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宫门,何薄命就看见苏穹和苏疑站在不远处。
苏穹也看见了他,他也不能装作视而不见,只好硬着头皮上去打招呼。
何薄命换上笑脸:“丞相大人在此处等人?”
苏穹看着何薄命僵硬的笑容,答非所问:“何大人脸色怎么这么差?”
何薄命揉了揉脸,垮下嘴角,长叹一口气:“陛下将我召进宫骂了一顿,我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晓,何其无辜啊!”
苏穹边走边说:“陛下生气了?”
何薄命夸张道:“何止是生气,简直是大发雷霆,都砸东西了。”
苏穹与苏疑对视一眼,苏穹正色道:“这么严重,到底所为何事?”
何薄命双手一摊:“不知道啊,陛下就问我杨伯修为何没来上朝,我说不知,陛下就开始骂我。丞相大人,你可知是为何?”
苏穹道:“我倒是有所耳闻,就是不知是真是假。”
何薄命瞬间来了兴致。
“听闻是因为明里钱庄的账本起了争执,当天夜里,杨大人就被袭击了。杨大人以为是李大人所为,派人将李大人的腿打折了。李大人知道后万分气愤,瘸着腿去找杨大人理论,两人又起了争执。”
何薄命自言自语道:“这事儿我竟然丝毫不知情。明里钱庄也有我的一份儿啊!”
苏疑适时道:“刚才我听人说,好像是杨大人和李大人都找人做了暗账,导致账目对不上……”
“二位苏大人,在下还有要紧事,就先告辞了!”何薄命脸色一变,急急忙忙离开了。
苏家叔侄俩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笑意很快消散,苏穹轻轻叹气:“陛下大发雷霆,生的是我的气啊。问之,星火可以燎原,只差一阵风,这次的事情或许就是那阵风。”
苏疑道:“可是现在我们不能退,我们退了,大哥,小舅舅,朔儿就得退。”
“问之,我后悔了,我不该将你叫回来。”苏穹肃然道,“我找个由头将你送出去,你回昭苏,或者去中原。总之,不能再待在鄞都。”
苏疑蹙眉:“我不走,多一个人总归多一条路。”
“北伐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事,陛下已有了猜忌之心,接下来在鄞都的每一天都如履薄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坠落深渊。至少,我们两个,不能一起坠下去。”
苏疑眉目依旧温和,语气却愈发坚定:“我明白,我不会离开,我们也不会一起坠下去。”
散班后,苏穹前脚回到苏府,杜玄此和周攀不约而同提着螃蟹后脚跟了进去。
杜玄此道:“苏大人,这是翡月湖最早的一批螃蟹,全是雌蟹,肉厚黄满。”
周攀道:“三叔,今晚吃我带来的,保证比杜二的大。”
苏穹无奈地看着两人,指了指厨房:“河州州府送来了两箱,今日刚到,已经下锅了。”
河州刺史黄叶间与田兹格是同门,都是杜邑的门生,因得罪顾舟山被贬至觅州一偏远小郡一待就是五年。苏穹一开始都没有想起这人,还是田兹格一直对自己这位刚正不阿的师兄念念不忘,与苏穹提了一嘴。正好两年前觅州洪涝,觅州州府不作为,倒是黄叶间跟旁边郡县借钱借粮安置灾民,灾后带领百姓兴修水利,栽桑种粮,还清债务。苏穹便顺水推舟将黄叶间捞了回来。
被苏穹提拔为河州刺史后,黄叶间对苏穹很感激,但他是个嘴笨的人,说不来好话,也做不出什么谄媚之事,不知怎么表达谢意。还是田兹格提醒他,可送些河州土产以表心意。于是苏穹每逢佳节都会收到来自河州的一些鲜瓜野果,肥鸡肥鸭。运气不好时,瓜果到达苏府已经腐烂,鸡鸭已经断气,但苏穹都会亲自写信表达感谢。
杜玄此认识黄叶间,正是拖黄叶间带的螃蟹,闻言他气愤道:“这个黄叶间,竟敢抢先我一步!气死我了!”
周攀则是迂回了一圈,找他表兄托人带回来的。
苏穹看着两人气鼓鼓的样子,不觉好笑,他道:“来都来了,用了晚饭再走吧。”
苏穹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有杜玄此和周攀在,这顿饭吃得很开心。席间周攀罕见地谈起了金银庄的事情。
“最近总有人来金银庄闹事,将京兆府的人都闹来了。三叔,我觉得有人要打金银庄的主意,我查了几日,都没查出来是谁在背后下黑手,狗日的……”
周攀还没骂完,就被杜玄此拍了一下,“三叔面前,不得说这些污言秽语!”
