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房间里,王真和江渊并肩躺在一张不大的床上。
宁华公主对王真到底还是有些旧情的,虽说山里地方小了点,只能让王真与江渊同住,但住的、吃的、用的都还不错。托王真的福,江渊和他住在一起,也算度过了安稳的几日。
但是随着山里的粮食越来越少,宁华公主的脾气也渐渐不稳定起来,她想让王真赶快答应与她共谋,扶她在郑州府夺权上位,可王真却又迟迟没有松口,一直拖延着时间。
宁华公主知道,王真和江渊是她现在的保命符,她还不能撕票,只有让这两个人活着,山下的郑州府厢军与江渊留在外面的兵马才不会杀上来。
她在和皇室做着最后的较量,并渴望那块天生龙身的翡翠石可以保佑她,让王真赶快回心转意。
可惜她并不知道,在这看似安宁的日子里,每日憨吃憨喝的王真正在密谋着一件大事。
他与江渊靠着假意留下,暂且保住了性命,这才没有在那日被公主直接射杀。但是缓兵之计也仅仅只能起到缓兵的作用,他们得尽快想办法自救。
王真知道,江渊作为一个将军,定然有办法跟自己的亲信卫兵取得联络,于是,他想让江渊避开宁华公主的眼线,与围在山下的兵马通个信,请他们配合营救。
江渊一开始并没有即刻答应,他担心此举过于冒险了。
宁华公主虽然看上去已有些疯魔,可她脑子还是相对清醒的,且心思缜密,意志坚定。毕竟被戎狄人掳走做妾那么多年都没有自杀,可见她有着很强的生命力,不会轻易放弃自己。
和这样一个求生欲望极强的人交手,需得小心再小心。
宁华公主不知道安排了多少眼线在暗中盯着他们,江渊以为,他若此时贸然与自己的亲信取得联系,多半会被宁华公主发现。
但是,王真却不愿一直这样坐以待毙,他比江渊更了解自己这位未婚妻,当宁华公主心里的仇恨慢慢吞噬掉这份对他早已过期的爱意时,她迟早还会收拾他们俩。
所以,王真必须要趁着宁华公主的爱消失之前,想办法逃出这座山。
为了说服江渊配合他,王真摸出了那本细作花名册。
“江大元帅,你也应该知道这本花名册的重要性。”
“我当然知道,可我还是不愿冒这个险,万一被公主发现了,她直接杀了你我,你就更加保不住这本花名册了!”
“可若是我们在此枯坐,公主也迟早会对你我失去耐心,到那时我也一样保不住这本花名册!”
江渊陷入了沉默,他想找到一个更加稳妥的办法,却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还有什么破局之计。
王真见江渊仍在犹豫,竟悄悄翻开了那本花名册,将其举到江渊的眼前。
“江大元帅,劳烦您看一眼!”
“不看!”
“就一眼!”
“我不……等等!”
江渊原只是用余光瞄了一眼,却一把攥住了王真的手腕,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在那本花名册上,他赫然看到了江沧的名字和代号。
这怎么可能?大哥竟然是大周打入戎狄内部的卧底之一?
惊喜,心痛,惆怅……
各种情绪杂糅在一起,瞬间涌上了江渊的心头。他颤抖着接过那本花名册,伸出手轻轻触摸着那个熟悉的名字,那个被父亲从族谱上划去的名字……
这对江渊来说简直像是在做梦一般,一向温柔沉静、连说话都不曾高声语的兄长,竟然一直生活在距离敌人最近的水深火热之中,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徒留千古骂名。
王真抬起一只手,重重地落在了江渊的肩膀上,沉声道:
“既然我们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那不如赌一把!为了他,也为了这本花名册上的所有人。你说呢?”
