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纥太后来京,却是一位汉人太后。
这事不知怎的,突然就在京中传开了。众人都纷纷猜测,此女究竟是谁,又有何本事,为何能成为胡人的太后?
此时,曹静和正陪伴戚文走在汴京的路上,因戚文是民妇装扮,没有人会想到她便是那位来自回纥的汉人太后,只是曹静和的心中却始终惴惴不安,不禁小声道:
“娘,您真的确信皇上不会怪罪您吗?”
“娘自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娘也做了准备的。咱们这位大周皇帝本是临川郡王,常年居于江南,鲜少有人知道他的过去,可我在来京之前,已经让灵狐堂总舵的弟子联系了吴兴分会的人,帮我查到了临川王当年的一些事。”
“娘这是要做什么?”
戚文却神秘地笑了笑,拍了拍曹静和的手说:
“娘在想,若要让皇上不怪罪,还是得投其所好才成!”
戚文来到汴京之后,便让曹静和跟唐玉先回了昌平侯府,她独自一人带着两名随从,持令牌来到了大周驿馆。
驿丞见戚文虽穿着朴素的衣裳,却生得美貌不俗,似乎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妇人,便上前询问道:
“不知这位夫人如何称呼,来我们这大周驿馆做什么?”
“回纥汗国太后,特来拜见上国皇帝陛下!”
说完,戚文递上了手中的令牌,那驿丞见状,一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您……您是太后?敢问这位夫人,新继位的汗王又何在?”
“汗王与其兄弟正在来汴京的路上,随后便到!”
那驿丞仍是狐疑地将戚文打量了一番,可是那令牌又不曾有错,他也只得先将戚文领了进去,并叮嘱道:
“太后娘娘,您可千万别欺骗小人,小人把您领进去不是什么大事,可您若是欺君罔上,这便是杀头的大罪呀!”
戚文并不答言,只走进驿馆兀自更换了行装,又差随从将其文书递交至鸿胪寺。不多时,便有一个身着朱红色官袍、头戴乌纱官帽的鸿胪寺大臣亲自来迎。那人看上去似乎上了些年岁,想来是先帝在位时便已在朝为官,算是这朝中老人儿了。
“娘娘,皇上有旨,宣您进宫。”
那老臣抬袖弯腰行礼,把头低了下去,可他再抬起头时,目光却不觉一阵恍惚。
眼熟,太眼熟了。
这个女人好像在哪见过。
可是对方毕竟是藩国来朝的太后,又岂是他能随意打量的,他也不敢多看,只得将目光抽离。
戚文跟随他走到驿馆外,外面已备好车马,马车的规格亦符合她在藩国的身份地位,可见是鸿胪寺早已制备妥当的。
看来大周迁都时间虽不长,可是各府衙已是日渐完善。这位大周天子兴许是比先帝要贤能不少。戚文这样想着,便在随从的陪同下登上了马车。
只是,那位来自鸿胪寺的老臣越想越觉得奇怪,这位太后究竟哪里与众不同,为什么会让他觉得眼熟至此?
忽然,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过去的某个片段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那老臣瞬间就想到了从前的一个画面,那个即便在如今看来依然很离经叛道、让人匪夷所思的画面。
那个女人十分美丽,却也十分张狂,她找到当时在位的皇上,口口声声地说自己要跟成国公和离。要么离,要么死。
她似乎从不认为自己来京做了质子就没有了人权,就必须要顺从这里的一切,顺从皇上给她指的婚,顺从她那个瞧不起她出身于江湖的丈夫,顺从她那个日日挑拨离间的婆母。
当年,那件事震惊了长安的很多人,所以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这位老臣依然对戚文的容貌有着很深的印象。她不仅美得张狂,行为也实在张狂。
彼时,先帝怕年轻气盛的戚文真的走了极端,做了傻事,毕竟那时的戚成贤还在北地御敌,先帝不敢让他的女儿不明不白地在长安自杀。
最终,戚文与成国公和离了,这也是大周建国至今唯一一个敢叫嚣着跟皇上赐婚的夫婿和离的,而且还和离成功了。
那老臣眨了眨眼睛,一度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看错了,这个回纥太后,怎么那么像当年的戚文?
可她后来改嫁给了曹守拙,又在戚成贤叛国被杀后忽然暴毙,这件事朝中很多人都知道,她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回纥的太后?
不行,不能由着她这般欺君!她若不敢在宣室殿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那就必须要揭发她!
