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凉的山洞里,王真和江渊正各自盘腿而坐,运功疗伤,试图通过自己的内力将体内的银针逼出。
此前,他们银针入体,不好再轻易动武,以防控制不好导致银针快速游走到心脉。宁华公主的人趁机绑了他们,将他们押送到阵前,逼迫郑州府厢军和江渊的兵马退兵,否则就要杀了江渊和王真。
最终,宁华公主如愿逼退了攻上山的兵马,却也识破了王真的诡计,她不再善待王真和江渊,将他们从舒适的小屋赶去了阴冷的山洞,洞里只有一盏烛灯,洞口也被沉重的巨石封住,外面还有重兵把守。
而王真和江渊只有七日的时间,七日之后,银针便会进入心脉,夺去他们的性命。宁华公主这次放出了话,倘若王真和江渊愿意为她做事,并用江渊的兵马击退郑州府厢军,夺下郑州府,她就会把排出银针的解药给王真与江渊服下。
但他们若不从,便只能在此等死,那本细作花名册也自然会在王真死后被宁华公主占有,继而进一步掌控大周的谍报组织。
因此,王真和江渊只能想办法自己运功,试着将银针逼出,可他们很快就发现,单凭一个人的内力是无法将体内银针逼出来的。
江渊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
“看来,咱们只能等着下面的人来救我们了,如今公主加强了对你我的看守,想自己逃走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也不是没有办法。”
王真抬起头来,坚定地看向江渊,沉声道:
“我运功来帮你疗伤,以你我两个人的内力应该就能把你体内的银针逼出来了。”
“这怎么成?”
江渊焦急地说:
“你这无异于是在自杀!”
当王真把功力使在别人身上而不是自己身上时,体内的银针就会随着他的发力加快游走,可能会迅速伤及血脉,甚至伤及心脉。
也就是说,他们两个只有一个人能排出银针。
“还是让我来为你疗伤吧!”
江渊斩钉截铁道:
“你手上有那本细作花名册,这关乎着那么多人的后半生,要走也是你先走,你若在这里出了事,我大哥岂不是也平反无望了?”
谁知,王真却有些凄然地笑了笑,他垂下眼眸,平静地说:
“你与我不同,你该好好活着的。我的家人都被戎狄人害死了,父亲也为扶持新帝殚精竭虑而死,那时我远在塞北卧底,脱不开身,是国舅贺怀君偷偷潜回汴京,替我尽了孝。我在这个世上,早已没有什么牵挂了。”
可是江渊不一样。
在被困在山上的这段时间,王真和江渊成了无话不聊的伙伴,江渊给王真讲了很多很多关于成国公府的事,有父亲,有母亲,更多的还是大哥江沧。
他还一再叮嘱王真,他相信哥哥是被老丈人逼迫叛变的,让王真不要当着他的面辱骂江沧,不然他会生气的。
后来,江渊还不好意思地告诉了王真,他来郑州府之前,正在追求侯琬瑜,父亲母亲在得知侯琬瑜是侯镇天的女儿后,也比较看好他们。
侯镇天牺牲在玉川城被攻陷那日,他以身殉国,不论是勇气还是风骨,都受到百姓的敬仰以及帝王的追封。
而侯琬瑜作为侯镇天的后嗣,也自然能给成国公府带来荣光,更有助于江渊日后的仕途。
所以,江渊有着很多牵挂他的亲人和一个近乎完美的前程。
与一无所有的王真相比,他在这个世上有更多留恋才是。
当然,对王真来说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便是侯琬瑜。侯琬瑜在塞北时就帮过王真很多次,包括这次护送细作花名册回京,也是因为阴差阳错地遇见了侯琬瑜,他才得以保命,并保下那本花名册。
王真私心也是希望侯琬瑜能有一个幸福的余生的,既然她已经答应了江渊的示爱,自己这个了无牵挂的人又怎么会眼看着她的未婚夫赴死。
“江渊。”
王真再次取出了那本花名册,却是把它递到了江渊的手上,郑重地说:
“我活着回去也是一个人,可是你不同,你比我更需要这个逃走的机会。你记住,如果能逃出去,务必要把这本花名册护送到汴京。”
“你……你此前不是说不能把这本花名册交给任何人吗?你不是说你要亲自护送吗?”
江渊有些惊讶,可王真却笑道:
“此一时,彼一时。若说交给别人,我还真的未必能放心,可是交给你,我是能安心的。我明白你与江大哥的情义,哪怕仅仅是为了给他证明身份,你也会拼死将这本花名册送达京城的。”
“可是……王真,你不要这个时候就开始打退堂鼓啊,我们再想想办法!你不是有很多主意吗?”
