躲开那些腥臭的血,手起刀落的架势真似屠夫砍肉,一面砍还一面在想:抢生意,抢生意,回去就和胡屠夫抢生意!
妖兽哪里遭得住这般野蛮攻击,一个谢存已足够叫它好受,何况再搭上个不计风度暴力制敌的司华弦呢?
若妖兽会人语,此时定要破口大骂:奶奶个卷儿的,这两人真不要脸,合起伙来欺负妖兽,救命啊!
可惜它并不会,于是只能无助地嘶吼,不停挥霍体力,司华弦一宿未眠,妖兽也是奔走了一夜,精神状态并不比她好多少,又遭强强联手狂轰滥炸,渐渐不支,脑袋一垂,四肢一软,“哐当”一声趴倒在地,惊起满天满眼红花。
谢存瞧准机会,顶着花雨,扬剑给出最后一击,司华弦极默契地一踩兽头,整个人飞身而起,稳稳落到谢存身边,二人持剑默了一阵,见那妖兽当真趴于地面再无声息了,司华弦随手将剑一抛一接,两指拈着剑身潇洒收入鞘中。
谢存没她那么多花把式,细致将剑收好,背着一只手侧过身,两道目光如浮尘一样将司华弦从上到下认认真真地扫了个遍,生怕她受半点伤。
司华弦一直盯着谢存不做声,谢存的目光扫到她脸上时,正巧与她四目相对,一时惊得轻咳一声,连忙转回脸,耳尖红得赛海棠:“咳,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司华弦将花海与谢存来回望了几眼,此前熬了一夜又大战一场,她耗了不少修为体力,着实有些疲惫,这一疲惫脑子就开始罢工,行为就逐渐不受控制,那种感觉与醉酒相仿——也就是胆子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司华弦眯起眼捏着嗓子,张口百转千回,字字尾音都上翘:“好像还差点什么……对了,倚棠君,你的绝世一眼呢?”
说着,就迈步将谢存往一个方向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