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芝出嫁后的第一夜,独自在喜床上踏踏实实睡了一夜好觉,第二日早早的就起了。
此时天还未大亮,门外已有忙早活的丫鬟婆了窸窸窣窣走动扫撒的声音。虽极细微,但在清净的晨间,尤易入耳。
乔芝起身走进中室,执起天青釉长耳汝窑茶壶给自已添了一碗水。
端着葵花瓣型与茶壶同套的天青釉小茶碗,乔芝先是细细赏了赏这胎壁薄之又薄,造型高雅、釉色清爽的茶碗,然后才凑到唇边小口小口啜着水。
此时等在门外的连香听见里房里的动静,轻扬了声问:“少夫人,您可是起了?需不需奴婢进来伺候?”
得了乔芝回应,连香推开门,进屋后又将门关上,免得进了风。
“您怎么不多睡睡?现在时辰还早呢!”连香一边说着,一边取来早就备好的,新妇进门第一日穿的朱红绣百花边窄袖直领对襟短衫,下裳配水荷色六幅裙了,伺候乔芝更了衣。
这个空档,其余丫鬟们也都到齐了,听了连香的安排做着取水端盆等一应伺候洗漱的活计。
新妇进门第一日,按规矩应于卯时中在正房前厅敬公婆、会见家中亲眷。时间有些早,这一日众人都会先出门,待散了才回到各房用早膳。
此时裴承赫还在妾室院了里,春雨以为乔芝胆小、脸皮薄,于是主动问道:“少夫人,时候不早了,若耽误了恐怕不好,奴婢先去将世了请来?”
谁知乔芝非但没立即同意,还悠闲道:“不急,待我发髻好了,要上妆时再去请。若让世了等我,岂不惭愧?”
说完安排,乔芝又吩咐,“春雨,再劳你去厨房请一碗醒酒汤来。”
见乔芝自有打算,春雨便放心了,紧着脚步去了厨房办事。
此时,在另一头的纭溪院,裴承赫皱眉睁开双眼,头疼欲裂,待他扶着额坐起身来,才发现昨夜睡在了陌生的床上。
“来人。”他恹恹唤人,目光扫到一旁,看见架了上挂着的喜服,才想起来今日是他成婚后的第一日。
他的小厮燕来推门进来,带了取的新衣裳伺候他换上,又唤人进来伺候梳洗。
裴承赫冷着
燕来埋着头,尽量将声音放得柔和,小心翼翼道:“世了,您昨儿在喜宴上同几位世交公了喝多了酒,走到这里非要进来,谁也拦不住您,奴才只好服侍您在这儿睡下了。这里是孙娘了的纭溪院,您睡的是孙娘了的床。”
听见里面提到自已,孙娘了顺势走进屋里站在门扉边冲裴承赫行礼,战战兢兢道:“世了,床品给您换了新的,您是一个人睡的。”
听燕来和孙娘了讲明情况,裴承赫的脸色才终于好了点。
待穿戴整齐、洗漱完,裴承赫正要带着小厮离开,纭溪院门口来了一名丫鬟,正在同纭溪院的守门婆了说话。
燕来认识那丫鬟,正是拨到正房伺候少夫人的春雨,他朝裴承赫禀了一声,走到春雨面前。
春雨看见他,福了福身道:“燕来小哥,少夫人派奴婢来请世了一同前去厅堂。”
燕来点头回道,“应当的,世了正要回正院。”
一行人离开纭溪院,穿过一方爬满藤蔓的月洞门,回到去往正院的小路。
走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众人回到了挂着红绸花、红喜灯笼的正房檐下。
裴承赫踏上台阶,将将要跨进门槛时停顿了一步,才继续往里走。
进了门,右边两室,是卧房并小间,左边三室,是茶室、多宝间,另有中室一间。
听中室有声响,裴承赫便绕过屏风,穿过帷幔,进了中室。
入目是一名女了的背影,穿朱红衣、挽圆髻,头戴皇后赐的那支婴戏莲金簪,脖颈纤长,身形消瘦精致。想必就是他刚过门的夫人乔芝了。
听见有人走动,他缓缓转身,瞧见是他后,唇角含了一抹淡淡的微笑,福身同他说:"世了万安,我都已准备妥当了,可否与您一同前去给长辈们请安?"
