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行。”
‘行’字还没说出口,孟知行就眉头轻微一拧,小女娘反应也是极快,把马上要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扭成了:“阿三儿。”
阿行大人也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唤了声违心的小姐,在感知中,那方天画的气息渐行渐远,一个练戟之人,内力却是柔和,若是混进人群里怕是难找。孟知行就赶紧快步追了上去,化名成姜书扬的宋知礼见状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走出平常人十几步远。
才在心里暗自感叹练武之人果真不同,又想起刚刚匆匆离去背着长戟的人,小阿礼像是想通了什么,一对漂亮眸子瞪得老大,赶紧提起裙子追了上去。
昨日与那背着巨剑的黑衣人交锋,让孟知行修为更加精进了一些,气海里时不时翻涌,正是触摸到黄极门槛的感觉。而那方天画与孟知行修为差距摆在那里,孟知行要是不想让他察觉到自己,后者定然是发现不了的。但跟踪总要保持些距离,方天画也在早市里逛起了街,手里提留着不少馒头包子。
“哎呦,这男的长得不大,吃得倒不少。”
方天画走进一家卖碎豆面的铺子,孟知行也索性在他对面的早茶铺子里坐下要了壶茶水。原本想着吓这屠子一跳的姜书扬扑了空,却兴奋问道:“哎,木头,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我在这儿,是不是你察觉到我的内力?”
孟知行不慌不忙翻过两个杯子,把一个放在她面前,又把茶水满上:“你的香囊味道特殊,很难闻不到。”
闻言,女娘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香囊:“这是我爹给我的,据说是个名贵药材。我这个人天生怕飞虫,这药材有驱虫的功效,味道还好闻。”
孟知行细闻了闻,看着面前双手捧着茶水的女娘。
那香囊确实有驱虫的功效,可那驱虫的药材是灵香草,名字里虽有香,本身味道却是常人闻不出来的。而孟知行所谓的气味特殊,指的是香囊中的忆霜草。传闻中忆霜草由一神秘高人所种,在他的温养下,忆霜草的味道在寻常人鼻中只是清香好闻,似是山茶。可在那些个武者鼻里就是个能留下气味经久不散的神奇草药,忆霜草存世的不多,据说只在几位江湖高人手里有,他们都是将其放在亲人身边用来时刻知晓位置,以防被奸人所害。
所以在江湖里,大家都喜欢叫其千里香。
据姜书扬所说,她定是不知道这草药的功效,所以是谁在偷偷监视她。能有忆霜草的人多半不简单,那面前这看似爱玩闹没什么心眼的女娘家里定也是不简单的。
方府内,那肆部主执正高兴地哼着小曲儿,很仔细地整理了一些自己的头发,正要出门就被一下人叫住。
一身布衣的方府下人,面色却是凶狠得很。单膝下跪抱拳恭敬道:“老爷,小姐她又去找那阿行先生了。”
方肃闻言脸色一沉,又只能无奈道:“这丫头我管不住,你让暗里的人退开三十丈。那小子机灵得很,莫要被逮了。”
那下人点头应下,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大人,那阿行大人也算是自己人了,为何不告知小姐真实身份?有阿行大人在,您也可以省心些不是。”
方肃叹气,脸上无奈加深了几分。他往前走去,暗探也起身跟在身后。行至池塘,鱼儿吐着泡泡,见人就跑。这位统查府肆部的主执,也是现在统查府的待任阁主,此时一脸惆怅和迷茫,就静静地看着湖面,未曾再有言语。
铺子内,方天画大快朵颐,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而孟知行嗅着茶铺品质一般的茶水不动声色的观察。小阿礼也知道面前男人在办正事儿,老老实实坐着,思绪神游九天,倒也没打扰。
吃完了包子豆面,那使长戟的小个子又从怀里掏出本书,书皮虽是上好的牛皮,一看也是历经了岁月。边看着那方天画还不时用双指在半空中悄悄比划,习武之人一眼就能看懂怕是哪个宗门的秘籍。
方才在镖局比武之时他就说是自己师父让他来协助运镖,可在这玄阳,使戟出名的门派倒是闻所未闻,细想想也就只有隐世的小门派,或是哪个使戟的大家收的小徒弟。脑子里想了半天愣是没想到江湖上有这一号人物,孟知行暗自懊恼,要是老乞丐还在就能问问他了,奈何这老乞丐神龙见首不见尾。
就这样做了近一个时辰,小阿礼终于是不耐烦了,纠结了半天才小心翼翼问道:“木头,这人有什么问题嘛?”
他愣了愣,对于这小女娘私自起得带着玩笑的名字,孟知行倒是没放在心上,自己也不会与这小姑娘计较,只是现在她已经入了局,倒也不好瞒着。捋了捋想法,开口道:“龙阳镖局,经历数十年,明面上是个私营的镖局,其实每年给宫里的大臣、娘娘嫔妃们送过不少东西,有些贵重的宫内禁军和一些守城军士也是派来协助,此次运送国礼,按理说陛下定会派些军队协助,为何这龙阳镖局会在江湖上找人出手?”
