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傅便是那月中神女。世人不知她年岁,不知她为何而来,但世有神明,于对其信奉之人来说,乃是幸事。
当年,她从月光中而来,蔺人磕头相迎,蔺朝天子向其许愿,求天下太平。”
蔺雨潇点头:“望菱姑娘说过这些。”
望菱将身上的血迹擦去,颤抖着向溪娘走去,蔺雨潇伸手搀扶,但却是第一次,望菱躲开了蔺雨潇的触摸。
她来到溪娘的身侧,见溪娘落子大杀四方。
“人间的东西真是简单且无趣的很。”
正因为是神,无需对人间天子点头哈腰。
正因为溪娘是神,所以圣上从不怪罪她的无礼,相反十分欣赏看重她,奉上国师之位相待。
在场四人,其中一人便是神话的主角,其他三人的目光都落在溪娘身上,几人眼中的深意各有不同。
有人是利用,有人是憎恨,有人是眷恋。
在望菱与溪娘并排而站时,蔺雨潇似乎又看见了总站在溪娘身边的小哑娘,腼腆又怯懦。
“姐姐,请随我来。”
溪娘身边的人开口,回神之际,见是孱弱的望菱。
蔺雨潇忙不迭过去,搀扶着望菱,随她而去。
却不免回头又看了看年轻貌美的溪娘。
殿外,三目仍跪在台阶上,只是,不知道谁如此大胆,不得圣上的授意,私自在阶上铺了许多石子,三目竟也老实跪在石子上。
两人直接越过她,只是,这长阶是两人出去的必经之路。
蔺雨潇在往前身前蹲下,道:“望菱姑娘,你是受我所累,莫要推辞了。”
望菱说话气若游丝:“姐姐,若果真如此,我怎觉得姐姐疏离了许多?”
蔺雨潇不觉:“会吗?”
“姐姐还记得方才答应了我什么吗?”
蹲上片刻,望菱却只在身后站着,也不趴下,蔺雨潇只得回头看去。
望菱的脸色依旧苍白,但一双眼睛却如星辰般明亮。
她似乎受了很重的伤,还是被幻境之外的人伤到的。可与她对视,她的眼中尽是笑意。
“不痛么?”蔺雨潇喃喃道。
“姐姐心疼么?”望菱反问。
两人僵持不下,望菱大有一副若是蔺雨潇不改口今日就赖在此地不动的赶脚,蔺雨潇只能无奈唤道:
“阿菱。”
望菱一愣。
蔺雨潇支支吾吾道:“我实在是叫不出来,若是姑娘愿意,以后唤姑娘阿菱可好?”
随即,见呆滞的人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我便将就将就吧。”
说罢,便趴在了蔺雨潇的背上,蔺雨潇起身,一步一步,踏过层层阶梯,终于离开这座宫殿。
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便由着望菱指路。
终究是习武之人,下盘稳,力气大,再加上望菱并没有多重,蔺雨潇并不觉得多累,还能同望菱说说话。
“阿菱对这宫中似乎并不陌生。”
背上叹了口气,虚弱道:“我若说了,姐姐先答应不要怪罪于我。”
蔺雨潇笑道:“尽管说便是。”
“方才我说,我的师傅是开创幻道之人,她是个极厉害的人,姐姐方才应该也见过了。”
闻言,蔺雨潇一下子泄了气,托着望菱的手失力,险些将望菱摔着,脚下步伐却不受此话影响,稳稳当当。
“此道极少人修,我敢说,当今世间,会此道者,不超于十人,我并不是想说自己如何如何了不起。
姐姐,此道虽强,但入门便劝退了九成之人,一日不能领会幻道,终生也再无缘此道。
我师傅收过不少徒弟,大多是散养,并未留在身边。此幻境之主,极有可能是师傅其中一位弟子。”
蔺雨潇道:“所以你早便知?”
望菱答得很快:“是。”
蔺雨潇没再应话,望菱除了偶尔的指路,也不再说些别的。
很快,依着望菱的指示,两人在一处鱼塘前停下。
这地蔺雨潇熟,皇爷爷有一大喜好便是赏鱼,闲暇之际会领着亲信来此,塘中鱼儿种类颇多,皇爷爷在时,可指出每种鱼儿的特性。
蔺雨潇站在边上,见望菱走近鱼塘边,弯腰看鱼塘中摆着尾巴的鱼儿。
“我不懂鱼,只会靠颜色区分,但是每一种颜色的鱼儿都是成群结伴,其实我根本分不出来,管鱼的宫人考校我时,我从未合格过,她便罚我不让我吃饭。”
望菱低声道:“我最讨厌这里。”
她半只脚已经踩空,蔺雨潇担心她坠入鱼塘中,道:“阿菱姑娘,小心。”
望菱充耳不闻,蹲下身,用手拨弄着鱼塘塘水,见其中荡开一圈圈涟漪。成群的鱼儿们受了惊吓,吐着泡泡散开。
“这里便是我曾经待过的地方,自有记忆起,我便是个养鱼的宫女,好像我天生该如此,我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为何在此,不知道我的父母亲是谁。”
蔺雨潇突然道:“于是溪娘出现了,将你从此地解救,她给了你一个名字,传授你幻道,你天赋极佳,当属此道之天才,学成之后,你离开了溪娘。”
望菱站起身,朝蔺雨潇走来,两人一般高,面对着面,望菱笑着:“姐姐为何如此懂我?”
“我只是以为倘若是溪娘,她会这样做。”
因为,当时危难之际,便是溪娘收留了她,最后她走时,溪娘也没有阻拦。
望菱低头,轻轻唤道:“姐姐。”
声音似乎都在颤抖,似乎说话的人在哭泣一般。
“姐姐……你不要把每个人想得太好,与人相交,最好是将此人往最坏的方面想……罢了,姐姐并不认同。”
“为什么呢?”蔺雨潇不明白:“我遇见的每一个人不一定都是好人,但阿菱姑娘便是,如果,听阿菱的,我要将阿菱也想成坏人吗?”
望菱抬头,眼中果然蓄满泪水,她道:“如果,我说,我隐瞒了姐姐许多呢,我并不是一个好人呢,若姐姐知道我的全部,会厌恶我呢?”
蔺雨潇却不能理会她的意思,也不明白望菱会在此刻落泪,但大概知道对方因为隐瞒了自己的身世而感到愧疚。
她抬起手,见灰白的衣袖还算干净,便笨拙的捧起望菱的脸,一手攥住衣袖,擦拭望菱的泪水。
蔺雨潇神色温柔,语气亲和,道:“没关系的阿菱,每个人都会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如果你方才觉得我是怪罪你了,那我向你赎罪,如果你坚持认定自己是坏人,那我便同你一般,也是坏人。
可我想说的是,每个人生来便不同,不同的秉性,音容,头脑。便有了在许多事情上每个人不同的选择,你当然可以内疚,但我要说,我从来没有怪你,我没有资格怪你,因为,我同你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