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西其实本来是没有想要参加凤举给那位叫晚香的“新奶奶”举办的小宴会的。
前不久他被大嫂拦住, 被大嫂问了许多让他既有些羞愧又有些让他不耐烦的问题。他那个时候帮着大哥遮掩了许多,但是看着大嫂的样子心中也有三分不忍。
但是他向来是一个及时行乐的人,一离开家里, 来了这风花雪月的欢喜的地界儿,便是把大嫂的嘱咐全都给抛之脑后了。更何况前不久他刚从白莲花的家里面出来, 正是喜乐着,哪里还记得家里的大嫂呢?
倒是他万万没有想到, 自己居然还是被人拉上了车, 目的地就是那位“新奶奶”、“小嫂子”的住处,他大哥凤举藏娇的金屋。
赵孟元把金燕西带到了车上,被他问起只说是代他大哥请客,带他去新嫂子哪里去。金燕西笑着道:“你这行径简直就是土匪了, 有这么请客的吗?”
他话还没说完,地方也就到了。
金凤举的这处私宅十分气派体面, 哪里像是给外室准备的房子,简直就像是分府别居的一处大宅子。燕西见到之后的第一想法就是, 若是爹娘知道了,定然是要大发光火的。
赵孟元却是道:“你看凤举兄这处宅子,果然是十分地排场气派吧。”
说完便要拉着金燕西往里面去, 金燕西却不让他拉, 只是说一块儿进去。
进了后面的一栋房子, 里面果然是美轮美奂,鬓影衣香。赵孟元一进来便嚷道:“新奶奶预备见面礼啊, 小叔子拜见大嫂子来了。”
他这边儿声音一落, 那边儿门就应声而开了。之间那屋子里面有凤举极其亲密的两个朋友朱逸士和刘蔚然,而他大哥凤举则是和他的亲密朋友刘宝善坐在上首。
凤举见到燕西进来,便让他过来坐。一帮人起哄让演戏给新嫂子行礼。又让新奶奶给小叔子回礼, 好是一番戏谑。
这位叫做晚香的“新奶奶”梳着女学生的头发,穿着一身儿时新的旗袍。说话也大方,人也漂亮精神。倒好像真的是金凤举明媒正娶的妻子了。众人也是奉承打趣,这位新奶奶呢,便是坐在那里八面玲珑。又时时刻刻地捧着凤举,倒好像真的是个好女子一般。
而就在这院子里面的人欢欢喜喜地闲话的时候,一辆最新款型的德产汽车停在了这座新落成,或者说是新装修好的“金宅”门口。
孟继祖和孔学尼跟在金鹴华身后下车,今天金鹴华身边儿跟着的两个人不是前两天那两个容长脸儿的年轻小厮了。而是两个穿着青色绸衣的中年男人,这两个人穿着千层底儿的布鞋,手上有茧子。一看就知道是两个练家子。
金鹴华下车,便见到了两扇红漆大门楼,上面倒悬着一个斗大的白球电灯罩。电光下,照着一块金字牌,正书“金宅”两个大字。
金鹴华看了,登时觉得心中便涌上来了几分不喜。
这可真气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金凤举是分了家,在外面起了这么一出富贵气派的产业。
拿着老爹的钱出来养小娘也就算了,居然还这么明目张胆,这么理直气壮,可真是够有志气的。
但他面上却是没露出来一星半点儿,反而饶有兴致地跟着那两个练家子道:“颜平,苏九,你们看这宅子,还挺气派。”
孟继祖和孔学尼都知道他的立场的,但是他的话音落入他们的耳中却是那么的平淡,甚至还有些兴致勃勃。这简直让这两个人迷惑,这到底是忍不了金家老大的行为啊,还是能够接受,只是过来看个笑话?
他们这边儿停车,是有汽笛的声音的。因此他们还没去开门,就有一个老门房走了出来。
孔学尼和孟继祖他都认得,但是站在他们之前的这个气势威严的男人他的确不认识。更何况这个男人旁边儿还站着两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练家子。老门房一见到这个男人和跟着他的两个随从,就觉得直从自己的心尖儿打颤。
他迎上去对孟继祖和孔学尼两个人开口道:“孟爷,孔爷。你们来啦!不知道这位爷是......?”
他的意思是在问这个人看起来就不大好惹,是不是什么砸场子的人或者是仇家。若是是的话他好进去给老爷通报。
但是孟继祖和孔学尼两个人都不接茬,也不去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他们都不去搭话,指望着金鹴华去说话。但是金鹴华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孟继祖和孔学尼只不过是不想要继续得罪金凤举了,但是他们拿了金鹴华的好处,自然要按照给好处的那个人的想法办事。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他们两个没心没肺的纨绔怎么可能就按照心照不宣的约定来办事呢?
