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派出自己的大部分人手之后,叶库就有些后悔了。
他确实太心急了,太想为王庭立功了,他日日都盼着自己能赶快瓦解大周的朝堂,凭借这样的功劳入主东宫。
冷静下来之后,叶库才慢慢觉得事情变得可疑起来——他此前正愁着无法把大批人手和兵器带出城,毕竟即使装成商旅也难免会被搜查出来。可是就在这关键时刻,一个毛贼把他们引到了刚好能通到城外的地下河道里。
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吗?叶库有些害怕起来。他想亲自去河道查看一番,可又担心里面真的暗藏玄机,葬送了自己的小命。
他还想着当太子呢,自然惜命得很。
可是,若是派自己的手下前去,叶库又怕自己人不熟悉汴京城,看不出什么眉目,再加上他还没有查出自己从北地带来的人里究竟有没有叛徒,实在是不想把赌注全都押在自己的嫡系人马上。
于是,他想到了黄谆。
黄谆既然自称是汴京本地的,想来对寻常街巷都比较了解,那条地下河道也是他最先进入的,不如就让他跟过去看看,自己也好能放心。
当然,黄谆也不过是几个月前才跟着母亲江似锦来到汴京的,又长期跟在舅舅江沧身边。舅舅对外的身份是个卖国贼,素日里鲜少出门,所以黄谆其实对汴京城也没有十分了解。
当初,是黄谆一心想到叶库的身边去卧底的,舅舅为了让他看上去更像汴京本地人,带着他恶补了汴京的城池规划图和街坊分布图,还让他模仿汴京人说话的口音。
黄谆固然聪明,学得也很快,可东西吃得太多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化的,很多东西他当时确实是学会了,可如今时间已久,记忆难免模糊。
那日,黄谆是跟着曹静和才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枯井的,如今夜色正浓,要他自己再走一遍当时的路,他顿时便觉得有些为难了。
可是,叶库既然吩咐了让黄谆跟过去,他总不能借口不去,叶库那样一个长了八百个心眼子的人,你只要拒绝他一次,他便能帮你找出一万个“你是卧底”的理由,然后杀了你。
黄谆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前往。叶库要求他挑着一副扁担,装作从夜市上刚卖完东西准备回家的样子,悄悄在那枯井的附近转几圈,待确定没有异常后,再进入到地下河道中,看看他的人这次行动是否顺利。
叶库一再叮嘱黄谆,他和三哥有大仇,要黄谆务必留意着点老三的人。
黄谆虽然从小跟在母亲身边,在老家长大,可他过的也一直是少爷的生活,哪怕年幼时生活简朴了些,那也是有人伺候有人照顾的日子。
如今,他是以一个在汴京城里四处做工的苦命孩子的身份来到叶库身边的,叶库自然以为他什么都会干,可是哪怕他曾经跟舅舅赌气,陪着元宝一起在江府干活,也都是做一些府里寻常的粗活罢了,若要挑着扁担走那么远的路,他还从没经历过,甚至有可能根本挑不稳,更走不快。
黄谆始终牢记着舅舅江沧对自己的嘱托,一个细作卧底在敌方那边,要学会摒弃自己从前的身份,接受一个新的人设。他现在给自己打造的人设就是一个失去父母、失去祖母、在汴京城里到处打零工的穷苦小少年,他一定要能吃苦,不会喊累,什么脏活杂活都会干。
这样的人设一旦崩塌,那么他离暴露和死亡也就不远了。
“不管任何时候,守护好自己现在的身份都是至关重要的。当你觉得这样做会让自己的身份被人质疑,那你一定不要尝试,不要去赌。细作,从来就赌不起。”
这是黄谆正式出师前,江沧对他的叮嘱。
黄谆知道,自己既然根本不会挑扁担,就绝不能让叶库看出来自己有问题,否则,他们之前做的那么多都会前功尽弃。
黄谆急中生智,想了个办法遮掩了过去,他告诉叶库,人挑着扁担本身就走不快,等他去到那枯井附近,戎狄三皇子的人若真想使点坏只怕也早就得逞了,而自己也很难追上已经走远的那些人。
因此,倒不如赶着一辆平板车前去,既快又不易惹人察觉,毕竟这汴京城的夜市上用平板车载着小吃来卖的小商小贩可太多了。
叶库闻言,倒是怔愣了一瞬。
他没有想到一向对他毕恭毕敬、谨小慎微的黄谆突然这么有主见了。但他又忽然记起,自己当初在普济堂注意到黄谆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敢说,他是真的敢说。
叶库一向冷峻的脸上倒是罕见地露出了微笑,他竟满意地点了点头,认可了黄谆的说法。
就这样,黄谆驾着一辆骡子拉的平板车,一路凭借着记忆摸索着,竟真的来到了这枯井的跟前。还好他记忆力一向很不错,虽然时间长了些,倒也总算找到了这里。
夜已深,四周静悄悄的,在这巷子的深处,黄谆勒住了缰绳。他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恐怖感正在席卷而来,虽然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身手不怎么样的小少年,可他就是隐隐约约地觉得这周围仿佛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
黄谆的直觉是对的。
他的突然到来,把埋伏在黑暗中的双方势力都吓得不轻,一方是戎狄三皇子的人,另一方则是曹静和跟唐玉。
曹静和被唐玉捂了嘴,一动不动地趴在树叶遮挡下的屋檐上。她能猜到兴许是叶库临时改变了主意,或是发现了什么,这才会让黄谆前来,可是黄谆的到来也让他们的计划变得更加艰难起来。
倘若黄谆直接进入地下河道,岂不是要被一起炸死?但他若是不进入河道,叶库的其他人都被炸死了,偏偏他没死,他岂不是要暴露了身份,叶库怎么可能不起疑?
