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上不知是谁掉了块饴糖,一群小蚂蚁围着糖块打转,淮琅觉得有趣,捞起衣摆蹲在一旁细看。
他的眼神纯然专注,没有半分余光落在江束身上。江束垂眸端详着他,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发觉。
淮琅是真的将他忘了。
他忘却了承诺,忘却了曾经的欢愉,他在纵情山川湖海时,根本没记得他江束。
他宁愿看小蚂蚁,都不看自己。
身后忽然传来清脆的破裂声,淮琅回首望去,江束低垂着头,手里紧握着宽袖,依旧是那副冷情内敛的模样。
穿透树叶的碎光漂浮在他身上,未曾带去一丝一毫的温度,那些浮光,更像是寒刃的冷芒。
永远都是这样啊,就算是沉醉欢愉时,他好像也未曾揉热过江束,怎么能有人永远是这副模样呢。
嫣红的血迹滴落在石阶上,淮琅神情微怔,慌忙上前:“你……你受伤了?”
未做遮掩的声音,让江束如梦初醒。
他松开握着衣袖的手,琉璃碎片刺破薄衫,在他掌心留下深深的伤口,他慌忙从袖兜里取出叶雕。
褐色的叶片已经破了,血液流入雕刻着高山流水的叶脉中,将原本精美的图案弄得一团乱。
淮琅看着那枚叶雕,睁大了双眼,隔了片刻,才手足无措地拿出帕子:“我给你包扎一下。”
江束轻轻点头,伸着满是血污的手,他面色平静,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静静地垂眸凝视淮琅。
上挑的眼尾被什么东西压着,此刻微微下垂,纵使换了张陌生的脸,但瞧着更可爱了。
怎么能不是自己的呢。
他站在原处,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有哥哥和淮瑾在,他也不能将人骗走藏起来。
要是能藏一辈子还好说。
若是再让人跑了,他又该去哪里找,这几月犹如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他再也不想体验了。
神思迷惘之际,他脑中忽然蹦出淮瑾说的事缓则圆。
伤口包扎好后,江束用袖子仔细沾去叶片上的血迹,淮琅看他无比珍视的样子,又是慌张又是懊恼。
他当初恼他做事偏激,心里却又放不下,才留下这枚叶雕,可如今却是有些后悔。
江束见他眉宇微皱,颇有些困扰的样子,忙侧头避开了他的视线,不想再看:“没事了,继续走吧。”
沿着山路往上,江束指腹摩挲着包裹掌心的手帕,又想起一些细微的地方。
淮琅还是会下意识关心他,见到自己时心弦仍旧会颤动,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不想继续与他在一处了。
会是什么原因呢?
他此刻有一种窥探猎物时的小心谨慎,重逢的喜悦还未升起,就消散在可能会再次失去的恐慌中。
江束从小就知道,想要什么便自己去争取,他从不知挫败悔恨为何物。
即使当初淮琅离去,他心里难受不安,却从没放弃过寻找他,他定能想出办法,重新与淮琅在一起。
他微抬下颌,冰眸侧映阳光,眼神坚定,暗藏着少年特有的锋芒和莽撞。
淮琅傻乎乎的,丝毫没发现身份已经被识破,到了瓜田,见远处小木楼上坐着人,赶忙拉着江束躲在树林里。
“乔希回来啦,不能这么过去,要挨打的。”
江束压下将人抱入怀的冲动,极为不舍的抽回手:“只要说是我哥想吃的,他应该就不会动手了。”
淮琅仰着脑袋,透过枝叶往外偷瞄:“就数你哥偷得最多,说出他的名字,乔希只会打的更卖力。”
见江束眼露不解,淮琅重重叹口气:“你在这住了也快半月了,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一天到晚忙什么呢。”
忙着寻你啊,江束沉默。
淮琅盘腿坐在草地上,分开矮矮的枝丫,一边探看小木楼的方向,一边说:“乔希搬到山上后,与谷中人很少往来,性子变得古怪了许多。”
“听说之前酿酒酿坏了,还闹着要砸缸,还是谷中暗卫上门喝酒,硬着头皮夸了好大一通话,才将人哄开心了。”
江束看着不时爬过几只小虫的草地,很是犹豫了一会儿,才捏着叶雕坐在他身边:“酿坏的酒别人都帮着喝了,为何种的瓜却不愿分享了?”
淮琅在草丛里发现了一只蝉蜕,爬过去捡起,放在手心把玩:“谁说不是呢,这片瓜地还是他们耕田犁地除草施肥,乔希就坐在一旁扔种子。”
“谁料瓜熟了后,他们跑来庆祝,结果都被乔希打了出去,于是有人下了值就跑来偷。”
“可乔希腿虽坏了,眼神却贼好,坐在小楼上将石子当成暗器丢,打的人抱头鼠窜。”
“一来二去的,谷中人渐渐得了乐趣,竟将此当成了游戏,平日一见面,打招呼的话都变成‘你偷瓜挨了几下呀’。”
他故事讲得妙趣横生,说的开心便忘记遮掩,配着软甜嗓音,江束听着听着,便挨得越来越近:
“你还没说,乔希为何打我哥最卖力呢,他以前明明最照顾我哥了。”
淮琅将蝉蜕别再自己衣服上,又在草丛里翻找:“因为他功夫差嘴又馋啊,天天大清早的搅人好梦,不打他打谁。”
他找虫子壳找的专心,对颈后伸来的手浑然不觉,直到略微冰凉的指腹轻触在皮肤上,他才惊得身子一抖,回头望着江束。
江束指尖捏着片细小绿叶,说:“叶子落在你身上了,吓到你了吗?”
淮琅看他眉眼含笑,不由怔了怔,几乎要跳起来,一颗心砰砰狂跳,可片刻后又冷静下来。
他摇了摇脑袋,起身拍掉身上的落叶,将蝉蜕宝贝似的收进小荷包里:“我去偷瓜,你在这等着。”
“还是我去吧。”江束站起身,“其实我哥也喜欢睡懒觉,他跑的勤,大概是不希望乔希整天闷在屋子里吧。”
淮琅:“那好好的话不能好好说啊,非得跑来偷瓜。”
江束:“不是所有人都能听进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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