“奥……”周攀闭了嘴。
鬼市鱼龙混杂,是个捞钱的好地方。顾舟山死后,很多官员都想打鬼市的主意。苏穹原本想将鬼市治理一番,但是因着土改和户籍整理一事引起了世家的不满,又因借粮一事彻底得罪了他们。狗急了是会咬人的,苏穹只能暂避风头。金银庄是鬼市最大的赌场,里面门道最多,有人想打金银庄的主意很正常。
苏穹提醒道:“你自己当心些,我会派人暗中助你查一查。”
周攀点点头,又问道:“我哥他们今年能回来过年吗?”
苏穹道:“想回来肯定是能回来的,等等看吧。”
吃了饭,苏穹将两人的螃蟹还给了他们,又叫了四个魁梧的家将过来。
杜玄此和周攀被扔出苏府大门的时候还是懵的,两人坐在地上呆愣良久,杜玄此看着四周四处乱爬的螃蟹,喃喃道:“我们刚刚是被扔出来的吗?”
周攀看着那紧闭的朱红大门,张了张嘴:“好像……是的。啊……痛痛痛!杜老二,快,啊……救命啊……”
杜玄此看了一眼周攀大腿上的螃蟹,哀叫道:“周老四,苏大人不要我们了……”
晚上,阿卓悄悄翻进苏府,直奔苏穹的院子。
苏穹正在屋子里等着他。
阿卓喝了口水道:“何薄命回去查了账本,发现杨宗道和李吉联手坑他,去找他们闹去了。”
阿卓从怀里掏出一摞账本,得意道:“除了钱庄,还有赌场,茶楼,凡是与他们有关的,我全给他们偷了。”
苏穹怔了怔,随即笑道:“这下可以消停几日了。”
阿卓想了想,捧着脸道:“听说三爷要率军攻打关中了?”
苏穹惊讶道:“消息这么快就传出来了?”
阿卓道:“是啊,城里到处都在议论,说姜国要被灭国了,我们大齐要统一北方了。”
苏穹手里翻着账本,说:“哪有那么容易,攻打关中应该要等到年后了。”
阿卓表情有些异样,他问道:“苏大人,如果攻打关中,那生活在肇京的那些人会怎么样?会战死吗?”
苏穹看了他一眼:“只要攻城的人不屠城,普通百姓一般不会有事。当然,如果战争过于惨烈,百姓参与了战事,死伤在所难免。怎么了?你有亲人在肇京?”
“额……可能有吧,或许早已经不在了。”阿卓垂眸,左手扣着右手的指甲盖,又道,“老大也会跟着三哥攻打肇京吗?”
苏穹手一顿,抿着唇没说话。
阿卓想到了苏鹤,没有注意到苏穹的异样。他虽然不清楚苏鹤的身世,但是得知那位缨夫人逝世的消息,苏鹤如此伤心,说明两人关系非同一般。而那位缨夫人是从燕京迁入关中的雀衣皇族,阿卓猜测苏鹤也是雀衣人。如果苏鹤攻打关中,势必会在战场上遇到自己的族人,甚至是亲人。
那还怎么打?
阿卓抬头盯着苏穹手里的账本,上面的字他一个都看不懂,他叹了口气问道:“苏大人,你说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呢?为什么一定要收复北方呢?打仗要死那么多人,多惨啊。”
苏穹将账本撕了一页,正提笔写着什么,听到阿卓的话,他搁下笔,肃然道:“曾经我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不反对也不执着。但是你家三爷告诉我,自始皇一扫六合,统一天下开始,这片土地就注定是不可分割的。我们大齐是华夏正统,不能舍弃任何一片土地。北方原本就属于大齐,失去了就要想办法拿回来。更何况,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打仗是为了更长久的安宁。”
阿卓听得似懂非懂,但他听得出这仗是必须打,北方是必须得收回来。他又问道:“那老大会去肇京吗?”
苏穹没想到阿卓又将话题转了回来,他黯然道:“有机会,肯定会去。”
阿卓叹气:“可惜晚了啊。”
想当初他历经千难万险才回到肇京,没想到短短几年,南齐竟直接大军压境,直逼关中。
“什么晚了?”
“没,没什么!我就是想老大了。”
苏穹见他眼神闪躲,追问道:“阿卓,你想说什么?”
“啊?”阿卓抬头。
苏穹突然笑了:“上次说到思念的时候,你的表情与现在一模一样。你不必纠结,若你想说,尽管放心地说,需要我保密的我必定不会让第三人知晓。”
阿卓轻轻摇头:“此事关系到我老大,不能说。”
可又忍不住担心。
苏穹没有再问,收了账本,递给阿卓:“快些还回去,小心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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