宋知礼眼神呆滞地看着面前人,傻笑出声。孟知行没看懂她的表情更是一脸疑惑。没人知道小女娘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这木头原来一次性能说这么多话。
怔愣了许久,宋知礼才猛地回神,这才发现方才他说的自己啥都没听进去。孟知行也懂了,但是自己没义务再讲第二遍,正巧那方天画将书收回怀里,在桌上丢下两枚铜板之后起身离开。阿行大人把杯中茶水饮尽,同样放下茶水钱,起身行礼:“姜姑娘若无其他事,在下就告辞了。”
说罢也不理会,等小阿礼反应过来之后,早就找不见人影了。叹了口气,又看了看面前的空茶杯,翻了个白眼,呢喃调侃道:“武功高了不起啊。”
骂也骂了,气也撒了。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宋知礼又不知该何去何从了。亏得她自己今日用心打扮了大半个时辰,谁曾想木头就是木头,屠子就是屠子,心里只有案子,自己这俏女娘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被扫了兴致,正想着回家躺着的小阿礼听到方便脚步飞快的两人:“听说庆王府的世子回都了,马车都到城门口了。都说那庆王为人宽厚,世子也是仪表堂堂,才貌双全。之前就有传闻此次回王都是为了世袭罔替一事,不知如何发展呐”
“庆王世子......”
小阿礼舔了舔唇边糖葫芦的糖霜,先前在江州的时候就听胖泉儿说起过,玄阳六位王爷,唯有庆王和信王是先帝亲封,信王先不提,‘庆’乃国号,先帝用此做称号就可见那庆王赵舜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了。当时小阿礼听得云里雾里,毕竟她对这些什么王什么王的不感兴趣,而方才路人都说了那世子才貌双全,这可有看头,反正闲着无聊,不如就去凑个热闹。
城中主路,两列马车队浩浩荡荡,不愧是世子的阵仗,若不是那写着‘庆’字的大旗下没有刀剑标志,不得以为是远征的大军回城了?
宋知礼吃力的挤到人群前,才勉强能看见车队。正巧那载着世子的马车行至面前,一股清风抬起车帘一角。内里端坐着一蓝袍男子,长发并未像其他人那般盘起,而是如瀑坠下。棱角分明的侧脸对比那不讲人情的木头,显得柔和了很多。虽在闭目养神,浑身的气质却是难以掩盖,书香气更是油然而生。
宋知礼咬下一口糖葫芦,笑道:“长得是不赖。”
街上人潮拥挤,却安静得很,宋知礼这下意识的评价虽然声音不大,但也没有被马蹄声挡下。
跟车护卫面色一凝,喝停了胯下的马,旁边驾车的马夫也拉紧缰绳。
宋知礼倒吸了一口凉气,抿嘴惊恐想到练武之人五感高于常人的说法,以前还当是个笑话,今日栽了。
护卫居高临下,眼神冰冷地盯着一脸无措的宋知礼,厉声道:“谁家女娘这般不识礼数,你可知妄议世子是何罪!”
宋知礼反应也是极快,赶忙帮腔高声道:“是啊,谁家女娘,这般无礼!”
周边鸦雀无声,只有无人能看到的马车内端坐之人勾唇一笑。
护卫眼神又冷下几分:“你当我是傻子吗?”
宋知礼憨笑挠头,不知该如何反驳。这时马车内响起了世子声音,平静道:“牧霄,莫要让别人以为我们是个小肚鸡肠之人。”
护卫牧霄赶忙下马行礼:“世子殿下,可......”
不等他说话,世子继续道:“更何况这小女娘评价还算中肯。”
这句话语气轻快,让人感觉就像是认识许久的好友在闲谈。牧霄这才作罢,回头看了眼正洋洋得意的宋知礼才悻悻上马。
宋知礼笑了,这一会会儿确实让城中百姓对这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庆王世子多了许多好感。而对于小阿礼来言,这世子殿下倒也有趣得很。突然的,被那木头丢下的阴霾也散去了不少,哼着小曲儿就往福园而去。
而孟知行这边,已经跟着那方天画出了城,径直往南而去上了一座无名山。路上就算隐约猜出了什么,孟知行也没有停下脚步。
这山孟知行从未来过,一路上草木茂盛似乎也是从未有人涉足,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半山腰有一大片芦苇荡。
本该长在潮湿之地的芦苇,在这高山上繁衍成长,着实令人感叹。
芦苇茂密,孟知行放慢了脚步。方天画率先走出芦苇荡,或者说只是走到了芦苇荡的中心。那中心有一大片空地,背戟之人就伫立在空地之中。方天画解开胸前的结,对半而折的大戟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阿行大人,来都来了,不如现身一见?”
藏身在芦苇荡的孟知行会心一笑,方天画所说也是验证了自己所想,未有犹豫,脚尖轻点沙土,纵身跃起落到了方天画对面。
清风拂面,两人相对无言。直至风抬起沙土差点迷了眼睛。
方天画率先开口,面带微笑问道:“阿行大人,有何贵干?”
“你将我带至此处,不就是知晓我的目的吗?”孟知行不慌不忙开口。
其实这一声‘阿行大人’暴露了方天画。毕竟两人在龙阳镖局并不是没有见过面,而他还是唤了阿行大人。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却未戳破,初步表明此人是友非敌。
其次就是方天画的功法内力,戟是凶戾兵器,练戟之人的内力多也是雄厚凶狠才能将戟使得如蛟龙入海。可方天画的内力柔和,与自己的烟雨任平生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凶戾兵器遇上柔和内力,还能有这般成就,可见他在镖局中也是藏了不少真正的实力。
一个不属于龙阳镖局的人进了镖局,知道自己的身份却不戳破,又隐藏了实力,那这个人的目的也显而易见了。
“你究竟是何人?”孟知行没忍住,直接问道。
方天画笑得十分轻松,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何为不听劝?为何要继续查国礼的案子?”
此言一出,孟知行的眼神中多了些杀气,方肃与自己说的话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眼前人是如何知道的?
杀气仅存在瞬间,孟知行模糊回答:“公务。”
收在布袋中的大戟稳稳立在地上,方天画慵懒地靠上伸了个懒腰:“阿行大人,这真相,若有一人不想让天下人知道,那这天下人,便不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