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主事的官职,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这件事情,说得自私些,焦明仁若要明哲保身,直接在没有人证的情况下混过去便是,或者叫人知会一声蒋太傅,强权压之,旁人又何敢言。
他既不会因此失职,还能卖了蒋太傅和谢远春一个人情,对他将来平步青云,大有益处。
可焦明仁偏偏选了最蠢的一种。
“早些回去吧,改日等本王得空,再去看看俞兄。”
庄尔达并不知道俞宗禄被绑一事,他不过是随口言道,俞清松也没往心里去。
至于焦明仁这次为何肯主动帮忙,俞清松心里多少觉得跟上次的事情有关。
要是他主动将这件事情报给上面,焦明仁纵然不会被革职查办,也落不了什么好。
这些弯弯绕绕,俞清松并未打算对庄尔达言明。他只是行了礼,客客气气的松送庄尔达出去。
焦明仁站在走廊尽头的院门口,将两人的背影尽收眼底,等俞清松转过身来,往前走了两步,两个人目光交汇,神色复杂。
焦明仁还是那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回去吧。”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他确确实实帮了忙。
俞清松朝着他拱手行礼,然后带着竹心头也不回的走了。
昨夜下山开始,京中的雪就跟文兴河道的水一样,一直没停歇,竹心和俞清松没有做马车,而是走着回去。
官道上除了几个巡逻的官兵,各家各户都紧闭了门窗。今日刑部的案子闹得这么大,想必宫里也得了消息。
俞清松在官道上岔了几个路口,不经意间饶了路。
旁边的竹心拉住心不在焉的他:“公子,咱回去吧?眼瞧着要到午饭时间了,老爷肯定还等着呢。”
俞清松停下脚步,张开嘴,就冒出白气,脸上带着几分犹豫之色。心里想起庄尔达方才走前跟他说的话。
“谢远春下狱,不过是一时之计,等蒋太傅插手之后,眼前的这点喜悦,怕是会烟消云散。
“以谢远春往日的作风,他光临寺中,怎会没有住持大师相陪,可今日堂上,那僧人,却是一言不发。纵然久居山
林,却对京中的利害,一目了然。”
“再者,梁家不过是受伤,治好了,人也就没事了,蒋太傅若是威逼利诱,以梁家的为人,还能继续坚持吗?”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对于梁家而已,不过是少了一个儿媳妇,天下女子这么多,便是再娶一个就是。”
“本王瞧着时景成倒是一个实在的孩子,可惜啊,他父亲未必这么想。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个女儿。到底还能指着儿子。”
“何况,时雅娴死得这般不清白,等他回过味来,怕是也不愿再提起,叫人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
庄尔达字字句句皆是戳在俞清松的心头,将他浑身上下的那点暖意冻僵在空气中。
时大人能为了后妃的位子,将时雅娴往后宫送,又难保今日不会因为蒋太傅而失去斗志。
人在悲痛的时候,难免头脑发热,做出冲动不理智的行为。
俞清松叹了口气:“回去吧。”
连庄尔达都不愿意插手的事情,他即便想继续,甚至去永兴公主府传了消息进宫,也改变不了什么。
没有权利,空有善心,是绝不可能成事的。
时府的丧事办得匆忙,眼见着年下了,到底是不吉利,焦明仁抽空去了一趟,俞清松跟时景成跪在一旁,小声的说着些什么。
焦明仁对着他打了一个手势,俞清松在时景成肩头安抚的拍了一下,然后跟着他走出院子。
两个人拐进了偏院,这里只有几个丫头婆子,都在烧纸钱。
“蒋太傅这几日安静得很,莫不是还不知道谢远春被下狱的事情?”焦明仁问道。
俞清松皱眉,不应该啊,谢远春好歹是他亲侄子。
“一个口信都没有吗?”
焦明仁点了点头:“此事前几日传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连永兴公主都派人来问过了。以蒋太傅的耳目,怎么没有动作呢。”
“永兴公主?”
“是,公主听闻时家二小姐死得可怜,特意嘱咐我要好好查清楚。”
俞清松那日犹豫再三,没能去成永兴公主府,没想到她竟然主动问及此事,不知,是不是有余琴紊的缘由。
又或者,她只是听闻了此事,故意做给旁人看,毕竟这件事闹大了,上面没个说法,面子上也过不去。
“梁府最近有人来过吗?”
为了保证梁升云的口供不会被人威胁,这几日连梁大人来刑部探望,都被焦明仁以各种理由挡了回去。
庄尔达能想到的事情,他必然也心知肚明。
两府同时咬死不放,尚有一丝可能,只要一方开始退缩,这件事情,便是满盘皆输。
至于时雅娴,不过是又一个像余琴紊的可伶人。
“景成方才告知我,时大人的书房,这几日都是关着的,常常有人进出,每当他问起,时夫人和时大人都闭口不谈。他也说,总觉得心里头的预感不好。”
焦明仁眉头闪过几分忧虑:“清松,要是谢远春又一次逃脱了,你可怪我?”
余琴紊的事情,刑部也不是没有审过,可到底也没个结果,甚至余府的人来落了个弃府离京的下场。
究根结底,要动谢远春,得先动蒋太傅。
俞清松苦笑道:“焦大人严重了,我一非事主,二非受害人,哪里言得上怪罪二字,再说,焦大人在这中间要承受的压力,又岂是三言两语可对旁人言尽的。”
焦明仁目光转向院中火盆里燃烧的纸钱,上前几步,从一个小丫头手里拿过来一叠,沉默的烧了起来。
身为父母官,有冤不能伸,有罪不能判,是他失职啊。
这世道,权利大过王法,世间清白犹如正在飘落的白雪一般,落到泥地里,再没了半分踪迹。
焦明仁眼里滑落一滴眼泪,飞快的落入火盆中消失不见。
他心中有愧,更多的,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他把手里最后的几张一起丢进去,站起来舒了口气,仿佛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眼神变得格外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