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师兄!”
洞外,韩世堂领着一众师弟喊得热闹,洞里谢存一手紧紧护着怀里的司华弦,一手持剑身抵着头顶压下的石壁,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一定是活腻了才会带韩世堂这个蠢货来救人。
仔细听了听上方的脚步声,谢存阴沉着脸快速精准地喝令道:“正北,六十步。”
脚步声由远及近,谢存听着听着咬了咬牙:“过了,东南方,后退五步,一,二,三,四,五。”
略缓了一口气,谢存目光一寒:“破开你脚下的石头。”
说完这句,谢存把司华弦往怀里紧了紧,用自己的背脊把司华弦严严实实地护住,下一秒,他用剑身抵住的山石轻了些许,巨大的爆破声响起,零零碎碎的小石块砸在谢存的背上,谢存闭了闭眼,忍了。
良久,尘埃落定。
谢存抱着司华弦,从韩世堂等人用剑气暴力破开的洞口处现身,一众弟子恭恭敬敬地拱手而立,谢存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温声说了句:“多谢。”
韩世堂抬头,脸上绽出一个极大的笑,谢存动了动手指,示意他“可以了,不要激动”,而后如往常一般沉沉开口:“庄师叔那边先在城里落脚,清点可用人马,即日启程,将行装先运回门派,我和庄师叔休整一下明天见x门主一面,等大家伤势转好,我们再一起回家。”
谢存略顿了一下,想了想又道:“你辛苦一下,带着几个得力师弟,御剑全速赶回门派向门主汇报这边情况。”
韩世堂盯着谢存不住地点头,末了恍惚一句:“师兄,你嘴唇都白了,没事吧?”
谢存暗自捏紧了拳,这小子倒底有没有认真听他说话……
而后闭了闭眼,闷声道:“我无事。”
韩世堂听得心中一紧,什么无事,昨晚他明明……还能无事?
他在心里暗暗嘟囔了一下,目光不自觉地落到谢存怀里的司华弦身上,一眼搭上,触目惊心。
真的是触目惊心,韩世堂直接愣在当场。
司华弦来的时候穿的是门派的白衣吧,如今却被鲜血染得一片火红,有些地方已然凝固发黑,韩世堂将这二人来回看了几眼,这才明白了谢存口中无事的含义,这样一比,他的确无事。
只这么两眼的功夫,韩世堂就被谢存的凛冽目光盯得背脊发寒,连忙低头:“师兄交代的事我明白了,一定不负重托。”
说完这句话,韩世堂急忙领着一众师弟赴命。
谢存看着他们御剑离开的方向,眼皮极沉重地忽闪了两下,他脚下一软单膝跪倒在地,司华弦仍被他好生抱在怀里,谢存看着她,终于扯出一个笑容。
一切都结束了,华弦。
稍喘了几口气,谢存运转了一下周身血脉,定了定神,他抱着司华弦缓缓起身,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抱歉,华弦,没想到我这么快便要失言……我带你御剑。”
召剑出鞘,谢存稳稳踏上去,一路缓缓升空。
“如果怕的话,就抱紧我。”谢存静静看着司华弦,用很温柔很温柔的语气说着,可司华弦仍如木偶一般毫无生气地躺在他的怀里,全无应答。
谢存紧了紧抱着司华弦的手,抬眼瞧了一下辽远天空,继续轻声道:“那,我们出发了。”
地面上百姓只见空中一道光影掠过直奔城中去,恍然以为是见了神仙。
一路赶到同门下榻的客栈,谢存远远望见了庄昭的身影。
“庄师叔。”谢存极轻巧地从剑身上跃下,佩剑自动回鞘,颇安稳地悬在谢存腰间。
庄昭略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司华弦时足顿了一下,神色沉重了些许:“辛苦你了师侄,我这孽徒实在不叫人省心。”
谢存注意到他这师叔眉眼间藏不住的担忧,只得低头回道:“她伤得很重,但好在未动筋骨,暂无性命之忧。”
庄昭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虽然嘴上一口一个“孽徒”地叫,实则关心得不得了,忙完城里的清剿排查之事后,他就一直守在客栈门前等司华弦回来。
进了客栈安置好司华弦,庄昭和谢存稍微聊了聊近来发生的要事,便各自回房休息。
谢存在自己门前顿了一下,侧过头望着空无一人的长廊,转而轻手轻脚地进了司华弦的房间,已有师妹替她处理好了伤口,谢存坐在司华弦床前的脚踏上,俯下身子认认真真地看着司华弦安静的侧脸。
真是……难得这么安静……
谢存看着看着,忍不住勾了唇角,平日里的司华弦总是一副坚强乐观的模样,仿佛天底下就没有能叫她烦心皱眉的事,内心强大得不像话,可那些表面上笑嘻嘻的人,往往把苦衷咽在肚子里,他们面朝阳光,背后却伤痕累累,那些伤匿在阴影里,没有人看见,更没有人会过问。
司华弦受了伤,面色也是苍白的,呼吸也是微弱的,她躺在那里,也是个温柔如水的姑娘,谢存仔细瞧着这样的司华弦,小心翼翼地帮她掖好了被角。
他差一点就忘了,司华弦也是人,她也会难过,她也会疼,是她平时表现出来的灿烂太多了,以至于……
谢存倚在司华弦的床边,握她微凉的手,华弦,睡吧,我守着你,哪里都不去了。
翌日晨,谢存温声向司华弦道了早,刚刚推开房门,就撞见了守在门口的诸位同道,他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早?”
