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钰衡依然恭敬,但他还是没有回话,显得如此疏离。
夫子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站起了身,语气之中多了几分郑重,“欺凌弱小会被人唾骂,但被人欺凌也会惹来他人嘲笑。
身为学子,你应该最为清楚,功名身份并不能证明一个人是否良善。
现在的你理解不了我的做法,但将来你会认同的。”
李钰衡弯着的腰又矮了几分,“夫子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夫子咂舌,不悦道:“你这孩子气性也太大了,我不是已经惩处过他们了吗?
哎,罢了罢了,你先走吧,专心备考,别胡思乱想。”
李钰衡毕恭毕敬地来到门外,一位身着学子服的师兄走上前来,告诉他道:“玉衡,外面有人找你。”
李钰衡跟着师兄来到外面见到是李伯晟,他急忙迎上前去,“大哥,你怎么来了?”
李伯晟将洗好的衣物交给他,“娘让我把衣裳交给你。”
李伯晟见他神色不对,再加上先前出过李涛的事,他关切道:“怎么了?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李钰衡摇了摇头,回答道:“夫子准备让我年后下场。”
李伯晟咂舌,院试在二月份,现在只剩下四个多月了,他担忧道:“是否太过仓促了?”
李钰衡深呼吸道:“夫子给我安排了一间屋子,让我专心备考,说这次考不上也没关系,只当试试水。”
李伯晟闻言沉思了片刻,他点头道:“既然夫子有安排,那你就试试看吧,即便今年考不上也没什么影响。”
李钰衡情绪不佳,而李伯晟听闻李钰衡马上要下场参加院试,心里也有些膈应。
他跟李钰衡告别后,浑浑噩噩了半晌。
李钰衡一向聪慧,在学业方面更是令人称道,夫子让他今年下场,应该是有一定把握。
李钰衡若中了秀才,以后他这个童生大哥面子往哪里搁?
李伯晟胡思乱想了良久,才突然想起正事来。
他急忙去找吕耕岩,想让他跟自己一道儿找房公子喝酒。
怎料刚到知县大人家就看见众仆人噤若寒蝉,全都躲起来大气不敢喘。
一个茶杯从屋里扔出来,砸在院子里的石砖上,哐啷一声碎了满地。
吕耕岩在屋子里抱头鼠窜,“好姐姐,我错了还不行吗!”
屋里一个女子骂道:“你整日游手好闲,沉溺于烟花柳巷,不知上进。你让我怎么跟爹娘交代,年后的院试你若是不考个秀才就别回来了。”
吕耕岩求饶道:“姐姐,秀才哪是那么好考的。”
知县夫人嗤笑一声,“你姐夫进士都考得上,你考不上一个秀才!”
吕耕岩还想说话,被强硬打断,“滚出去,你个没用的东西。”
屋里传来丫鬟劝慰的声音,吕耕岩狼狈地从屋里出来了。
他看见李伯晟,立刻愁眉苦脸道:“让你看笑话了。”
李伯晟无奈,本来找吕耕岩是想让他陪自己一起去问武举的事,哪知道朋友被姐姐训斥,失魂落魄的。
李伯晟只能先放下正事,陪吕耕岩喝酒,听他吐苦水。
李伯晟在外一夜未归。
月上中天,一只肥硕的鸽子笨拙地落在李家院子里,它轻声咕咕叫,不知在找谁。
戚蓉正在屋中泡脚,听见外面的动静有些疑惑,穿上鞋子出门查看。
鸽子见到戚蓉,立刻扇动翅膀来到她身边。
戚蓉如今耳聪目明,借着月光察觉到鸽子脚边有东西,于是抓起鸽子仔细查看。
鸽子脚边绑着的是个卷起来的纸筒,打开后发现是一封信与两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
戚蓉没见过面额这般大的银票,于是根据原主记忆仔细查看,确认是真的,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平白无故有人给她送钱,数额还如此巨大,她的心砰砰直跳。
戚蓉赶忙打开手里的信件,拆信的时候手都是抖的,生怕自己人生地不熟的牵扯进什么事端。
但当信件中的几个字入目后,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字迹工整,但算不上好看。
“吾妹蓉儿亲启,为兄与父亲听闻风泽议亲了,我们深知你这些年的不易,特送来一些钱财。若是不够,你只管开口,兄长会想办法,在李家村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把银钱给你。
为兄还听闻伯晟如今收敛了些,他任性却本性不坏,你若多加管教或许能让他走上正途。纵子是害子,你千万不要心软,更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还有玉衡的事,父亲知道后非常生气,以后若遇到有人欺负你们,大可以告诉为兄和父亲,我们会想办法为你们出气,万万不能忍气吞声,切记,切记。”
落款人是戚远征,也就是原主一母同胞的哥哥。
一张信通篇都是大白话,没有华丽的词藻,也没有龙飞凤舞的绚丽字体,但关爱之情溢于言表。
戚蓉看得心头微暖。
原主的哥哥和父亲都是行伍出身,平日里大大咧咧,直来直去,却为了她搞得如此神秘谨慎。
为了不给戚蓉招来麻烦,半夜飞鸽送银票。
而且他们一直在想办法打探她的消息,家里发生的事,他们全都知道。
戚蓉叹了口气,可惜原主作茧自缚,积郁成疾,因李秀才之死困顿于心,最终死在了这个冬天。
倘若戚家父子知道真正的戚蓉已经死了,会伤心欲绝吧。
戚蓉将两张银票放进怀中,带着鸽子进屋回信。
她占了原主的身体,自然要替她好好活下去,不让她的亲人失望。
戚蓉拿着油灯去了李钰衡的屋子,找出纸笔来,模仿着原主的笔迹回信。
“兄长亲启,来信已收到,蓉儿感念兄长与父亲挂记。你们寄来的银票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蓉儿在此拜谢父兄,兄长叮嘱之事,我会铭记在心。
今时不同往日,李川死去多年,我已想通许多,如今只想专心过好眼下,不会再如往日般做个人人欺辱的软包子。
我心中自有计量,父兄不必为我忧心。”
落款写的是戚家女戚蓉。
戚蓉将信纸卷起来,绑在鸽子一条腿上,然后将鸽子放飞。
扑棱棱……
肥硕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远了,消失在月色里。
戚蓉一直等到再也看不见鸽子,这才回屋,将银票收起来放好。
手里突然多了一笔巨款,戚蓉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花。
这笔钱肯定不能让李伯晟知晓,否则他定会大吵大闹将钱要到自己手中,然后花给那个不知廉耻的何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