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在位初期,曾心血来潮去南巡,没有人知道一向懒政的先帝为何会突然对南方的政事上心。当时先帝到了江南一带,下令由临川王重修行宫,负责接驾。
当时的临川王,是当今圣上的父亲,而当今圣上那时也不过是个几岁的孩童。
先帝抵达后,临川王为表忠心,将自己封地内的果品上贡,请其尝鲜,其中有一碟刚切好的蜜瓜,看上去十分鲜甜。下人端上去的时候还好好的,那碟蜜瓜就放在皇上的手边,可就在先帝举杯饮酒之时,不知从哪飞来一只小黑虫,就趴在蜜瓜上。
当时随侍的太监尚未来得及上前提醒,先帝已用小银叉插取一块蜜瓜,眼看着就要送入口中,可先帝忽然就垂眸看到了那只小黑虫。
蜜瓜上的果浆将小虫黏在了上面,那小虫像是挑衅似的,与先帝四目相对。
“呕……”
先帝未曾见过这场面,顿时将一整盘甜瓜推下了桌,甜瓜滚了一地,临川王连忙跪下来,膝行至皇上跟前,不安道:
“陛下,臣真的不知这小虫是从何而来,请陛下息怒啊!”
先帝多疑,且常年服用丹药,体内火气也大,一言不合就想找个由头发泄一下,遂怒道:
“你可知这是对朕的大不敬!临川王,你久居江南,莫非心里已无朕了?”
一个屁大点的虫子,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让先帝发那么大的火,但临川王却明白,先帝分明是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这蜜瓜事件不过是个导火索,让先帝得以借机发作他的不满。
江南富庶,鱼米充足,商贾云集,大周每年的税收有大半都来自这里,坊间早年便有传闻,说临川王的家产堪比国库。
这只是虚言,事实并非如此。
可多疑是帝王的通病,即便先帝知道这可能是坊间夸大其词了,但他听了就是心里不舒坦。
他想找临川王的茬,很想。
终于,那只小虫子成功引起了先帝的注意。他借此发威,临川王为证清白,跪在行宫里一下下地磕头,磕到头破血流,先帝还是没松口。
当然了,先帝总要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他发了那么大的脾气,总不能因为临川王磕几个头就罢休了。于是,先帝注意到了临川王身后的小世子,也就是当今圣上。
“临川王,你若真的想证明这些甜瓜没有问题,不若就让你的小世子把这些甜瓜都吃了吧!”
那些被切成小块的甜瓜已经被打翻在地,有的甚至在地上滚了两圈。
临川王闻言,连忙上前恳求道:
“陛下,犬子近来腹泻,脾胃虚弱,这甜瓜是从冰窖里取来的,他还小,只怕受不住啊!陛下若要臣证明,臣可以自己把瓜吃掉!”
说完,他再次膝行上前,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甜瓜,塞进嘴里。可是先帝并不相信临川王的理由,只以为他是在说谎,先帝看着临川王谨小慎微的样子,仍十分不悦道:
“朕再强调一遍,让你的小世子吃,而不是你自己吃。临川王,你是想以全府的性命来和朕对抗吗?”
他南巡,仿佛就是冲着在江南一人独大的临川王来的。
临川王恍然大悟,怔在了原地。
可就在这时,小世子却忽然从席间站起身来,走到那滚了一地的甜瓜旁,用小手捡起甜瓜,一块一块地吃了下去。
他吃完之后,脸色已渐渐不对,却咬着牙抿着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后来小世子借着更衣离席,来到偏殿,才终于忍受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之后的几日,小世子因脾胃太虚,腹泻不止,高烧不退,几乎丢掉半条命。
多年之后,世子继承了父亲的爵位,老临川王临终前一再叮嘱儿子,务必远离朝堂,远离国事,莫要妄议朝政,他们这样富甲一方的皇室子弟,老老实实做个富贵闲人就好。
当年,先帝解了气,大摇大摆地回了长安,继续炼他的长生不老丹,可他并不知道,十几年后,等着他的便是故都沦陷,山河破碎。
先帝驾崩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刻,他临终前都没有想到,当年那个吃光他打翻在地的甜瓜的小世子,却因战乱阴差阳错地被王贤扶上位,继承了他的皇位。
时光一晃而过,当年之事,亦随着小临川王正式宣告登基而再度被世人翻出来品味。“甜瓜救父”一事甚至在江南一带广为流传,各大私塾的教书先生都会将其编纂进书籍中,用以歌颂天子的仁孝,教导后辈们以孝为先。