江渊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可王真心意已决,他仍旧平静地望着江渊,说:
“上次的主意是我出的,可我却没能带你逃出去,反而害你我被盯得更紧。我承认,这次是我棋差一着,输给了宁华公主。愿赌就得服输,所以我要再为你争取一次活命的机会,哪怕搭上我自己。”
王真告诉江渊,自己就算活着出去,保不齐又要被戎狄人埋伏在中原的暗哨给盯上,但他们都是冲着王真来的,并不会盯上江渊,如今王真把花名册交给江渊,戎狄人自然是想不到的。
更何况,山下还有江渊的兵马,他是一位将军,他的兵自然还需要他来带。
在王真的一再劝说下,江渊终于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他再次盘腿而坐,运气发功,王真则在他身后盘腿而坐,把自己的内力从江渊的背部传入其体内。
一刻钟后,江渊的身体忽然微微前倾,体内一股气息朝外涌出,那根银针借着这股内力,瞬间被逼了出来。
可与此同时,王真却忽然捂住胸口,发出了一声闷哼,江渊连忙回头看去,只见王真脸色苍白,额头上已满是细密的汗珠,嘴角竟已有鲜血渗出。
“王真!”
江渊连忙扶住他,可王真却摆了摆手,只苦笑着说:
“无妨,这银针的位置大约已经有了变化,不过,应该还没有到心脉处,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王真,你坚持一下,让我再试试为你疗伤!”
“没用的。”
王真摇了摇头,接着说:
“这银针得需要你我两个人的内力才能将其逼出,如今我已力竭,你一个人如何能助我取出银针?”
他用手撑着地,强迫自己坐起身来,又在江渊的耳畔低声嘱咐了一番,江渊微微睁大了眼睛,可王真却拍了拍他的肩膀,笃定道:
“按照我说的方法,你去试一试,兴许能逃出去。我不信老天爷每次都不站在我们这边!”
江渊抿了抿嘴唇,也抬起手来摁住王真的肩膀,两个人的目光在昏暗的烛火下交汇,只听得江渊镇定地说:
“你放心,我一定会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只要我逃了出去,我就一定会想办法让人来救你。王真,你再坚持坚持,等着我!”
王真迟疑了一瞬,却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笑着说:
“好兄弟,我等着你!”
自古忠孝难两全,他既已不能尽孝,那总是要尽忠的。
生与死,其实早就不重要了。
……
这几日的汴京城里,热闹极了。
一封匿名举报的密信被送到了开封府里,送信的是个轻功极好的神秘黑衣人,扔下密信就跑了。
那密信的内容实在让人震惊——城内疑似发现戎狄七皇子的踪迹,据说戎狄七皇子是被江沧引荐而来的,江沧与其合谋,欲让戎狄卷土重来。
开封府的人不敢怠慢,连夜进宫面圣。
其实,这封匿名举报的密信正是叶库安排的,他在做一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在叶库猜到江沧有问题之后,他曾想过要去亲自见见恩师,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可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一个失败者,一个失去了一大半人手的异乡人,虽说三哥的势力已几乎被连根拔起,可自己剩下的那些人也不足以再支撑他迅速翻身。
哪怕江沧被他发现了端倪,也改变不了他已经失败的事实。叶库那样一个清高又自负的人,他是绝不愿意以一个失败者的姿态去见江沧的,哪怕他可以一剑捅死江沧,江沧也已经赢了,他叶库再怎么猖狂,也只是一个气急败坏的小丑罢了。
没准江沧临死前都还会再嘲讽他一番。
痛定思痛,不肯善罢甘休的叶库想了一个既能除掉江沧,又能折损大周的方法。
于是,叶库冒险放出了那封密信,并安排人把这个消息在坊间也传开,利用大周皇上和坊间舆情除掉江沧。
而江沧一旦被定罪,死的就不会是他一个人,毕竟他是“死不悔改”,再次勾结戎狄,没有珍惜皇上给他的机会。在百姓的重压之下,大周皇帝只怕会连坐整个成国公府,老臣成国公首当其冲,而成国公世子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江渊,势必也会受到牵连。
这样,叶库就能轻而易举地除掉大周的一个老臣和一个最厉害的武将,这于戎狄王庭而言自是大功一件。
果然,此事一出,坊间顿时群情激愤,开封府的堂鼓被嫉恶如仇的百姓们生生敲烂,朝堂外的登闻鼓前也围满了人。百姓们上街呐喊,甚至在宫门外长跪不起,求皇上处死江沧,严惩成国公一家。
贺怀君闻讯,连忙悄悄进宫面圣,他在帝后面前发誓,说自己可以给江沧作证,江沧就是王贤临终前安排和自己接头的谍者。
对于国舅所言,贺皇后与皇上自然是相信的,他们也一直知道谍者们利用戎狄七皇子与三皇子自相残杀、消磨各自势力的计划,可现在难就难在百姓们和朝臣们都怨气太大。
大家的亲人都死于戎狄之手,可你江沧却是先后两次投靠戎狄,你凭什么不死?第一次你还可以说是被老丈人逼迫的,这次总没人逼你了吧?
如今,外面闹得沸沸扬扬,那本细作花名册又尚未送达,皇上与皇后若是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力保江沧,只会让朝堂和坊间乱作一团,搞不好还会引发动乱,爆发起义,彻底激怒那些义愤填膺的百姓,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新朝再次丧失民心,分崩瓦解。
“朕现在不能为江沧说话!”
皇上咬了咬牙,沉声道:
“悠悠众口,如何堵得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