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司华弦干笑了几声,回头向着来人眨眼,眸底尽是纯良,“好巧好巧,师兄也来喝茶啊。”
谢存负着手,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装傻的司华弦,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溃不成军,糟糕,满腔怒火被她瞅得一点都不剩了,谢存抿了抿唇,依然坚持绷着脸。
司华弦心虚地扯了扯谢存的袖摆:“那个,师兄来都来了,坐下喝点茶。”
谢存目不斜视地走到司华弦身边的长凳旁,目不斜视地坐了下去,目光很冷,背脊很直。
店小二揉了揉眼,今天可是大发了,接连遇到两位仙人,一个比一个漠然,一个比一个清冷,真是开了眼了。
司华弦颇殷勤地给谢存倒了茶水,笑眯眯地把茶杯推给谢存:“师兄近来可好?”
“不好。”谢存紧紧攥着拳,心头突突直跳,忍住忍住,不能垮。
司华弦吐了吐舌头,歪头笑道:“师兄近来很忙?”
“不忙。”谢存一眼都不敢看司华弦,只定定地瞅着司华弦推来的茶水,尽量生硬地回答。
一旁围观的店小二都快被谢存周身缭绕的寒气冻住了,这……这就是传说中的神仙打嘴架吧?可怕可怕。
谢存其实是有点紧张的,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对待司华弦,若非她真的惹他担心了,他断不会……
谢存脑中越想越乱,忍不住瞥了身旁的店小二一眼,以此来缓解自己的慌张。
然而这随意一眼落在店小二眼中却多了几分肃杀,扑面一股凛然,店小二被他瞅得直接坐到了地上,还不忘一手按着头顶方巾,一手扶着翻倒的长凳,手忙脚乱地在地上扑腾了一阵,随后脚下抹油,用最快的速度消失在谢存的视野中。
谢存挑了挑眉,眼中露出些许茫然,这是怎么了?
司华弦看着谢存阴沉着的侧脸,心念一转,一只手向前伸,一只手捂脸,缓缓趴在桌子上,嘴里哼唧着:“谢存,我疼。”
听着司华弦突然软下去的声音,谢存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什么生气不生气的都被抛到一边,他慌忙凑上前,急急道:“伤还没好吗?哪里疼?”
司华弦捂着脸努力控制着疯狂上扬的嘴角,尽量用最虚弱的声音回道:“心疼。”
“心疼?”处于极度担心状态的谢存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心疼连起来用是什么意思,只一味地想,那妖人简直丧心病狂,连心窝都捅,下回再被他瞧见,他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聊解此恨。
司华弦从手指缝里偷偷观察着谢存不知所措的神色,心里得意了一阵,忽而放下捂脸的手,凑到谢存面前,眨了眨眼道:“我心疼你。我心疼你这么忙还要日日守着我,实在辛苦了。”
这下谢存真的是一片空白了,司华弦突然凑得好近好近,他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惊到不停地咳嗽。
司华弦坐直了身子,怀里抱着剑,笑着看红了耳朵的谢存。
一番玩笑过后,谢存有些赧然,他实在是关心则乱。
这心一放下,气又不打一处来,司华弦这丫头真真过分了,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偷跑出来胡闹,这次不好好让她长长记性,下次她又不知会做出什么无法无天的事情来。
可是对于司华弦,谢存真的全无办法,要打要骂他都……不舍得呀。
于是谢存只是兀自黑着脸,什么都没有再说。
一旁抱着剑笑得东倒西歪的司华弦终于不笑了,眼瞅着大师兄又变了脸色,司华弦暗道一句要命,复又可怜巴巴地磨叽道:“大师兄,大师兄……你不要生华弦的气了……华弦再也不敢了……”
“如若再犯?”某些人表面上冷面无情,实则一眼都不敢多瞧司华弦,生怕就这一眼,他的心就又被她盯软了。
“如若再犯……”司华弦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捏住了谢存心软的弱点,低着头把两只手掌伸到谢存眼前,极真诚地继续道,“如若再犯,任由大师兄处置。”
“那这次?”谢存面无表情地扬起手作势要打司华弦伸过来的手,暗地里却咬紧了牙关,谢存,你可以的,忍住,气势不能倒,吓唬她一下……
司华弦见状嘿嘿一笑,眼疾手快地双手捉住了谢存挥下的手掌,将其捂在掌心。
谢存防不胜防,腾地一下红了耳根,司华弦顺势补了一句:“看在我请客喝茶的份上,这次,就饶过吧。”
谢存看了她好久,茶香在舌尖打了好几个转,他才终于生硬道:“好。”
司华弦忍不住笑了出来,举着茶杯朗声道:“多谢倚棠君不杀之恩,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司华弦这从温软一秒切换到江湖气的本事实在高强,受她感染,谢存神差鬼使地一起举起了茶杯,以袖遮面,一饮而尽。
二人回到客栈,正巧碰见平日里照顾司华弦的师妹端着药往这边赶,那师妹一见二人便是一愣,下意识就要往回走,谢存一脸正直地开口道:“师妹留步。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华弦,今日还请继续,我不便叨扰,这便告辞。”
谢存言罢,略一点头算作一礼,转身正要走,突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补充了一句:“对了,还要麻烦师妹替我看好她,今个儿就被我在茶馆逮到了。”
谢存说这话时,刻意沉了语气,骇得那边的师妹急忙应是。
司华弦吐了吐舌头,弯腰拱手退到一边,人看上去规规矩矩,心里其实完全没在怕的,用手挡住的嘴角上,还挂着一个“我知错了,下回还敢”的笑意。
谢存走后,那师妹端着药瓶,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华弦师姐,我们进去吧?”