他抬起头来望向王真,终于应了下来。
江渊有一只随身携带的哨子,是特制的,吹响时与布谷鸟的声音一样。
夜深人静的一天晚上,王真假装与江渊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二人甚至动起手来,宁华公主亲自过来拉架,王真立刻仗着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在公主面前状告江渊睡觉不老实,把被子全都裹到他自己身上,并扬言要让公主惩罚江渊去后山上待一夜。
宁华公主虽觉得王真这个大男人有些矫情了,但她倒是乐意遵从王真的意愿,因为她想让王真回心转意,为自己做事。
于是,宁华公主把江渊赶去了后山上,并派了人手严加看管。
但是,大家在山上待了那么久,眼看着粮食日渐稀少,众人早就有些人心惶惶,军心不稳。再加上宁华公主的兵都是她四处搜罗到的难民组成的,没有经过严格的规训,不管是身体素质还是心理素质,都远不如自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的江渊。
他们见江渊躺在后山的大石头上也能睡得鼾声大作,遂放下戒备,相继打起瞌睡,进入了梦乡。
流民们只求吃饱,在能吃饱的时候,他们自然愿意为宁华公主做事,可当他们发现马上又要开始过吃不饱的日子时,也就不想再卖命了。
见宁华公主的人已相继睡去,江渊这才蹑手蹑脚地起身,躲进丛林深处。丛林里偶有几声鸟鸣,也时不时地会传来野兽的低吼,江渊摸出自己的哨子,借着茂密的草木做掩护,将其吹响。
“布谷,布谷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不多时,山下守夜的将士便听到了哨子声,他心中一阵惊喜,连忙回到营帐打开鸟笼,将一只鹰放了出去。
这只鹰经过严密的训练,可以闻声找到哨子的主人,它很快便穿过重重山林,来到了江渊的身边。江渊把提前写好的字条绑在了鹰腿上,终于将消息送了出去。
那是王真的计谋,王真请山下的将士们想办法择机攻山,且一定要选在夜里,趁着宁华公主的人睡得正沉、防备疏漏之时,从南坡攻上来。
这样,他和江渊则可以趁乱杀了那些密切监视着他们的人,借着夜色从北坡逃走。到那时,宁华公主的主要火力都集中在南坡御敌,他们从北坡逃走还是有胜算的。
况且,这几日王真和江渊已经借着每日放风的机会,大致摸清了北坡的路况。
如今万事俱备,只差江渊的兵马和郑州府厢军攻上山来。
消息已经送出去三日了,今晚,宁华公主也因粮草即将耗尽之事对王真和江渊这俩巨能吃的“饭桶”发了好大的火,饭也没吃成。
此刻,他俩并肩躺在小床上,饿得肚子咕咕叫。但江渊告诉王真,凭他这些年远征塞外的经验,今晚就是攻山的最佳时机。
更漏一下一下地在幽静的深山木屋中回响,两个无比清醒的男人听着外面的看守们鼾声四起,心却时刻悬在嗓子眼。
终于,子夜刚过,一声轰鸣响彻山谷,躺在床上的王真和江渊感到身下的床板都传来了强烈的震感。
不多时,外面就陆续点起了灯,慌乱的脚步声和叫喊声此起彼伏:
“不好了,不好了!下面的人攻上山来了!”
“大家快醒醒!厢军开始攻山了!”
“快!拿上兵器,把山门顶住!”
王真和江渊也连忙起身,这时,他们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为首的那名偏将虽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却咬牙切齿道:
“传公主殿下之令,把江渊和王真绑到阵前,下面的人若是强行进攻,我们就杀了他们!”
“你们敢?”
江渊怒目圆瞪。
可对方却即刻厉声吩咐道:
“来人,将其二人拿下!”
外面的守卫们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提着兵器摇摇晃晃地就冲了进来,江渊先一步上前与他们搏杀起来。
“王真,你先走!”
他以为自己身手不差,对付这些普通流民组成的士兵应该是易如反掌的事,可王真却忽然瞥见那位偏将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
他心下一沉,连忙冲江渊提醒道:
“莫要硬拼,当心他们使阴招!”
