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许,摘星城迎来了与往常一样热闹的夜晚。相比昌阳大君管辖飞升区时进城需要腰牌的严苛,如今在华林大君辖期内,摘星城更显繁华。此地属仙、魔两域交界,周围又是山区,唯独摘星城所在的这座宽谷贯穿南北。客商进城不需要经过申请腰牌、等待批复的漫长过程,故城中人来人往的情形从白天到黑夜整日可见。
人多了,城中的各行生意自然红火。尤其是酒楼,近乎所有的店家都是从不打烊。作为城中最有名的酒楼——飞升阁,更是日夜爆满。此酒楼一名寓四意:一则此地是飞升区;二则借个修炼至飞升的好彩头;三则应陶醉于美酒之惬意;四则与城名“摘星”互相呼应成趣。酒楼中特供不外传的秘制佳酿,食材与烹饪水准也堪称绝佳,吸引着南来北往的饕客、酒客。
花流檐带着花清雨进的就是这座飞升阁。酉时正是此酒楼一日之中最忙闹的时刻。尽管大厅颇为宽敞,大小酒桌摆得密密麻麻,却还是有些不够用。也算她们俩来得巧,刚好有一张桌子空了出来。
花流檐故意装成初涉繁华的模样,引得旁桌的人来搭讪,却不想一下子招来了两个。
先头那个“哥哥”见有人来“捣乱”,十分不满:“哎,你这人怎么回事?我正在向两位妹妹介绍我们摘星城,你来瞎献什么殷勤?”
后面那个“贱骨头”自然毫不相让:“你介绍你的,我又没抢你的活儿!今晚等你介绍完了,明日我就带两位妹妹去把你介绍的地方通通逛个遍!”
“小子,你是不是找打!”“哥哥”一怒,拍案而起。
“贱骨头”却依旧不忘献殷勤:“两位妹妹,此人脾气古怪又暴躁,还是离他远点儿为好。来,你们都过来我这一桌,酒菜都是现成的,随便吃!”
“找死!”“哥哥”上前揪住了“贱骨头”的衣领。
“放开!”“贱骨头”也不是个好惹的,直接一筷子拍在他的腕骨上。
此桌的喧哗引起了其他酒客的注意,不仅有美酒佳肴品尝,还有好戏可看。
眼见着争风吃醋的两人就要打起来了,花流檐连忙起身打圆场:“哎,别这样嘛,两位都消消气。这样吧,明日我们跟着一位去逛城西,后日再跟着另一位去逛城东,不就行了?”
两人不好意思不给美人面子,于是互相翻了个白眼,气鼓鼓地坐了下来。
“妹妹,你可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花流檐忽然问道。
花清雨强忍着笑意,故作乖巧地回答:“没有啊,都听姐姐安排。”
“我倒是特别想去飞升之地看一看,听说那里有特别为飞升者搭建的试练之所呢!”花流檐终于引出了正题。
“贱骨头”疑惑道:“试练之所?你是指‘三重屋’吧?那儿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给飞升者适应禹馀界威压而造的小房子而已。”
“没关系,两位妹妹,他不去,我带你们去!”“哥哥”赶紧争取机会。
“无所谓,反正三重屋在城东,明日我先带着两位妹妹去城西玩。”“贱骨头”早就有“先下手为强”的如意算盘。
“哥哥”先是不满地冷哼了一声,又说:“不过,三重屋只能远观,没办法进去的哦!”
“啊?那太可惜了……”花流檐装作很失望,“我还想亲身感受一下屋内威压不同的感觉呢!”
“哈哈!那不就和喝了我们的美酒一样?总之轻飘飘的就对喽!”端来酒菜的小二恰逢时机地插上了话。
其他酒客闻此俏皮之言皆笑,又纷纷开始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轻飘飘的……有意思。”花清雨大致猜到了花流檐的用意。
“听闻屋中是布设了法阵,具体情形也只有飞升者才知道。”“哥哥”道。
花流檐嘴角上扬,等的就是这个时机。“越遗憾就越好奇呢。不知最近可有飞升者?和他们聊聊三重屋中的情形也好啊!”
果然和花清雨猜想的一样。花流檐绕了这么一大圈,其实就是想知道关于飞升者的消息。
“哥哥”想了想,说:“唔……听说前些日子的确有一位仙族的飞升者,但不知是男是女。”
“是个女的!接引队的人领入城时打我们飞升阁门口经过,我恰好看见了。”不远处,柜台里的掌柜接话道。
“贱骨头”说:“那她现在应该在坠日营中吧?正好,我与接引队的小赵有些交情,明日我带你们去坠日营兜一圈!”
“哎,‘坠日营’可是在城东,是我负责的‘地盘’!”“哥哥”立马来了精神,“两位妹妹,不如明天先和我去城东耍,顺便去坠日营如何?接引队的小喽啰算什么?副队长可是我的拜把子兄弟呢!”
