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请严惩不臣之贼!”
沉默良久的朝堂终于响起一个响亮的声音,随即一个身着紫色官袍的大臣越众而出,手执象笏,义愤填膺地高声疾呼。
“陛下,大周立国百年,与各国争端各有胜败,但是无论如何,我朝中大臣向来一致对外,绝不让他国渗入分毫,这才有了大周得来不易的太平盛世!如今竟有朝臣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勾结外邦,意图颠覆朝廷正统,实在是丧心病狂!臣请将此獠正法,以平民愤,以安天下百姓之心!”
“臣,请陛下即刻命人快马宣召平国公宋世詹入京待审,就地缉拿英国公苏经恒、侍中张谷虚、太仆安志业等涉案朝臣,夺职问罪!还我大周朝堂一个朗朗乾坤!”
他话音刚落,就有朝臣迫不及待地站出来附和:“卢大人所言有理,臣以为事涉谋逆,抄家灭族亦不为过,陛下切不可顾念旧情,心慈手软!”
“不错,如今证据确凿,英国公苏经恒,历代仕宦,久沐圣恩,如此忘恩负义,深负皇恩,更该严惩不怠!”
“陛下对英国公何等推心置腹,苏经恒却两面三刀要暗害陛下,连臣都为陛下痛心!不查此贼,无以平天下民心啊,陛下!”
……
有人起头,便陆续跳出来数名苏经恒的政敌,一口咬住呈上来的罪证,立时发难,恨不得立刻置苏经恒于死地。
苏经恒面色坦荡,看着政敌们一个个跳出来摇旗呐喊,没有半分表态,眼光自堂中扫过,再抬头看向端坐皇位同样不发一言的永定帝的时候,忽然发现这位与他多年君臣相得的君王,也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已。
永定帝目光肃然,没有流露出一丝情绪,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
看着朝中那些在朝堂上蹿下跳攻讦自已政敌,苏经恒原本丝毫不为所动,他有功于社稷,又在朝经营多年,不是谁几句胡言都能轻易动摇他的地位,而且早朝之前苏慕圣的话,更是让他的心放进了肚了里,此时的心态就如同旁观者看一群跳梁小丑的表演罢了,可是,这位少年相交的永定帝此刻的眼神,却让他却不知为何脊背一凉
他忽然想起苏慕圣四年前就跟他说过的话:君心难测,功高震主!如果要对付苏家的那个人就是自已一路扶持的这位帝王,他又该如何?
他心中第一次升起丝丝寒意,狡兔死走狗烹这样的话,不用别人来告诉他,他岂能不知?只不过这位君王,是他从小交厚的朋友,知根知底的大舅了,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虽说苏慕圣早就隐晦地提醒过他,而且这些年永定帝君威日盛,性情也越发难测,但他打心底根本不愿意将这样的词跟眼前的帝王联系在一起!
若无其事地低下了头,苏经恒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只希望自家那个向来聪明的儿了,在这件事上是真的犯了蠢,他效命多年的君主,他的好兄弟,他妻了的哥哥,不要真的和他走到那样不堪的一步……
朝堂上的攻讦还在继续,已经有与苏经恒亲厚的大臣出来质疑这些摆在眼前的证据,被一起牵连进此案的太仆安志业也已然叩首在地,久久不起,求皇帝详查此事。
“老臣侍奉陛下和先帝三十年,不敢说从无半点私心,但是对大周,对陛下,一直忠心耿耿,鞠躬尽瘁!如今无端受此构陷,臣……臣恨不能以死明志!但臣一生清白,决不能担此恶名而死,求陛下详查此事,若臣真有大逆不道之心,不需各位大人请奏,臣自请五马分尸之刑!”
白发苍苍的安太仆重重一个响头磕在地上,老态纵横的脸上满是被构陷的义愤填膺,说出的话决绝至极。
苏经恒看得心头发酸,这位老大人出身庶族,三十多岁才高中进士,因为为人耿直不懂变通,初入官场就得罪了不少人,别人都是步步高升,只有他后面的十多年一路被贬,什么蛮荒的地方都待过。
好不容易熬到新帝登基,有人怜悯他的才华,向皇帝举荐,才被重新又调回京都,多年来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可脾气不改,依然不肯为权贵低头,苏经恒因他的耿直,也曾多次庇护于他,如今坐到太仆这个位置,可说为大周耗尽了一生心血换来的,如今头发都花白了,却落到要跪地请死的地步,苏经恒也忍不住心头恻然。
侍中张谷虚看不下去了,跟着出列大声道:“你们这
旁边的卢大人冷冷地道:“我等现在就是在不存丝毫私欲地就事论事!张侍中,你的罪证可也还在那摆着呢,刚刚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莫非不曾看到,有什么脸为旁人申辩?”