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谁知道宁华公主有没有在他们的房间里布下机关暗器?宁华公主既然敢觊觎郑州府,妄图自立为王,绝不会是意气用事,倘若她的兵马不占优势,那么她的防御一定是占上乘的。
果然,那位偏将忽然挥剑斩断了一旁的烛台,眨眼间便有两道暗器从石壁后面射了出来。
“小心!”
王真挥剑上前替江渊挡开了一道暗器,江渊则侧身躲过了另一道暗器。那偏将见状,却阴狠狠地笑道:
“想跑?你们也太小瞧公主了!”
说完,他挥剑再次斩断了另一个烛台,可这次,王真与江渊竟没有看到任何暗器飞出,而周围打杀声一片,他们受到的干扰太大,实在无法听声辨位,分辨出暗器在何处。
忽然,江渊感到腹部一阵疼痛传来,王真也感到背部似有异物刺入,两人顿时捂住伤痛处,后退了几步。江渊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腹部有一个小小的针眼,方才摄入他们体内的,竟是一根不起眼的针。
“银丝针,听说过吧?”
那偏将笑得一脸得意。
王真和江渊自然都听说过这种暗器,这是戎狄人惯用的恶毒招式,针细如银丝,在黑暗中很难看清,但是一旦射入体内,就会顺着人体的血脉游走,倘若不及时取出,待其游走至心脉之时,人就会丧命。
没想到宁华公主跟在戎狄人身边八年,把这一招都偷偷学来了。
学也就学了,却还残忍地用在了同胞身上。
……
汴京,皇宫。
密报传到皇上的手中,郑州府终于还是跟宁华公主正面开战了,可作为人质的王真和江渊竟是生死未卜,一直没有消息。
而就在他们双方交战的那晚,汴京城下面荒废已久的地下河道在一声连一声的爆裂声中,被炸开了。
如唐玉所料,叶库的人走到城外的出口处,却发现出口已经被堵死。他们惊慌之下连忙点火来查看究竟,这时,戎狄三皇子的人也已经跳下枯井,来到地下河道里。
随着河道里的人越来越多,那些堆积的粉末被众人的脚步带了起来,遇到明火后发生了爆燃,从城外出口处一直炸到城内的另一头,将整个河道都炸塌了。
至于叶库的人手和戎狄三皇子的人手,自然在那样一个密闭的空间里被炸得粉身碎骨。
那晚,黄谆提前返回其实是为了佯装去给叶库报信的。他猜到了曹静和跟唐玉势必对河道做了手脚,为了不让叶库怀疑自己,便对叶库谎称自己看到了枯井附近的街巷有不少生人留下的脚印,但那些巷子素日里都是人迹罕至的。
本就起了疑心的叶库闻言,连忙点了几个亲信跟着自己,由黄谆带路前往那个枯井,查看究竟。黄谆自然不想让叶库影响了曹静和的计划,走到半路上时就假装肚子疼,说自己吃坏了东西,肚子里翻江倒海,恐怕要找个茅厕出恭。
可心急如焚的叶库哪里会同意,竟毫无人性地让黄谆直接拉在裤子里,不要耽误了主子的大事。
当然,叶库的报应很快就来了,他尚未走到枯井,便听到了远处的一声巨响。
不多时,已有百姓来到街上奔走相告:
“出事了出事了!那个废弃的地下河道爆炸了!”
叶库一听,只觉全身的血脉都瞬间涌上了头,几乎要站不稳身子。
没过多久,这个消息也传到了朱府,传到了戎狄三皇子手上。如果说叶库损失的是一大半的人手,那么戎狄三皇子损失的是他本就所剩不多的人手。整个水云坊镖局,这批让他最最信赖的、隐藏最深的嫡系人马,几乎是全军覆没。
戎狄三皇子头疾顿作,竟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那晚,失魂落魄的叶库也没好到哪去,他由黄谆和几名亲信扶着回到府中,彻夜难眠,心如刀割。
但在冷静下来之后,叶库开始一遍遍复盘着自己来到汴京后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怪事,他终于发现了什么不对之处。
尽管他不愿承认,可是事实却让人不得不怀疑——江沧,或许真的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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