这些事,盘踞在江南的灵狐堂吴兴分会很快就能打听到,戚文故意提起此事,为的便是获得皇上的共情。
如她所料,皇上沉默了良久,忽然开口道:
“朕幼时,便深知被人冤枉的滋味。也罢,太后千里迢迢来此,朕总要先看一看你的奏折。且呈上来吧。”
戚文的奏折里详细记述了戚成贤这些年的经历,以及自己为何会因救父而成为回纥的王后。戚成贤埋伏在戎狄多年,多次为回纥送来重要的消息,而回纥也正是凭借着这些消息助大周一臂之力的。
就连朱思淼被囚禁的地方也是戚成贤发现的,他更是因护送朱思淼还朝而重伤不治,与世长辞。在这之前,他还多次救曹静和跟江沧于水火之中。
至于陆明,他不仅涉嫌勾结戎狄,还把手伸向了回纥,妄图扶奸佞之人上位,置新汗王于不顾。戚文更是在查抄部落首领的府邸时拿到过证据的。
三日后,新汗王和弟弟终于抵达汴京,那个被新汗王亲自押送过来的喇嘛,对陆明之事供认不讳。他承认这些年来,陆王府每次请他祝祷或做法事时,都是让他多写一份祷告词,且多为忏悔赎罪之词。戚文当即表示,她的人已经查明陆家祠堂里偷偷供奉着戚成贤的牌位。
因陆明可能涉嫌的罪状太多,皇上决定先不打草惊蛇,由暗卫营的人偷偷潜去北地,一探虚实,打陆明一个措手不及。
对此,曹静和倒是有些担忧起来。
她倒是不怕皇上会误判导致外祖父和母亲再度蒙冤,她只怕陆明已经提前发现了什么,伪造好了一切。
这日,曹守拙来昌平侯府串门,喝着一品香茗,吃着八珍糕,悠哉悠哉地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儿。听说戚文没死,还做了太后,曹守拙可比成国公兴奋多了,他此时是一心想巴结曹静和,盼望着闺女能从中给他牵个线,让他再见一见昔日的恋人。
曹静和才接手昌平侯府诸事,一件一件地慢慢理着,待好不容易处理完,才终于来见了曹守拙。
“爹,您久等了!”
“哎呦!静和呀”
曹守拙连忙站起身来,笑着走到女儿身前,她如今穿着绫罗锦缎,广袖如云,长发如墨,步摇斜插在发髻一侧,熠熠生辉,衬得她愈发明丽动人。
“爹爹怎么得空过来了?”
“哎呀!还不是为了你娘的事吗?静和呀,你啥时候才能让爹跟你娘见上一面呢!”
“我问过娘的意思了。娘说如今她跟新汗王兄弟二人住在驿馆,她身为太后,不好见外男,召见您总得有个理由才行!”
曹静和抬眸看着曹守拙眼巴巴的样子,忽然笑道:
“爹,我帮您找个理由吧!”
“什么理由?”
“您得立功!”
曹静和凑上前去,神秘兮兮地说:
“爹,娘虽然安排了回纥使者在陆王府待着,可是时间一长陆明难保不会起疑,您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陆明不起疑,或者是即使起了疑,也来不及销毁证据!”
“这……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曹守拙两手一摊,苦着脸说:
“你爹我再是神通广大,还能把手伸到大西北去吗?”
“这不是您自己说的吗?您说您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您说您不管去哪,都有朋友给您接风洗尘!敢情你都是哄我的!”
曹静和叉着腰,看着曹守拙。
曹守拙倒是讪讪地笑了笑,揣着手说:
“也不是没有,我说了你别生气!”
“嗯?”
曹静和托着下巴,露出了危险的笑容,冲曹守拙道:
“你老实交待!怎么回事?”
曹守拙老脸一红,笑道:
“我有一个老相好……在大西北,之前托她的福,陆明买过我两回丝绸……”
啪!
曹静和一巴掌拍在桌上,惊道:
“你跟陆明还有交情?你怎么不早说!”
“那你之前也没说此人就是陷害你外祖父的家伙呀!”
曹静和很快就想到办法了,曹守拙还真能帮上忙。
他若是能帮朝廷拿下陆明,不仅能拥有面见戚文的机会,说不定曹家还真能荣获朝廷的封荫。
“爹,这事儿,你还真得义不容辞!”
“真的?你快说来听听!”
“这招便叫瞒天过海!”
曹守拙眨了眨眼,好奇道:
“怎么个瞒天过海法?”
“过来过来!”
曹静和招了招手,曹守拙连忙凑上前去,只见曹静和在其耳边低语了一番,曹守拙则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
就在父女二人密谋之时,戎狄赔偿给大周的白银终于送达,按约定,大周将会把扣押的戎狄七皇子叶库送还。
可是,叶库终于得了这机会重见天日,忽然就不想以一个战败者的身份回戎狄王庭了。
他还想作死。不死不休。
但这次,他也该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