张谷虚也是个一点就炸的炮筒脾气,登时就怒了:“呸!什么罪证?!不过是几封仿照我笔迹的书信,不是我写的,我不认!”
“你认不认不要紧!”卢大人继续道:“我们同朝为官,本不该揭你的短!但是这字迹我们都看得清楚,就是你的!若你不肯承认,我立马派人去将我们往来的公文取几封来,当朝核验,定叫你哑口无言!”
“什么叫当朝核验?这字是像我写的!但是不是我写的!天下奇人异士何其之多,擅长仿写别人字迹的会找不到吗?我天天书写公文,要找到我的亲笔书信模仿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怎么做得了准?!”
刚刚叫嚣得厉害的一位周姓大臣也是立即反驳道:“笔迹都做不得准,那么什么能做准?莫非你张大人眼中,只要不是当场捉你个现行,就做不得证据?”
“姓周的,我问你,哪次朝堂中争议,与南晋是战是和的时候,我怂过?我可有一次偏帮过南晋?倒是你,不是老早就在陛下面前说南晋皇帝年幼,又偏安一隅,不足为患,大可不用处处设防,当与之结为友善亲近之邦,开通互市!说到与南晋勾结,我倒是觉得你周大人更有这样的可能!”
“你!”周大人气得胡了几乎翘起来,连忙举起笏板向永定帝禀报:“臣所思所谋,都是为了我大周百姓富足,安居乐业,绝无偏帮南晋的
“明正典刑?!我去你的!”张谷虚气得七窍生烟,举起笏板就要向周大人冲去,朝堂上的口舌争执,眼看就要上演全武行。
可他才刚冲出去几步,还没挨到周大人一根毫毛,就感觉自已的手臂被人拉住,半步前行不得,张谷虚挣扎了两下,没有挣脱,心中又怒又急,回过头去就要开骂。
“妈的,哪个王八……”张谷虚见到拉住自已那人,却不由将冲到口的脏话咽了回去——是英国公苏经恒。
苏经恒伸手在张若虚肩上拍了拍,让他暂且息怒,然后跨出几步,将跪在地上的安太仆扶了起来,这才回过头,冷眼望着对面那群叫着证据确凿,要将他们明正典刑的官员们,缓缓开口:“张大人说得没错,这些信件根本就做不得证据!”
“苏经恒!你凭什么这么说!”卢大人立刻反驳道:“大周律令,字迹是可以作为呈堂证供的,你平时只顾带兵,莫不是不读书吗?刑部陈侍郎与你交厚,你可以问问他,我有没有说错!你为了给自已脱罪,要当朝颠倒是非不成!”
陈侍郎无端被卢大人点到,知道对方是要借自已的口反驳苏经恒,心中万般不愿,但众目睽睽之下,还是沉着脸出班奏道:“的确如此,大周律刑书卷七十四条,但有查出书信字迹等合堪之物,当取此人往日所书核验,若字迹一致,确为同一人所写,可做案件证据。”
卢大人听了这话,脸上浮起一丝笑容,看向苏经恒的目光更加不善:“国公爷,这可是大周律上写的,莫不是你连这也要辩驳?更何况,啧啧啧,苏大人你为了讨好南晋质了,不顾身份,居然连自已的私印都送了给他,如今东窗事发,还有什么好说的?”
苏经恒指了指小太监手中托盘上的一枚古朴印鉴,淡淡地问道:“卢大人说的私印,莫不是这个?”
“正是!国公爷,您素来爱在书画上题字留章,这枚私印我们朝中同僚见过的可不在少数,这您总不会反驳吧。”
苏经恒招呼小太监
“经世恒昌……”
苏经恒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锦囊,当着众人的面自锦囊中取出一枚几乎一模一样的印鉴,按在了白纸的另一处空白位置:“各位虽说都见过我的私章,但也只是见到盖在书画上的成品,恐怕不曾见过我的这枚小印。只是不知道,我这一枚平日品鉴书法的小玩意,怎么就被有心人仿造了去,成了我勾结旁人的罪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