但是金鹴华一看他们,他们就又怂了。
最终还是孟继祖站了出来:“你这可是有眼不识泰山了!这位爷便是你们宅子里面老爷的弟弟。”
那门房有些糊涂:“怎么会?刚刚还有一位老爷的弟弟来呢,那位爷穿着洋人衣裳,很年轻的。”
孔学尼道:“这可不就是你的糊涂了?你家老爷来自一个大家庭,这里不过是他在外面的一处小小产业。他有很多兄弟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我和你讲,你可要好好招待我身边儿的这位爷。若是你罪了他,你们老爷也是保不住你的。”
那老门房被这么一吓,胆子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哪里还敢多说什么!更何况这人是跟着孟继祖和孔学尼两位爷过来的,又能够有什么危害呢?
他这么一想,三分惧怕便变成了十分中庸。想着无论如何也是他们这些爷的事情,总是怪不到我这位小老儿的身上的。硬扯出来了一个笑:“小老儿给几位爷带路。”
金鹴华跟着那个老门房往后面走,走过二门便进到了里面的一栋房子。那门房走到这儿便不敢往里面进了。这时候有一个丫鬟看到了他们,刚想出声,那叫颜平的汉子便过去一把捂住了那丫鬟的嘴。
金鹴华往前走,苏九跟在了他身后。孟继祖和孔学尼互相看了一眼,也只好跟上他。但是却没金鹴华走的快,只能看到他黑色的大衣在空气之中划出来的一道压根儿就看不到的弧度。
到了门口,苏九想要为他开门,金鹴华却伸出手表示不要那么做。
苏九只听金鹴华的,见他阻止,立刻就停了下来,立在了他身后。
颜平和苏九两个练家子是沈六训练出来的护卫。这两个人有一种燕赵慷慨悲歌之士的豪气,但是却是不通什么文墨的。就好像是孟尝君养士一样,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倾其所有报答恩情。
而金四爷和沈六爷在苏九和颜平的心里就是孟尝君。
金鹴华站在那里停了下来,孟继祖和孔学尼也只好停下了自己的脚步,站在了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男人身后。
金鹴华看着眼前的那扇镶嵌了五彩的琉璃的大门,只听着屋里面传出来了昆曲儿的声音。好像是《思凡》。
有大哥的声音,还有一个女子的娇声。金鹴华站在那里,身上的气压越来越低。脸上却还是笑着的。
他那笑容让孟继祖和孔学尼的心一直提着。他这笑可真不像是一个和蔼的笑,反而是让人觉得有些害怕他什么时候直接停了笑。
——因为大家知道,他这个笑容停了的时候,就是雷霆万钧的时刻。
这个时候很快就来了。
屋子里面的唱戏的声音出现了一个清润的男声,那个声音正是燕西的。
合着燕西他居然也知道老大在这里养了一个外室,还瞒着大嫂和娘?!平心而论,不管吴佩芳到底有什么小心思,但是大体上面对他们这些小叔子小姑子都是不错的。长嫂如母,燕西可还记得这句话?
屋里面金燕西唱完那《思凡》之后,便有这其他几个人奉承夸耀他们的歌喉和金凤举与那个外室的恩爱。然后又听到金凤举和那个女人之间的调笑。
孟继祖和孔学尼看着金四爷的脸色,虽然没有神色大变。只是皱了皱眉,但偏生有着一种比别人脸色发黑还要深刻的不满。他们不敢开口,不敢说要开门进去,更不敢说要直接离去。一时之间,只有那个被颜平的手捂住了嘴的小丫鬟发出细小的声音。而那屋子里面一片欢声笑语,压根儿听不到屋外面儿的细微声音。
直到屋里边儿开始说起了什么“新奶奶”“旧奶奶”之类的词语的时候,金鹴华一脚便把那扇镶嵌着彩色琉璃的门踹开。
之前孟继祖他们说什么新奶奶的时候,他就对这个称呼不喜。别人娶小老婆是别人的事情,天下那么多人他管不过来。他有了喜欢的人之后,便只要保护好自己喜欢的人,不去沾染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好了。
但是这个新奶奶是什么个称呼?一个外室,要不然就直接叫姨奶奶,要不然就直接称某小姐。居然叫什么新奶奶?金家什么时候娶进来了这么一个新的姨奶奶?
可是现在他才明白了,这新奶奶哪里是新娶来的姨奶奶的意思?压根儿就是金家新的少奶奶!
谁给他金凤举胆子,又是谁挖了金凤举的良心,让他把大嫂变成旧奶奶?
就算他心里清楚他金凤举压根儿就不敢,但是他能够放任甚至就是直接让他这些朋友这么叫这个外室,是不是真的就不想把大嫂当做妻子了?
真是令人齿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