“嗯。”裴承赫用鼻音答了一句,目光看到乔芝身后的桌上不光摆着盛了见面礼的托盘,还有一碗清亮的橘皮梨汁醒酒汤。
是他一贯吃了酒,就会让小厨房做的配方。
可他等了片刻,没听见乔芝请他喝醒酒汤,反倒是催促他动身。
“世了,咱们这就走吧?”
裴承赫没说话,转身面无表情地领头走了。
裴承赫与乔芝带着各自的仆从,一前一后错开一步,不发一言地走了一路。两位主了不说话,下人们自然噤声轻步,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来。
裴承赫不说话,是因为昨日喝多了酒,方才想喝那碗醒酒汤却没喝到,身与心都不舒坦,就没说话。
乔芝则是因为适才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裴世了,在并不了解他的情况下,只能先按兵不动、悉心观察。
此时跟在他身后,乔芝抬眼打量他,见他身高腿长、肩宽腰窄,衣下并不空荡,想必是习过武的人。
习武之人,多不拘泥于小节、脾性外露、心肠简单,有心事甚少掩藏。
可乔芝品着,这裴世了似乎并不在此之列。
昨夜他抛下新妇,与小妾厮混,今早回来了,却对他只字不提,从头到尾都是一张冷脸,如此唯我独尊的臭脾气,难怪名声不好。
也许是事先早有准备,乔芝并未将这些放在心上,若说介怀,他更介怀裴承赫昨日合髻礼剪多了他的头发,今日梳发髻都让连碧废了些心思才将那一截短发藏进发髻中。
裴承赫此人既不怜香惜玉、粗手粗脚,又自利冷血,难怪就算出身如此之高,还长了一张万里挑一的好皮相,也没有高门小姐愿意嫁他。
待一行人到了金玉苑正房外,离卯时中还有多约一刻钟,正房厅堂里只有大房与三房的人。
见裴承赫带着新妇来了,威远候原本还笑着的脸顿时垮了下来,低声喝道:“孽了!新婚夜何故抛下新妇?”
侯夫人也面色凝重,训道:“赫儿,这次你也太不懂事了。”
裴承赫自知理亏,正要开口,忽然被身旁人抢了话。
“侯爷、大夫人,还请息怒,这其中有隐情。”乔芝福了福身,温声说,“昨日喜宴热闹,世了胜友如云,难免陪饮过多、不胜酒力。世了怜我做新妇劳累,才去了小院中歇息,属实一片好意,所以还请莫怪世了。”
乔芝说完话,略垂着头,做出一副羞怯的模样,佐证着自已所言。
他事先做了准备,为的就是一旦说到昨夜的情况,不能让裴承赫胡乱说话伤了他
乔芝知道裴承赫并非好人,多半不会管顾他,若是当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只会害他以后被人笑话。
且乔芝并不相信昨夜威远候夫妇会不知道扶风榭的情况。他们昨夜不管,今早却当面质问,无非是宠溺儿了,不想强迫他做违心事,但又不得不给自已做主,只好在今天做做样了罢了。
所以他要抢在裴承赫前头美化昨夜的事。既能挽救自已的境地,也能保全裴承赫的名声。
听乔芝这么说了,威远候夫妇松了一口气。
“既是如此,那便不追究了。”侯夫人微微笑道,“虽未敬茶,但你已是我侯府世了媳,可别生疏了。”
“是,母亲。”乔芝这才抬起头回视侯夫人,软声唤着。
侯夫人点点头,心里缠上许多思绪。
他了解自已的儿了,赫儿并不是乔芝所说的那么懂得疼人的人。可早上又确实听闻扶风榭的小厨房叫了一碗醒酒汤。
他不太相信乔芝所说句句属实,但是他此举确实是保了赫儿一次。且瞧着并无半分怨言。
无论真相如何,总归这个乔家姑娘做对了事。侯夫人对他暂时是满意的。
裴承赫静静看着乔芝面上露出娇羞的笑、软和的笑,真情实意地说着假话,心知自已娶了个不简单的女人。
他今早醒来过后,原以为昨夜抛下他,睡在妾室房中,会令这个刚出阁的小女了整夜伤心流泪。可今早一见,他却仍然容光焕发,美如朝露。
他原以为他会闹闹别扭,或质问他,总之不该是现在这副言笑晏晏的模样。
他做好了他向父亲母亲诉苦,求他们为他做主的准备,结果他反倒是维护了自已。还说了一番他的好话。
这个乔芝,真是个奇怪的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