司华弦四下一望,笑得更开了,向房门一摆手:“有劳。”
司华弦身上这些皮外伤其实并未好全,不过是按压拉扯时不会出血而已,东一道西一道的硬痂瞧得上药的师妹眼皮直跳,司华弦本人却还漫不经心地玩弄着衣摆,嘴唇轻起轻合无声念叨着小曲儿,今晚偷溜去茶馆一事,让她找回了从前在门派翻墙的快乐,她已经很久没有去到聊城的长街上撒欢了,如今想想,甚是怀念。
为她上药的师妹皱着眉,完全是另一种画风。
司华弦背上那道伤,从肩胛骨直至腰际,她自己看不见,并不觉得什么,可苦了上药的师妹,每每见着,自己的背都跟着隐隐约约地疼,她倒吸一小口冷气,出言安慰道:“师姐放宽心,师尊拿了最好的药膏过来,等你伤好了,定不会留一丁点疤。”
司华弦正美滋滋地想着自己回门派后的翻墙大计,心思全没在这里,随口回道:“不妨事,不妨事,留了疤也没关系,权当纪念我的英雄事迹。”
那师妹被司华弦极大的一颗心吓得一怔,眨了眨眼,亦随她轻笑出声:“师姐果然不同凡响,难怪大师兄喜欢得发疯。”
司华弦拨弄着衣角的手一顿,一股陌生又奇怪的情绪涌上心头,耳尖腾地一下通红,她摆了摆手,面上装得云淡风轻,开口却满是胡言乱语:“他疯了倒是真的,是不是因为我,不清楚。”
司华弦本是羞赧攻心,随口搪塞,谁知那师妹当真接过了话头:“那晚在长街上,大师兄瞧着真有些魔怔。”
说得正是司华弦被掳山洞,还赶谢存走的那晚。
司华弦从始至终不知道望城中的情况,一听这个来了精神:“对了,当时城中发生了什么,我一觉醒来,那么多的妖人就跟变戏法一样,通通不见了。”
那师妹捣着药钵,向房门处望了一眼,小声道:“师姐若非要说是变戏法,那也是大师兄变的戏法。”
司华弦眨了眨眼,也学她压着嗓子道:“道理我都懂,但是我们为什么要这么说话?”
“因为大师兄不让我们……”那师妹说至一半突然捂了嘴,一面嘀咕着“错了错了”,一面用力捣药,一句都不肯再说了。
司华弦满腹好奇已被勾起,岂容她说不讲便不讲了?眼珠转了转,便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没想到,我们姐妹一场,你竟为了一个男人的一句话,这般瞒我。”
说着,还用手背揩了揩并不存在的泪花,竖起耳朵听着师妹的一举一动。
这又是哪一出……
那师妹捧着药钵,也不“哐当哐当”地捣了,药锤拿在手里一个劲地捻着钵底,她默了一阵,抬眼将司华弦瞧着:“师姐我……我讲给你听,若大师兄怪罪下来,你可要护着我……”
司华弦闻言收了表情,两手扯平膝上衣摆,腰板挺得极直,一抬下颔甩给师妹一个“你放心讲,谢存那边交给我”的眼神。
那师妹瞧着司华弦骤变的脸,自知是上了套,但修仙人历来讲究“仁义礼智信”,话既出口,断没有收回的道理,她抱着药钵蹭到司华弦身边,几乎是耳语道:“那天,妖人突然调转矛头,冲着望城狂轰滥炸,有师尊和韩师兄在,局面还不算失控,但奈何妖人数目实在庞大,我们分身乏术,直到,大师兄踏月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