那老臣这样想着,不禁把双手揣进袖子里,暗自盘算起来。
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位和戚文长得一模一样的回纥太后一来到宣室殿,便直接坦荡地自报了家门:
“臣妾,回纥汗国太后、原大周镇北大将军戚成贤之女戚文,拜见上国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鸿胪寺的老臣惊得张大了嘴巴。
皇上到底年轻,对戚文这个名字并不了解,也对戚成贤的名字不甚敏感,毕竟这些事发生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等他长大以后,又一直在江南做一个富贵王爷,不问朝政,自然很难接触到这些消息。
只是,皇上接见藩国来朝的太后,会安排朝中重臣和女眷在宣室殿上陪同,以示尊重。在座的皆是年岁够给皇上当长辈的老臣了,他们听到戚文自报家门后,纷纷震惊不已,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可是与此同时,他们所有人的目光却又很快落到了成国公的身上。
作为京中八大公爵之一,成国公的两个儿子江沧和江渊又都是对社稷做出贡献的功臣,此时他自然有这个体面站在朝中重臣之列,前来迎接藩国的太后。
听说太后是汉女,成国公原本还觉得很有意思,想趁机凑个热闹,听一听关于这个女人的趣事杂谈。
谁能想到,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
成国公在听到戚文报上出身和名字的时候,他便开始汗流浃背了,以至于把脑袋越垂越低。他不敢去看戚文,更不敢去看皇上和其他同僚。
见众臣目光异样,年轻的皇帝似乎也觉察出了不对。这时,那鸿胪寺的老臣连忙趁机上前道:
“陛下,老臣斗胆,请陛下治此女的欺君之罪!”
“大胆!太后自西域远道而来,朕岂有不敬的道理?”
“陛下!老臣斗胆再言一句,原镇北大将军戚成贤当年阵前叛降,已被先帝派去的暗哨射杀!而戚成贤之女戚文与成国公和离后改嫁皇商曹守拙,也于十多年前暴毙!如今这个太后戚文,又是从哪来的?”
此话一出,成国公的头低得更低了,戚文却气定神闲地跪在宣室殿中央,不急不躁地看着众人的表现。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她一点也不会慌乱。来之前,她就知道身份的证明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她设想过所有后果,早就无所畏惧了。
戚文瞥了一眼那怂包成国公,只不屑地收回了目光。
这个男人还和多年前一样无能,遇事只会像鸵鸟一样撅起屁股把头埋进土里,仿佛他不听不看就不用面对一样。殊不知他越是躲着,众人就越会把他当成一个笑柄。
果然,皇上在听到这一切之后,表情顿时僵了僵,他看向一旁的成国公,面色铁青道:
“成国公,这是真的吗?这位回纥的太后,真的是你的前妻?”
成国公听到皇上点自己的名字,吓得顿时一抽抽,他连忙抬起头来,不情不愿地看向戚文,却见戚文也同时向他投来了目光。
那目光太让人眼熟,成国公只和她对视了一眼就吓得收回了目光——他一辈子都忘不了戚文的眼睛。当年他瞧不起戚文出身江湖,又不满她质子的身份,夫妻感情一直不好,每每发生争执,戚文就是瞪着这双眼睛对他破口大骂的。
哪怕事情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他依然不敢直视这双眼睛,只立刻重新低下头去,抬袖道:
“陛下,此人确是戚成贤之女戚文!”
一时间,宣室殿众臣竟是一片哗然,大家惊慌不已,议论纷纷:
“这也太过分了!她当初不是死在了曹家吗?怎么又活了?这不是欺君吗?”
“就是啊!当年戚成贤就是跟回纥打的仗,戚成贤叛降,他的女儿却做了回纥可贺敦,这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想啊!”
“陛下,请陛下彻查此事啊!”
大家的唾沫星子在宣室殿里纷飞,戚文却一动不动地看着端坐在自己正前方的皇上。她甚至能想到,当初父亲被诬陷叛国时,这些人就是这样七嘴八舌地要置父亲于死地的吧。
时隔十八载,他们又再次慷慨激昂地来对待做女儿的。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国舅爷贺怀君,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
“既然成国公承认此女乃他前妻,如此说来,这位太后娘娘便是忠信侯江沧与昭华夫人曹静和的生母了。”
一时间,殿中鸦雀无声。
众臣都以为江沧蒙冤而死了,自然觉得他这个追封的忠信侯意义不凡,再加上昭华夫人曹静和与其夫君唐玉皆有功于社稷,他们这样妄议功臣的母亲,是不是不妥?
就在这时,戚文却忽然双手托起早已写好的奏折,高声道:
“陛下!臣妾要为家父鸣冤!求陛下重新彻查当年之案!”
见她要翻案,众臣中已有人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大胆!你这是在质疑先帝吗?”
“先帝所做就一定全是对的吗?他不是连故都长安都丢了吗?”
戚文厉声呵斥了回去,却忽然缓和了语气,冲皇上说:
“臣妾此来汴京,坊间盛传当今圣上以仁孝治国,敢问陛下,您还记得当年先帝下江南时,您是如何在先帝面前维护自己父王的吗?”
灵狐堂吴兴分会的人已经把这位在江南长大的皇帝的成长轨迹摸了个清楚,戚文深知,哪件事最能打动这位年轻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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