酒客之中立即有人出言讥讽:“哟,大牛,你啥时候和王副队拜过把子了?牛皮吹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酒客们哄堂大笑。“大牛”想必是这位“哥哥”的外号。
“大牛哥哥”的面子有点儿挂不住,冲着那边哂道:“去去去,饭菜也堵不住你的嘴!我明日便去和他拜把子不成吗?”
花流檐和花清雨相视一笑。
“再次多谢二位了,我们姐妹想去逛逛夜市,先告辞了。”花流檐起身带上了斗笠。
“大牛哥哥”和“贱骨头”有点儿懵。“这就要走了?可你们这些酒菜还没碰呐!吃完再去呗,我陪着你们一起去。”“大牛哥哥”挽留道。
“不必了。这桌酒菜就当是对哥哥热心肠的报答吧!”花流檐拉着花清雨往门口走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死皮赖脸去粘着人家姑娘就太丢人了,“大牛哥哥”只得悻悻然作罢,起身冲着门口大声喊道:“二位妹妹,明日一早我还在这儿等着你们啊!”
两位姑娘却和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地出了飞升阁。
直到看不见两人的背影,“大牛哥哥”才失望地坐回椅子上。转头看看两位如花似玉的“妹妹”答谢的满桌酒菜,他猛醒道:“她们俩是不是还没付钱呐?”
“对咯!”小二走了过来,“那就算在你的头上啦!”
“不行不行,喂,你也有份儿啊!”“大牛哥哥”这时倒想着拖“贱骨头”下水了。
“人家说了是报答你的热心肠,与我何干?”“贱骨头”哪里肯当冤大头?
于是,两人又为了酒钱而掐起架来,酒客们哄堂大笑。
……
出了飞升阁后,花流檐问花清雨:“是不是觉得我圈子兜得过大了?”
“直接询问的话,反而会让人生疑。闹这么一出,众人的关注点不在我们身上,而是在那两个人身上。”聪睿的花清雨已经想明白了。
“孺子可教也。”花流檐笑道,“这样得来的消息必然可信。相信今晚之后,也不会有人记得我们两个的相貌。这正是我的目的。”
“听前辈的意思,我们还应有下一步的举动?”
花流檐点点头:“那是当然。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肯定不能只是为了探听一下关于飞升者的消息那么简单。”
“前辈打算做什么?”
“按照以往惯例,飞升者自三重屋出来之后,会暂留在营地里,直到参加完下级修真者评定大赛。大赛过后,即会被编入军队之中。至于你的遭遇特殊,是因为你是花珺门人的缘故。既然打听到了飞升者的消息,下级修真者评定大赛又很快就将举行,我们不能让她被收入军队。”
“这是为何?”花清雨不解。
花流檐瞅了她一眼:“军队是五帝、五君用以征战四方的力量,而五帝五君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岂能容许大赤界的同道被他们利用来对付我们?”
“啊……”最令花清雨感到惊讶的是“五帝五君都是我们的敌人”这句话。禹馀界人族的统治格局就是魔族五帝、仙族五君,花珺脉难道是打算和整个禹馀界的人为敌吗?
“那位逝世的同门……就是死于大赤界的同道之手。”花流檐幽幽地说道。
“怎么会这样?”花清雨无比震惊。
“那个败类不知被哪方势力所用,利用飞升者的身份混入了我们的势力,隐藏了数年之后,在一个风雨交加之夜,伺机刺杀了门中资历颇高的一位前辈。那位前辈当时可是我们花珺脉天赋最佳之人,才华横溢、睿智非常。虽然刺客没逃出多远就被击毙,可失去了那位前辈对我们原本就人数不多的花珺一脉造成了沉重的打击。诸多和研究禹馀界毒与药相关的事务,那位前辈都是极为重要的领头人,她死了,多年的研习成果可谓毁于一旦,差不多一切都得重头再来。此外,在研创功法方面,她也是不可或缺的一员。总之,那回刺杀所造成的损失是根本无法估量的。”花流檐越说越气愤,恨得咬牙切齿。
“我不明白,我们花珺一脉总共就这么些人,那刺客是如何混入我们的势力的?”