此时,躲在暗处的戎狄三皇子的人也在仔细打量着黄谆,他们跟黄谆不熟,不会像曹静和跟唐玉那样一眼就能认出,而这夜色又浓,也让人一时看不清黄谆的脸,戎狄三皇子的人愈发疑惑了。他们在黑暗中大眼瞪着小眼,也不知道这个少年是来干什么的。
只见黄谆把平板车和骡子拴在了一旁,一个人朝着井口走去,他四下里看了看,便抬起一只腿跨进了井沿内。
不要!
曹静和在心里疯狂地呼喊着,却不敢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她两只手死死地扒着屋檐上的瓦片,紧张得不行。
可就在这时,黄谆忽然又把腿收了回来,他转身坐在井沿上,双手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曹娘子既然故意把叶库的人引到这里,让他们发现这个地下河道,并从河道携带出大量兵器,那就证明他们夫妻一定是要做些什么的,而不是平白无故地给叶库的人提供这样的好处。
难不成,这个地下河道真的会有问题?那自己就更不能下去送死了!
可是,万一叶库的人真的死在了里面,而自己又什么消息都没送回,叶库势必也会怀疑他的。
黄谆思来想去,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竟然快速起身解开缰绳,赶着骡子平板车往回走了。
这就……走了?
曹静和一时有些不解,她也不知道这小子脑子里在想什么,但至少此刻,她跟唐玉能稍稍放下心来了。
另一边,戎狄三皇子的人见黄谆很快就走了,也有些不解,忍不住开始低声商议起来。
“你们说……那孩子会不会只是因为太累了,中途歇一会儿?”
“那他一开始为何会把腿伸进井里呢?”
“兴许是小孩子好奇,想看看枯井里面有什么,但是发现太深了,有些害怕,便又放弃了?”
戎狄三皇子的人很像他们的主子,他们都是极能说服自己的,不管何时在何种境遇下,他们都能给自己找出一千个理由,让自己能心安理得地去做接下来的事。
很快,他们就决定跳下枯井,一路跟过去,看看叶库的人到底要做什么。毕竟他们若是再不下井,叶库的人可能都要从城外那一头钻出去走远了。
就这样,戎狄三皇子的人也像下饺子一样,一个跟着一个地跳下了井。
曹静和见状,顿时生出几分雀跃,但她又愈发惴惴不安起来,不禁在心里默念道:
你们就在里面点一个小火苗吧,求求了,好不好嘛?你们还能合葬,有一个天然的墓冢,还能给你们的主子省了一笔安置费呢。
四周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命运的指针在未知的地方一点点移动。
……
郑州府,新郑。
天气越来越热,可山里倒是十分凉爽惬意,高大的树木郁郁葱葱,山间溪流清澈见底。
唯一不爽的是,宁华公主带来的粮食越来越少,他们很快就要弹尽粮绝了。此时,王真和江渊还被她扣在山上,可是王真“思索”了那么多天,既不说愿意同公主合作,也不说拒绝合作,只每日跟江渊一起吃好喝好睡好,似是在拖延着时间。
宁华公主这日实在忍无可忍,一巴掌打翻了王真的饭碗,怒骂道:
“吃吃吃,两个饭桶就知道吃!我可告诉你们,我知道你们在盘算着什么,在我的粮草耗尽之前,你俩要是还不能拿定主意,我就放火烧山自焚,拉你们陪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