各位师弟师妹尴尬地笑了笑,七嘴八舌地解释,什么发现大师兄不在房间,大家都在寻找;什么庄师叔等了许久,要去会见歧山门主;什么担心司华弦伤情,诸如此类。
谢存有些无奈地抬手,等叽叽喳喳的声音弱了下来,他才缓缓开口道:“华弦这里,还要劳烦大家照顾。”
众人眉飞色舞地低头应是,高冷如斯的倚棠君每被扒到一点点有关人情味的东西,都够他们咀嚼上十天半月的。
谢存淡定地经师弟师妹们自觉让出的路下了楼,嘴角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连他本人都不曾察觉。
谢存随着庄昭到歧山门主处走了一遭,说是此次虽未完全斩除妖人,但伤敌不轻,短期之内妖人不会卷土重来,同为修仙人,日后若再有困难,亦可随时传信,昆吾门愿尽绵薄之力。
自歧山门主处回来,谢存又陪同庄昭处理了一下门派里的事务,看望了伤员,如此一天奔波在城里,待再回到客栈时,天色已晚。
终于又回到司华弦身边,谢存一直高高悬在喉咙处的心总算踏踏实实地回到胸膛里,他安安静静地在司华弦的床边又坐了一晚。
谢存虽是一日不得闲,白日游走在望城里,晚上还要守着司华弦,但眼瞧她的伤势逐渐好转,他心里是愈加轻松起来。直到……
把司华弦给轻松丢了。
是夜,谢存站在空荡荡的床边,偏过头去看大开的窗户,暗自咬牙:师弟师妹们照顾得真是好啊。
望城某茶肆。
司华弦一身白衣抱着佩剑,悠哉悠哉地走到一张空桌旁,店小二眼疾手快地替她扫了扫长凳,司华弦抬眼冲他笑了笑,极老练地道:“看茶,店里招牌。”
店小二“诶”了一声,很快就提了一壶热茶来,随后坐到了司华弦对面,一脸好奇难掩。
司华弦拎着茶壶,倒了一点在杯底,手腕翻转用茶水润杯一圈,挥手倒掉废水,这才举高茶壶,任沸水直下,落入杯中,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店小二看直了眼,磕磕巴巴道:“阁,阁下是修仙人?”
司华弦挑了挑眉,手中茶杯转了几转,隔着氤氲雾气看着店小二:“兄台好眼力。”
店小二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这人来人往得多了,像阁下这样白衣飘飘举手投足又有仙气的,少见。”
司华弦一听这话就乐了,店小二接着道:“阁下门派排名如何?”
司华弦略睁大了眼,但笑容依旧完美,她反问道:“排名?”
店小二两眼发光:“对啊,你们仙门不是都有什么比武大会吗?”
司华弦嘴角僵了一下,转而坐正了身子,极正经地道:“比武?我有仙侣了,不招亲。”
店小二有些惊讶地道:“仙门可以成亲的?你们男修女修不是分开的吗?”
司华弦抿了一口茶,稳住了想要揍人的手,她把杯子从嘴边拿开,淡定道:“兄台说的,该是隔壁某寺。”
“那像你们修仙人,是不是各个都有一段离奇隐秘的身世,然后某一天能量觉醒,就……”
“停停停。”司华弦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越说越兴奋的店小二,敢情这位哥是话本子看多了,有些魔怔了。
“是这样的。”司华弦清了清嗓子,“最起码我们门派是这样的,我们不比武,没有单凭先天或者莫名身份的逆袭,好吧?”
店小二有些失望地吐出一口气:“那你们仙门的生活很无聊吧?”
无聊?那当然无聊了,司华弦心道,不过……咳,她可以翻墙出去嘛,出去就不无聊了。
司华弦心里虽这样想着,嘴上却也为仙门做足了派头,她摇摇头:“修仙者,内修心,外修身,胸怀苍生,兼济天下。”
“好一个胸怀苍生,兼济天下。”
司华弦刚抿了一口茶水,一听这个声音瞬间尽数喷了出去,要不是她身体刚刚恢复,听力不如往常,绝不会等到这人近身才有所发觉,失策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