“我指的是‘飞升者势力’,而非本宗脉。”花流檐解释道。
“飞升者势力!”花清雨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自然会有不愿意被军队所束缚的飞升者。可是,对待私自逃脱出军队的人,惩罚可是相当严厉的。”花流檐道。
的确,花清雨记得萧天河说过,为了他和赵湘琳脱出魔军之举,他可是支付了好大一笔费用呢。对寻常的飞升者来说,这等不菲之价是无论如何也积攒不出来的。
“被压迫,就会有反抗。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所。在五帝五君的势力无法企及的疆域,飞升者们也聚集起来,形成了一股势力,这就是飞升者势力。话说回来,若是没有他们接纳我们花珺一脉,我们的处境恐怕远比现在还要恶劣得多。”
花清雨想起来了,在焚天宫开启之前出现在皇崖界的那两位九宫级剑仙——郭世冕和易千绝,似乎就是来自于飞升者势力。而花逸琴等三位花珺门人当时确实是和他们一起出现的。
“等一下,前辈之前所说的‘易大哥’,莫非就是指的易千绝前辈?”花清雨恍然大悟。
“是啊,你竟知道他的名字?”这回轮到花流檐惊讶了,“易大哥很少向外人透露他的名字的。”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他经常和郭世冕前辈在一起呢!”花清雨道。她心中暗自偷笑,若是被花流檐知道就连两位九
宫级高手都对她毕恭毕敬的,花流檐该惊讶成什么样儿?
“没错!郭大哥前些年曾被抓进仙族的浑天大牢之中,后来被易大哥所救。他们两个都是绝世高手,是我们飞升者势力中最强的战力。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们两人丝毫没有高手的架子,郭大哥为人和善,平易近人;易大哥虽然冷一些,但也对他人很好。平日两人领导着我们这群飞升者,给我们提供保护,也指点我们修炼,可以说,我们这些人都欠他们的恩情。”花流檐的语气流露出钦佩与尊敬。
提到了浑天牢,花清雨提出了一个始终不解的疑问:“既然郭前辈如此厉害,为何还会被抓进浑天牢?我记得当初易前辈将他从牢中救出时,他既没有受伤,实力也不曾受损。一出手,就是九宫级的水准呐!”
“郭大哥是为了探明牢中是否有飞升者,故意伪装成弱者陷进去的。”花流檐回答道。弹指之后,她又惊呼,“你怎么会知道易大哥把他救出来时的情形?难道你当时也在场?”
“是啊,我在牢外还遇到了另外三位本脉的前辈呢,当时也报了名字,怎么,前辈你不知道?”花清雨疑惑道。
“嗨呀,这个当然知道,我白日里不就说了么,前往浑天牢的三位同门带回了你的消息,我们才知道第十九代之后的花珺门人已经飞升了。我是想知道,你是如何下到那么深的?郭大哥被关之处可是浑天牢地下第二十九层!那里可不是你这等级别的人能混得进去的!”原来如此,郭世冕和易千绝自浑天牢回去之后,并未详说牢中发生的事,所以花流檐还以为花清雨是夹在破牢大军之中“混赏金”的。至于郭、易二人闭口不提的原因,或许是因为敬畏那位假想中的“十级”高手之故吧!
对于此事,花清雨也不愿多言。有些事是秘密,说得多了免不了花流檐细问,细问之下就得撒谎,问得越多,谎言也就越多,还要顾及各个谎言之间互相可圆,她不想这样。于是,她用最简单的话搪塞过去:“哦,我并没有亲眼所见,而是听别人说的。”
说归说,花流檐信不信就不知道了。她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花清雨:“清雨,我越来越觉得你有些奇妙了。听逸琴说,你竟然得到了一块令所有高手都梦寐以求的朱天七曜板,还大方地把它让了出去,最后竟然靠着和虫部妖王的关系被带进了焚天宫。听着都让人觉得难以置信。不过此回在元大哥的山谷中我可是亲眼所见,你与那几名实力高强的妖族为伍。一路上我一直忍着好奇没有问你,现在我实在是忍不住了。飞升之后的这段时间,你究竟有何等奇妙得经历?”
“还不是东奔西走、东躲西藏呗……总之一言难尽。”花清雨惆怅慨叹,“其实结识那些妖族也不是凭我自己的本事,而是倚靠他人的关系。”
“哦?何人?”花流檐果然要追问。这个“他人”在她想来必然不是等闲之辈,若能借机拉拢,对花珺脉有益。
“是另外一名飞升者,与我是至交好友。不过他现在已经拜了师父,隐世修炼去了。”花清雨道。
“哈,原来也是我们飞升者的一员!太好了!”花流檐十分高兴,如此连拉拢都省了。
说着,两人已经来到了摘星城的东大门。从这里出去几里外就是坠日营,再往东北去就是坠日崖了。此处远眺,能看见坠日崖山道上呈灰白色的小路,像是一条银色的小蛇,顺着山坡蜿蜒向上。
由于东大门外除了坠日营和坠日崖外也无甚重要去处,所以平时进出这座城门时,盘查更严一些。守卫见两人都带着斗笠,就拦住了她们,问道:“你们要去城外哪里?”
“坠日营。”花流檐直截了当,实话实说。如此倒吓了花清雨一跳,倘若被怀疑怎么办?
果不其然,守卫打量两人面生,喝问:“你们是什么人,去坠日营做什么?”
“受城主所托,我们去给新飞升上来的那位姑娘送些女用的衣物。”花流檐坦然道。花清雨听了不禁暗暗赞叹:“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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